魏太師聲如洪鐘,肆意言談,話音裡彷彿在叱責小兒,一臉得意地笑。滿朝文武無不見他臉色行事,無人敢出聲進言。
湘綺這些人諸位同科同年小聚時,也聽過不少朝堂《護官符》,說些朝中官員之事,如今看來衆人說得不錯,這位太師果然人物了得,先皇駕崩前欽點的顧命內閣四大臣之首,霸氣不凡。如今是外甥和親孃舅槓上,倒也有趣。
玄愷怒火衝頭,冷冷一笑道:“那依太師高見,何爲大事,何爲小事?如此天崩地陷民不聊生之事都隱瞞朝廷不報,非是一手遮天也難掩人耳目吧?”湘綺餘光溜一眼玄愷,想他倒也初生牛犢不怕虎,可愛的緊。那日大獄提審,看他在皇上面前唯唯諾諾;青州進京船上,那一身的棒瘡也是拜皇上所賜,如今真怕是好了傷疤忘記痛了。
太師臉色慘白,翻翻眼珠,欲出口的話強嚥回腹中,又不便在人前去同玄愷反目,失了身份,一時間反是進退不能的尷尬。
桂丞相見機忙拱手道:“皇上,前方戍邊的將士自凱旋歸來,兵部擬將在邊關樹御碑旌表。令有嘉獎將士的詔書,待發了。”
皇上目光望向湘綺吩咐道:“翰林院草擬的詔書可是妥了?”
只是湘綺始料未及,從不知此事,上朝前也不見主事的提起,若是如實稟告說主事不曾交待此事,怕是要牽連衆多;若是自己擔承此事,分明只一顆腦袋不夠砍,心裡立時慌了起來。君威難測,稍有不慎便會人頭落地。羣臣的目光投向她,她卻不由去望一眼定王玄愷,玄愷也是一臉惶惑,看她更看皇上的臉色。
湘綺急中生智,躬身稟道:“聖上,臣來時,主事大人叮囑。數碑立傳流芳千古,此事不得馬虎。聖上才比唐宗,武勝高祖,《大風歌》、《破陣樂》,雅量高致,不遜千古帝王。若能御筆親提碑文立詔,當堪千古佳話。若聖上國事難得抽暇,再由翰林院代爲草詔不遲。”她聲音溫溫的,不慌不亂,
玄慎待她話音未落就一拍龍椅扶手,“砰”的一聲立起,慌得羣臣跪拜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誰料皇上豪情萬丈般道:“好!朕就依翰林院所言,御筆立碑草詔。”
湘綺長捏把冷汗,心中暗歎好險。
卻聽魏太師大笑幾聲道:“聖上英明,如此也免得世人譏諷刀筆之吏舞文弄墨譁衆取寵,當告慰地下的忠魂。”
湘綺隱隱覺出父親一案似同魏太師有關,因大理寺、兵部、通政司上下都是魏氏門徒黨羽,若說一無所知無人能信。但魏太師如此譏諷,她也不甘示弱,眼眸一動,接話道:“太師所言甚是,不過,孫子曰‘將領進不求名,退不避罪,爲人是保,而利合於主,國之寶也’。我朝將士,當是一心靖邊衛國,無人留戀名利吧?”
兩班朝臣肅靜,只玄愷哈哈笑了幾聲道:“兄皇,新科狀元公果然是位諍臣,我朝之幸!”
當值的太監伺候筆墨,鋪陳龍捲待皇上御筆詔書。
湘綺靜靜望着皇上立筆千言筆走龍蛇,眉宇飛揚,興致盎然,筆鋒一頓,猛然提筆,一氣呵成。想是胸中若無八九分點墨,也難以如此才思敏捷,朝臣們贊喝聲一片,皇上反有些沾沾自喜。
他深抿脣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自矜的笑,幽寒深亮的眸光,劍眉入額英挺如北地峻峭的山峰,燈燭影動麥色肌膚如浴靈光,讓湘綺心中不由驚羨,果然是青年帝王,透出的驕傲,便是那有意爲之的沉穩冷肅都掩飾不住少年恣意。提起詔書品味,他對湘綺吩咐:“杜愛卿,着翰林院去辦。”
本該是殿上當值的太監去接過聖上御筆墨寶,不知如何喊她近前。湘綺應一聲:“遵旨!”,穩步向前時,卻立在半途。
皇上坐在龍椅,卻不知何時腰間玉佩落地,纏着明黃色珠光穗子散在腳下奪目烏亮的金絲玉磚上。
湘綺遲疑不敢向前,皇上不解地看她問:“杜愛卿,因何不
敢向前?”
湘綺猶豫道:“聖上……的玉佩……落……”
那“落”字纔出口,忽覺不妥,在家時曾聽父親和叔父議論,這位小皇上人物年少,卻是心思極細,絲毫查不得。便淺笑了說:“聖上的玉佩在地上,臣,不敢進。”
太監才恍然大悟,驚得急趨小跑近前拾起,連連告罪,跪在龍椅旁將那玉佩小心繫上。
散朝時,湘綺長舒口氣,魏太師恰走在她身旁,同身旁的大理寺正卿衛守位問一句:“衛大人,你看這位杜狀元公生得可像一個人?”
湘綺心頭一緊,滿懷的緊張,衛守位是爹爹的門生,自譚府滿門負罪後,忽然反口對爹爹口誅筆伐還險些殺死德四叔。衛守位是見過她的,雖然是一年前……
湘綺一想,此時若是亂了陣腳,反是印證了魏太師的猜疑,於是她淡笑了轉身閃去一旁對魏太師一躬,不慌不亂。魏太師同衛守位都挺住步打量她,衛守位正欲開口,湘綺啞聲道:“下官在雲鵠書院時,就聽學兄們提及過衛大人剛正不阿,斷案如神。”
衛守位微怔,負手微微一笑道:“謬傳,謬傳。杜大人是青州府人氏?”
“是,學生祖籍青州,十一歲就讀於雲鵠書院。”她神態自若,舉止自然。寒暄幾句,魏太師同衛守位離去,她聽衛守位嘀咕一句:“似是有幾分像,只是生得文弱不似將門之後。況且譚逆滿門更無一落網法外。”聲音就從眼前淡淡飄遠,湘綺腳若踩凝膠,再也無法挪動。
直至玄愷快步追來,在她肩頭拍一下道:“如何打日頭暴曬的立在這裡戀戀不捨的?日後入朝爲官,頂星星來戴月亮走的,來日方長。”
玄愷聲音清朗,儀態從容地望着她。湘綺才收回深思,平靜了心神,看他頭上金冠日色下奪目,一身絳色蟒龍袍,雙色碧玉蹀躞帶透得英姿勃發,身份高貴。兩旁走過的文武無不側目來看,都不免向定王玄愷寒暄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