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步穿過二院的蓮花門,微低着頭,沒有人能看到她臉上一片冰冷的笑意。
那滿庭高照的紅紗燈籠,如此喜氣,直如諷刺着她那不堪一擊的所謂尊貴一般。
一入後院大門,十步開外,便是一處二畝大小的荷塘,此時空空如也的冰面,在沿途環繞的青石小徑上掛着的籠燈的照耀下,折出七彩光茫,美侖美奐有如九華天上。
隱隱的,已聽到內院傳來的嘻戲之聲。
她也曾參與過京中閨秀們這些那些的聚會,也曾那般無憂無慮過,也曾懷着諸多夢想勾勒過未來的幸福和美好,也曾偷偷幻想過自己未來的良人是如何的風華卓絕,才氣橫溢,亦或是橫刀立馬,豪氣干雲。
直到她隨着母親入宮,見到在北漠得勝歸來的二皇子蕭策。
那時的她,就覺得所有的曾經的幻想,都無比妥貼的落在了那個眉眼明亮的如現三月暖陽的人身上。
所以,當他知道他便是那位即將與大蕭有名的銀面女將軍成婚的二皇子時,幾乎就在那一舜,就覺得自己從天堂落入了地獄,所有的夢想都如那華美的九天浮雲一般,不堪一擊。他與那武人之女成婚的那一天,她悄悄潛出府中,躲在秦王的新府邸前不遠的一處小巷之中,親眼看着他迎她進門。親眼看着原本以爲會是自己的幸福,盡數落入另一個女子的懷中。
誰知當晚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府中時,母親嘆着氣與她說出,她的父親已把她許給正大婚的二皇子蕭策,要將她嫁入秦王府中做一名側妃。
她聽着母親的話,幾疑身在夢中。
他也許正與那武人之女洞房花燭,他也許正深情款款的看着那武人之女。
痛苦如蛇蠍般互吞噬着她的心。
可是,母親說,父親已將她許他爲妻。
側妃又如何?她只願意能日日陪在他身邊,能日日看到他俊朗如風一般的臉,還有那明亮的象是三月暖陽的目光。
顧不上母親語氣中的遺憾。也顧不上母親嘆息着什麼“一個女人的幸福,不過是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棄”,還有什麼“娘不想你步娘後塵,世間潑天富貴,也不如小門小戶夫妻情深”。
母親不願意自己最寵的女兒成了側室,哪怕那男子玉質龍璋,她也不願意。堂堂左相家的千金,要什麼樣優秀的男子又尋不到?
何況自己的女兒,論相貌,論才情,便算是放在王室公主中,也是出類撥翠,叫人如何捨得?
她不是不理解自己的母親。
可她不是母親。
她永遠不會象母親一樣,對着那一院的燕燕翠翠們揚着笑臉,卻在背後獨自神傷。
女將軍又如何?
人人都道他們是天作之合又如何?
她是父親最寵的女兒,父親從小便把她當作男子養。她的美貌京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她自信她的智謀同樣一點不遜於那個武人之女。
她所缺少的,不過是那武人之女的運氣而已。
如果這運氣,她也有了,叫她如何能爲母親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執念,就放棄垂手可得的幸福?
她相信,情之所致,金石爲開。只要她能站在他身邊,她相信他之待她,亦會如她之待他。
可叫她沒有料到的是,入王府的第二日,當她看到那個紅衣華服的女子,她的心便沉了下去。
那是不一樣的美。
同蕭策一般明亮的燦若繁星的眼,清清冷冷的笑。身姿有如玉鬆一般站在那裡,光華奪目。叫人無法逼視。
顯得她一身的珠玉錦袍,都失色可笑。
那是第一次,她在一個女子身上,看到一種她從前全然沒有見過,甚至全然沒有想過的美。
可叫她欣喜的是,她在面前的女人那看起來淡漠疏離的笑容中,捕捉到了一絲疼痛。
那種疼痛,是她所熟悉的。
帶着青蒜般的辛辣的疼痛。
她便如春花初放般笑了。她還有勝算。父親教會她的所有東西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只要你的敵人有弱點,你就有取勝的可能。
這個女子,原來並非她料想的那般,只是個嗜血冷絕的人,原來她也是有感情的,原來她也會受傷害,原來她和她一樣,會痛。
她原以爲她有足夠的時間,去俘獲蕭策的心。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她進府不過幾日,蕭策便被蕭帝一紙詔書,派到了漠北。這一別,便是長長的三年。
三年之中,她時時回味着他在府時,對她的萬般寵愛憐惜,還有那讓她午夜夢迴時一遍又一遍憶起的溫柔體貼。
那個時候的她,真傻。
傻到以爲這一切都是真的。
傻到以爲只要那個女人不在了,她便可以成爲能站在他身邊,與他一起府視這天下的惟一的女人。
可夢醒時,原來她曾經多少個日夜所渴望的,不過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原來給了她夢想和希望的,她以爲她看到的希望,不過是那一對狗男女,演給她看的一場戲罷了。
叫她如何不恨?又怎能不恨?
那片流光溢彩的冰面被拋在身後,繞過通往水榭的迴廊,轉過假山石後,便是青竹掩映下的會客居。
兩層的建築。因把女眷們的宴席設在此處,裡面被她佈置的繁花錦簇。
隱隱的淺呤嬌笑,環佩相擊之聲,還有淡淡散出的脂粉香氣,如這一路的清冷實在不同,有如進入西王母的藩桃宴。
崔青爭臉上帶着笑,回頭吩咐千蝶:“讓小琴跟着我就是了,你去廚房裡看看,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一柱香後,便開宴吧。”
千蝶恭敬的應了聲:“是。”
便在小琴得意挑恤的目光中,快步而去。
這些日子,祈妃娘娘有意無意的疏遠着她。千蝶也不在意。她是娘娘的陪嫁丫鬟,從小便跟着她的,就算祈妃娘娘一時惱了她,可心中總是清楚,她的一顆心,總是爲着她好的。她不是那得意時張狂,失意時便妄自菲薄的性子。當初在相府時,夫人挑中她去幫稱着小姐,不就是爲着她的這些優點麼?
想着環兒近來總是有意無意的諷刺於她,千蝶不禁嘆了口氣。
她和環兒的性子不同。那丫頭若是知道了她的父兄都被相爺給尋着錯發落賣了,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事呢。
此前,她也想着幫襯着環兒,重得祈妃的歡心,不管怎樣,環兒與她是一處長大的。情份總與別人不同。
可出了環兒父兄的事情後,千蝶般知道,環兒是永遠不可能,再真正如從前一般,回到祈妃娘娘的身邊了。
正一路暗忖着,就聽到不遠處的假山後,傳來一陣低低的驚呼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