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薛敘然這回面不改色,闆闆地道:“安姑娘不必故做玄虛,我暴露了什麼?姑娘直說便是。”

“我若是隻憑三言兩語便能知道公子或是你們薛家的秘密,那我也太厲害了些。我現下自然是不知道,但若要知道也並不難,若真是將軍辦的事,去問將軍便可知。”

薛敘然冷笑道:“這般要挾恐嚇,可沒什麼威力呢。”

“這不是要挾,不過是說個事實。另外想告訴薛公子,既是將軍發現你家的秘密,卻未採取行動,未對你家斥責問詢查究,而是希望促成婚事,那表示,將軍信得過你。”

薛敘然再冷笑:“改利誘了嗎?”

安若晨不理他,繼續道:“可如若你不識好歹,不接受婚事便也罷了,倘若還到外頭嘰歪八卦些將軍的事,編排什麼官欺民,誘拐矇騙的謊話,那你薛家的底細,你薛敘然的把柄,恐怕軍方就得好好追究了。”

薛敘然一噎。

安若晨對他微笑:“這纔是要挾恐嚇。”

薛敘然冷道:“還真讓人害怕呢。”

安若晨又道:“但正如我方纔所言,將軍放過你們薛家定有其道理,可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若是被有心人察覺,用你們的短處做文章,恐怕你家會有麻煩。”

薛敘然搶話道:“這般栽髒威脅,還敢說自己未曾欺民?!”

“薛公子又錯了,我還未說完呢。”安若晨施施然道:“你們薛家於我是外人,出了什麼事可與我,與將軍皆無關係。可如若你成了我妹夫,那麼薛家的麻煩事,自然就是我們的麻煩事了。我們可不會任由旁人欺負到薛家來。”安若晨再掛起微笑:“薛公子,這叫利誘。”

薛敘然給她個大白眼。

安若晨站起身來,撫了撫衣裳,說道:“好了,我要說的話說完了,薛公子體弱,春寒傷人,還是快些回家去吧。這婚事呢,薛公子再考慮考慮,若是實在不答應,那就罷了。你好好勸慰你母親,或者再給淨慈大師別的八字,讓他與你母親說別人也很合適。”

薛敘然撇眉頭,這是在諷刺他嗎?

“我妹妹那人吧,其實與公子一般,都是自小嬌生慣養,脾氣頗大……”

薛敘然忍不住了,瞪眼斥道:“你罵誰嬌生慣養!”

安若晨若無其事擺擺手:“說我妹妹呢,公子別打岔。我這二妹呀,說真的,我心裡也沒底,與公子心性這般相像,會不會嫁過去沒兩天就打起來了。別看我妹妹長得柔柔弱弱的模樣,打人的力氣也不小呢。萬一傷了公子,確是不好與薛夫人交代。”

薛敘然差點要拍桌子,誰要跟女子打架!還打不過?!

“總之婚事你隨便吧。你家的事,我會問問將軍的。告辭了。”安若晨說夠了,揚長而去。氣得薛敘然差點要跳腳。

薛夫人在隔壁雅間憂心等待,聽得外頭丫環報安若晨出來了,趕緊出去相迎。見得安若晨表情並無不快,稍稍安下心來。忙拉着安若晨相問。

安若晨只說薛公子頗有自己的主意,而她還是那個意思,若是薛家這頭對這門親事有誠意,她會幫着想辦法解決安家的問題。她反勸薛夫人放寬心,既是八字相合,必有緣分,但凡事隨緣,強求不得。不然鬧得薛公子煩心,一不利於養病,二惹出忤逆脾氣,日後就算婚事成了,夫妻二人相處也不歡喜。

薛夫人自然知道這個道理,聽得安若晨的意思還是願意幫忙,放下心來。薛敘然過來打了聲招呼便走了,壓根沒理安若晨。薛夫人心裡嘆氣,命人上了好茶,拉着安若晨再多說說話,意在拉攏拉攏,多親近親近關係,就算日後這婚事真的不成,也沒必要將未來將軍夫人得罪了。

安若晨回到紫雲樓時已近晡時,剛進大門就覺得氣氛不對,周長史慌慌張張正領着隊兵將要外出。

“長史大人這是要去何處?”

“安姑娘!”周長史見了她頗是激動,喊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待要往下說,看了看左右,又咽了回去。

安若晨皺了眉頭,湊了過去。

周長史附在她邊道:“霍先生在太守府內自刎身亡。”

尤如突然一記響雷在安若晨頭上炸開,她驚得目瞪口呆。“怎會如此?”

“太守命人來相報,我得速去問個究竟,不然這呈報如何寫?龍將軍定會震怒啊!”

