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只是含笑而視,王行簡卻是回了一輯,郎聲笑道:“齊長史太過客氣,如今你與行簡爲的都是北漠百姓的富足安康,況你不過半年,便爲我大蕭創了這麼驚人的賦稅,又豈是我一個小小的城守可比?若說要謝,也當是我爲北漠的百姓好生謝你纔對,幽州及北漠各城如今的景象,離不開齊長史你的功勞。此次王爺也特地與我說了,稅賦銀兩送京入庫時,定也會修上文書,爲齊長史請上一功的。”
齊瀝聽說蕭策修書爲他請功,實在有些異外,別人也許不知,可蕭策不會不知道他是蕭政的親信。何況剛纔王行簡一番話,直說的好似如今市令司的這驚人的稅賦收入,都是他一人之功一般,事實上誰都清楚,他不過是撿着了別人做現成的飯而已。
此舉所圖又是什麼?
挑撥他與顯親王蕭政的關係?蕭策不會那麼蠢,蕭政若不是全然信他,又怎可能派他孤身一人來到漠北?
拉擾蕭政,與他聯手對付趙王蕭戰等人?
濟瀝暗中搖了搖頭,按下心中的疑慮,笑着客氣了一翻。
一直坐在角落處不曾出聲的野利阿達開了口:“既是公事已了,就恕阿達先行告退了。”
王行簡詫異道:“奠長竟留下晚宴?辛苦了半年,也該好好的慶祝一翻纔是,王爺爲着這年終官員的宴席,可是花了心思的啊。阿達奠長若是不留下來同飲幾杯,實在可惜。”
野利阿達雖不過是個榷場的管務長,在坐的人中,若論官職,他是最低的一位,然這其中任何一人,敢小瞧他去。
王行簡一開口,衆人皆紛紛附和。蕭策也開口道:“可是部族中有事需要處理?若是,本王也不攔你了。”
年關年關,他如今雖是大蕭的官員,可平常的事情由拓拔宏和明月處理也就罷了,月終的祭祀等重要事情,卻是他非出席不可的。眼看着時間日緊,他自不能擔耽。最重要的是,其實他對參與大蕭官員們的這些宴請娛樂,半分興趣也沒有。更不想與他們拉幫結派。王行簡還好,在幽州任職數年,與他雖不算多熟識,倒也因着公事,有些往來,彼此之間雖不說有什麼交情,相互也算配合。
倒是齊瀝在榷場運營之初有意無意的給他找了些棘手的事情,一方是試探他的能力,另一方面,大概也是要看他如何處理,是否會求王行簡和秦王的幫助吧。
不過一個小小的榷場務而已,他野利阿達又何曾真正放在眼中?
若不是因爲阿末將軍的原因,他又怎可能單爲着那麼點利益,而把自己置身在這個濁渦之中?
他看中的,不過是蕭策和秦末這兩個人罷了。
若沒有真正叫他折服的東西,僅憑那點利益,就可驅動他野利阿達,那麼他野利阿達,也不配作這草原上真正的雄鷹了。
齊瀝狀若無意的幾次試探還有刁難,都被他不軟不硬的擋了回去後,雖對他依舊極爲留意防備,倒也沒再使什麼手段,因此這半年來,榷場務與市令司倒也配合不錯,相安無事。
見野利阿達要走,蕭策也開口準了,齊瀝作爲他的上司,表示了婉轉的挽留,又笑道:“可憐我來漠北數月,竟只忙於公務,而未曾好好領略這北漠這雄偉壯闊的塞外風光呢,若是他日得空,也想去阿達奠長的北羌部好好看看,不知阿達奠長,是否歡迎。”
野利阿達淡淡笑道:“歡迎之致,只怕長史不來。”
等他告辭而去,王行簡讓人撤了帳務,又說了些明年的計劃,王府中祈妃已派人來請。
日落西斜,霞光滿天。竟是難得的好天氣。
北漠冬天雖冷,可卻不陰溼,因此衆人都不願意坐在馬車上,王行簡讓小吏備好馬匹,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王府而去。
沿途所過,百姓們極少見到北漠官員齊匯一處的盛景,都不免觀望,就有些認識的人不時打着招呼,攀談上幾句,蕭策亦爲城中百姓臉上的喜意和對他們的由衷的敬意而暗暗心喜,因此雖然府衙離王府不過隔了兩條街的距離,抵達王府時,也已華燈初上。
王府內爲迎接元旦新春,睡處宮燈高照,一派通明有如白晝。
王府朱漆大門外的兩座石獅子,在燈光的照耀下,更顯雄偉不凡。
衆人在府前下了馬,便有小廝們過來牽了馬,送去馬廄中,嚴謹亦是一臉笑容有如盛開的菊花,在門外恭迎。
才一入府門,就見不遠的垂花門下,秦末領着祈妃崔青爭等人,親自相迎。
衆人都極詫異。
秦王妃極少出現在官員們的視線之中,且他們通過各自家中的女眷,也都知道,王府中掌管內院的,並非這位正室王妃,而是當朝的一把手,位極人臣的左相崔夷簡之女,王府的側妃崔青爭。
除了那會中秋宴上,她身爲女主人,出席了宴席之外,這位在整個北漠聲望無人能及的女人,極少出現在公衆的視線之中,今日竟然會親自迎接他們,衆人心中不免多了些暖意。
最奇怪的是,一衆文官的宴席,竟然會請駐軍的軍官出席,那站在秦末身側,正威風凜凜的睥視着衆人的,可不就是北漠軍的最高將領穆楓?在他身後一字排開的,亦都是些各城守軍。
雖說皇子不得結交權臣和軍官這一條,對一個藩王而言,並無意義,但如此大張旗鼓的召示衆人,也實着是……
齊瀝不同暗暗打量了蕭策一眼,卻見他眼中含着疏朗的笑,不動聲色的看了穆楓等人一眼,率先走上前去。
秦末也含笑迎了上來:“諸位快快請進。宴席早已準備好,只等諸位大人大駕光臨了。”
衆人連道不敢。
一行人見過,穆楓等武人也只抱了抱拳,並不多話。
軍政雖分,可不是不打交道,即便大家不能說全部熟悉,但卻也都是見過面的。因此打了招呼,也就入了花廳。
崔青爭按排好衆人落坐,就自行退下,前去應酬後院請來的一衆女眷們。
也惟有這種時候,她用掌府的職權麻痹自己的那些理由,才顯出可笑可悲的真實面目來。而一直忽略的那種深入骨骸的痛意,也如利劍穿刺,讓她痛到窒息。
她要的心,她已無望。
可她要的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位置,卻已經是她最後所能堅持的東西。她永不可能放棄。
他不愛她,不要緊。
她的痛,終有一日,他也會讓他陪着她全部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