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二日一早,安若晨去了太守府。與昨日一般,陪太守夫人蒙佳月用了早飯,一起去探望了曹一涵。

曹一涵看上去似乎平靜些了。他看到安若晨沒什麼反應,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與他說過那些話一般。倒是蒙佳月有些侷促,不太願意久留,問候了幾句,說了些客套話就要走了。

安若晨自然沒什麼理由單獨留下,只得跟着蒙佳月一起退出去。到了外頭她輕聲問:“夫人與曹先生有爭執嗎?氣氛似不太好。可有讓我相勸予他的地方?”

蒙佳月道:“也沒什麼事,就是昨日他催我辦霍先生的後事,問我時日如何安排。我有心好好操持,加上想找高僧辦法事,所需時日自然多些。曹先生不滿意。”

安若晨自然不會戳穿他們拖延的用意,附合道:“霍先生德高望重,喪事自然是該風風光光辦的。何況他死於大蕭,若我們在禮數上怠慢了,就更說不過去了。但曹先生的心情也能理解,霍先生突然自殺,留他一人在這人生死不熟的地方,又是邊境重兵對峙的敵國,他自然思慮自己的安危狀況。要不,我去與他說說,打消他的顧慮。有些話夫人不好說,我這外人卻是容易開口的。”

蒙佳月想了想,應允了。

安若晨獨自回到了曹一涵的屋裡。曹一涵見她去而復返,有些吃驚。

安若晨道:“我不是每次都能找到藉口單獨見你的,你還是把握好機會。”

曹一涵警惕地問:“那麼你這回找的是什麼理由?”

安若晨將實話告訴他,然後道:“這理由用一次就沒了。下回得換別的。”

曹一涵沒說話。

“你也不能鬧將起來,以爲太守夫人就願意讓我勸你了。不會的。鬧多了,他們一煩,你就更麻煩了。”

曹一涵自然明白這道理。

“我就在這兒坐一會,出去太快可不像勸慰人的樣子。我也不吵你,你願意說便說,不願意就算了。道理我都與你講過了。”

曹一涵還是沒應聲。

安若晨當真就是安靜地坐了一會。過了一會,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便起身道:“告辭了。”

就在她快要走到門口時,曹一涵忽然叫道:“等等。”

安若晨轉身看他。

曹一涵道:“我要見龍將軍。具體的細節,要見了龍將軍才說。”

“確有另外的遺言,是嗎?”

曹一涵沒搖頭,默認了。

“你不放心透露細節,總該給我個方向。我若不能確定是否無害,不能確定你站在哪邊,我如何幫你?”

曹一涵沉默了一會,道:“霍先生交代我回南秦報信,若無龍將軍相助,我不可能活着回去。”

安若晨僵住了。許多念頭在她腦子裡閃過,她走回桌邊,坐下了:“霍先生是被人殺害的嗎?”

曹一涵一愣:“不,他沒……”話說到這兒,他也停下了。這兩日緊張悲痛滿腦紛亂,他只顧得按霍銘善指的方向去看,卻忘了跳出圈外看看霍銘善。

“他自己不報信,讓你報信,爲何?”安若晨問他。

曹一涵無言以對。是啊,多簡單的事,既是如此重要的消息,他爲何不自己回去報信。但除非整個太守府全是細作,加上龍將軍派的那兩百衛兵全是細作,不然哪裡來的刺客?根本沒人看到。

曹一涵深吸一口氣,不由得與安若晨討論起來:“也許他知道細作不會放過他,他洞察了玄機,如果他死了,細作就會掉以輕心,我不重要,沒人在乎,我反而有機會活着回到南秦。”

“那他可以假裝與你不和,將你趕走。他繼續上京,聲東擊西,細作一心要對付他,自然無暇顧及一個被趕走的小卒。他死了,你豈不是反而成了靶子。”

曹一涵一噎,確是這個道理。“無論如何,先生的死定不是自願的。他沒理由自盡。別的不說,他知道自己一死,兩國之戰就更有可能打起來,再如何艱難,他也定不會讓自己成爲兩國開戰的理由。”

一定有刺客。安若晨心裡想。可惜沒機會當場抓到他了。

“你進得屋時,發現霍先生的屍體,還發現什麼可疑的狀況嗎?”