這可不是怒不怒的問題,安若晨頭皮發麻,腦海時已浮現宗澤清與她說的那些開戰的場面。她閉了閉眼,將被鮮血染紅的四夏江的想像從腦子裡踢了出去。當下也不多言。速與周長史一道往太守府趕。

到了那兒,周長史火速去尋主薄江鴻青詢問事情經過,而安若晨則往霍銘善的居院奔。

如今往那院子去已經沒有衛兵攔阻了。安若晨一路通暢地到了那兒,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帶着哭聲嘶吼着:“都是你們,是你們逼死了先生!”

院子裡站着不少人,安若晨穿過人牆,終看清了院中情形。霍銘善的侍從曹一涵抱着霍銘善的那把“和平之劍”跪在院中嚎啕大哭,而太守夫人蒙佳月跪在他面前,淚流滿面。兩人中間擺着一張寫滿字的紙。

安若晨走到一臉鐵青的蔣青身邊,悄聲問他怎麼回事。

“未時將過時,那曹一涵去了小屋,發現霍先生留了遺書,自刎於桌前,用的就是那把劍。”蔣鬆用下巴指了指曹一涵的方向。

還有遺書?安若晨看了看太守夫人面前的那張紙,想來便是遺書了。這時候她可不好上前去查看,只得再問蔣鬆:“蔣將軍,遺書字跡對嗎?說的什麼?”

蔣鬆臉色極難看,安若晨明白他的壓力,他幾乎沒有休息,親自盯着霍銘善的安全,上京之路,也需他親自帶隊守衛,只是沒料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事。可就算他心情不佳,安若晨也不得不問,自盡?她不敢相信。

蔣鬆緩了一緩,按捺住脾氣,道:“確是他的筆跡。他那侍從確認的。霍先生說近日來深感責任重大,而他並無把握能完成,他爲無法向南秦皇帝交代而深深憂心,與其奔波掙扎後再以死謝罪,不如今日解脫。他愧對南秦皇帝,愧對兩國,愧對龍將軍。完了。”

安若晨還是無法相信。霍銘善昨日夜宴時還談笑風生,他從蒙佳月手中接過劍時那堅定的神情她還記得。迫於壓力求解脫自盡,怎麼可能?!

“這遺書是否是被人逼迫寫的?是否有人與他說了什麼?是否有人進了他屋……”

“安管事!”蔣鬆再隱忍不住發了脾氣,怒氣喝住安若晨。周圍一下靜了下來,就連痛哭着的曹一涵與蒙佳月都看了過來。蔣鬆咬咬牙,放緩了語氣,朗聲道:“安姑娘,我們上百雙眼睛盯着這院子,數十雙眼睛盯着這幾間屋子,霍先生的屋子,除了他的侍從,並沒有任何人進去過。發現屍體後,我們進去查看,門窗緊閉,無人進出,院外的衛兵們也都確認,沒有任何可疑人經過。”

蔣鬆瞪着安若晨,似要講給其他人也聽聽:“安姑娘明白了嗎?就連這個院子,不是進出,是經過!就連經過都無外人經過!何況進入霍先生的屋子!除非我們這些人全瞎了全聾了。沒有刺客!”

四下裡一片寂靜,安若晨的腦袋卻嗡嗡做響,沒有刺客?沒有一點疏漏之處嗎?是啊,幾十雙眼睛盯着,瞞得過一人兩人三人。可是幾十人,怎麼瞞?

安若晨張了張嘴,試圖理清思緒:“那,那他自刎時,有沒有,我是說,覺得疼痛總會叫喊……”

蔣鬆瞪着安若晨,全身繃緊,膨脹着怒火,拳頭都握了起來,但他仍剋制着說:“沒有大的動靜,門窗閉着,我們在外頭確是沒聽着聲音。”

“我不是……”安若晨很抱歉,想解釋,她並非想指責蔣鬆什麼,但她也知道她的每個問題似乎都在質疑安全護衛出了問題。她想說她不相信是自盡,但若不是自盡,哪裡來的刺客?真有刺客,那蔣鬆就更是失職。安若晨張着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安姑娘。”蒙佳月過來將安若晨拉住,她哭得兩眼紅腫,悲傷之情溢於言表,她未多話,只是將霍銘善的遺書遞了過來。

安若晨接過遺書,這時候曹一涵忽然大叫:“別裝了!一切都是你們的詭計!是你們逼迫了先生!先是龍將軍,再是姚太守,你們每個人,每個人都在逼先生上京,見你們的皇帝!見了有什麼用!讓他去領受羞辱嗎?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之前的使節在你們這兒就是被羞辱回去的!之後的使節又是在你們大蕭被殺的!如今你們又這般對待先生!還裝什麼好人!”

安若晨不理他,飛快地將遺書看了。內容果然跟蔣鬆說的一樣,霍銘善說自己不堪壓力,以死求解脫。信中訴說了自己的歉意,又讓曹一涵不要怪罪任何人,請他爲自己收拾遺容,火化後將骨灰帶回南秦。甚至還交代了要葬於何處。

安若晨遲疑不定,曹一涵這時又大叫:“有本事你們把我也殺了!待我南秦大軍殺過來,爲我與先生報仇血恨!”

蔣鬆氣得要拔劍,安若晨與蒙佳月同時伸手阻止。蔣鬆也知自己衝動,但實在咽不得這氣,喊道:“將他押下!與霍先生最後見面的人就是他!事情究竟如何,當嚴審於他!”

“蔣將軍。”安若晨不贊同這做法。

曹一涵跳着來嚷嚷:“是呀,你們本事,栽髒陷害最是拿手,什麼都是我們南秦人乾的,你們大蕭無辜。如今我家先生枉死他鄉,居然也是我乾的。抓我呀!嚴刑拷打!逼迫我招供!對了,讓龍將軍來呀!龍將軍是如何逼迫先生去見你們皇帝的,讓他也來逼迫我!對,就是這般!我要見龍將軍!我要當面問問他!他乾的好事!他怎麼有臉見先生!我要讓龍將軍親眼見見先生!聽到了嗎?我要見龍騰!讓我見龍騰!”

“押下去!”蔣鬆忍無可忍,揮手讓衛兵把曹一涵押回屋子去。曹一涵大喊大叫,說南秦必報此仇,說一定要見龍騰,當面討公道。他聲嘶力竭地一邊喊一邊被拖回屋子裡,關了起來。

安若晨憂心地看着那門口,蔣鬆囑咐衛兵將曹一涵看好,然後對蒙佳月道她這邊若是無事了,他得去跟太守大人相議此事。

蒙佳月點頭應允。蔣鬆向蒙佳月和安若晨施了個禮,領兵離開了。

院子裡一下子少了許多人。安若晨抓緊機會向蒙佳月詢問情況,蒙佳月將她知道的說了一遍,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她聽得消息時事情已經發生了好一會,太守和其他官員都趕到了,曹一涵情緒激動,太守找了仵作驗屍,確實是自刎而亡。太守與蔣鬆和衙頭都細細問了,沒人發現有外人來,霍先生一直是獨自一人在屋裡,只曹一涵進過他屋裡,但每次都很快出來,也並無可疑之處。

太守讓曹一涵辯認了遺書,確是霍銘善的筆跡和口吻。那把劍落在椅子旁,上面有血跡,脖子上的傷口與那把劍鋒也能對應得上。

安若晨從一旁衛兵手裡拿過那把劍。曹一涵被押進屋裡時,衛兵把這劍沒收了。

安若晨拉開劍看了看,走進屋裡。蒙佳月也跟着進去,她很自責:“也許,也許真是我們對霍先生說了太多,總說希望就在他的身上,又說上京如何如何,但他在南秦皇帝身邊多年,也許他比我們更明白情形不樂觀。可所有人都指望他化解,他壓力太大了。我們還讓他躲在小屋裡,見不得光,然後上京之路遙遠,處處兇險,若換了我,也會覺得太難承擔。”

安若晨沒接話,她進了屋,看到書桌那兒地上很大的一攤血,桌前椅子上也全是血,從椅子到牀上也有。

“屍體移動過?”

蒙佳月道:“該是仵作驗屍時搬動了。我來的時候已經驗完,大人都在屋外等,說是曹先生依遺囑要收拾霍先生遺容,不然再過一會屍體太僵了會不好換。曹先生一直說霍先生生前最愛乾淨,莫教他一身血衣狼籍。”

“屍體現在何處?”

“在東屋。那兒乾淨整潔,是霍先生想要的。”蒙佳月又抹淚。“後來大人們便回衙堂議事去了。我想與曹先生說說話,他有些怔怔的,我擔心他也想不開。他果然在心裡責怪我們,也許霍先生也是這般想。”

安若晨沒理會她的嘮叨,她走到門口,對衛兵道:“先前守屋的衛兵離屋子最近是哪個位置?”

衛兵指了指腳下,答曰就是這兒。

“好,你注意聽着屋裡的動靜。”安若晨囑咐完,把門關了,接着又把窗戶關上,然後她站在了書桌前,沒在意麪前就是血泊,她撥出了劍。

蒙佳月吃驚地看着她,退了兩步。

安若晨大致比劃了一下高度,然後認真想了想,裝做咬牙忍痛“啊”的一聲,鬆開了手,讓手中的劍掉在地上。

做完這些,她打開門,問那衛兵:“聽見什麼聲音?”

衛兵搖頭。

“什麼都沒聽到?”

衛兵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