曹一涵搖頭,這個他很肯定。先生之死,他在腦子裡想了一遍又一遍,確實沒想出什麼問題來,就連紙箋的破綻,他都沒注意到。

安若晨嘆氣,她想也是如此。若是當場有發現,怕是早會嚷嚷了。

曹一涵盯着她看:“我必須見到龍將軍,霍先生留下的消息,我只會告訴龍將軍。”

“我會想辦法的。”

“必須儘快。昨日太守夫人的意思,居然辦完喪事,通函南秦,再加上請高僧做法超度,至少得半個月。到那時候,怕是仗已經打起來了。”

“我明白。”安若晨站起來,“我還有事要辦,我得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她掏出一支銀針,遞給曹一涵:“膳食飲水方面也小心些,若有細作想下手,也許會用毒。”

曹一涵接過了,藏在自己的腰帶裡。

“你就假裝被我說服的樣子吧。這般我也算有些用處,日後也纔好再見你。我這頭有消息了,便來找你。”安若晨言罷,轉身走了。

安若晨去找了蒙佳月,說自己與曹一涵說了說,道明喪禮對兩國關係的重要性,還有太守大人對禮數上也有思慮,大蕭有大蕭的禮俗,再加上兩國通函總得體面,事情要辦周到了纔好說話。曹一涵似乎聽進去了。

“這就好。”蒙佳月道:“我再對他多照應些,望他回國後也能替大蕭多多解釋纔好。”

安若晨點頭,又道:“我一會打算去安寧寺給霍先生點盞燈,再爲將軍祈福求平安。將軍在前線,也不知過得如何,我真怕真的打起仗來……”她紅了眼眶,低下頭,緩了緩情緒,接着道:“夫人想請高僧做法事,可有屬意的人選?需不需要我在安寧寺順便問一問這事?這般回頭也好與曹先生說說法事的籌辦細節,讓他自己我們並非矇騙於他,確實是在辦事的。”

蒙佳月覺得也好,便讓安若晨幫忙問問。安若晨告辭走了,結果快到太守府大門時被一個丫環急急趕來攔下來。“夫人說,想與姑娘一起去。請高僧的事,她想親自問問,這般才能顯了誠意。”

安若晨微笑答應。如此甚好,剛纔她還有些失望蒙佳月怎麼不約她一道去呢。

太守夫人要出門,姚昆自然派了些僕役和衙差跟着。安若晨見狀,也回紫雲樓調了隊衛兵相隨。她的理由很正當,她是沒什麼,可太守夫人與她出門若出了意外就不好交代了,自然是要多帶人的。

於是乎,兩輛馬車,衙差衛軍守衛,由南城門出城,朝着安寧寺的方向而去。

行至秀山山下時,忽聽得一婦人大聲叫喊:“來人啊,救命啊。快來人啊,我兒子不見了。”

蒙佳月立時讓人停車,撥開車簾往外看。

只見是位村婦,滿臉焦急,見得車隊停下,趕忙撲了過來:“夫人,這位夫人。”她看看了左右,見都是軍爺差爺,忙跪下了。

一旁衙差道:“這位是太守夫人。”

村婦驚喜狀,忙磕了個頭,道:“求太守夫人幫忙,我帶兒子上山挖春筍,他貪玩瘋跑,轉眼不見了人。我找了半天沒找到。這會兒是春天了,野獸該出來覓食,那孩子不懂事,又莽撞,萬一遇着什麼危險可怎麼好。漢子們都上田去了,在這兒遇着夫人可真是太好了,求夫人幫忙,差爺們幫我找找孩子可好?”

說話的這會安若晨帶着陸大娘過來了。聽得村婦所述,問她:“你是哪個村的?”

那村婦忙道:“西邊旺村的。”

“你孩子多大?”

“七歲,穿着藍色的衣裳,小名二牛。”村婦答着話,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陸大娘道:“我認得她,確是旺村的。我與她家收過菜的。”

安若晨與蒙佳月對視了一眼。安若晨湊過去小聲道:“不如我帶人上山看看,陸大娘隨她回村子裡喊人去。夫人便在此等等。她急成這樣,都攔車求助了,若是置之不理,話該傳得不好聽了。”

蒙佳月點頭:“是得幫幫她。你也不用去,讓衙差們上去便好。”

“孩子小,看到軍爺差爺該害怕了。我也去吧,無妨的。”安若晨說罷,轉頭對那村婦道:“太守夫人關切百姓疾苦,你的事,她會管的。你趕緊先帶陸大娘到村裡叫人。我與軍爺差爺先上山看看。你且先說說,山上都有什麼?”

村婦忙謝過蒙佳月,對安若晨說了山上有兩處獵戶搭的窩棚,東邊頂上還有座小小的庵廟。窩棚她找過了,孩子沒溜到那處玩耍。庵廟太遠,孩子該不會跑上去的,她就沒找,只在周邊找遍沒有,叫喚也沒聽到應,這才急急忙下來欲喚人幫忙。

安若晨表示明白了,讓她速回村落叫人去,村民對地形熟悉更好找。她先帶着軍差上山看看,兩邊都別耽誤。

村婦忙領着陸大娘走了。安若晨與蒙佳月招呼一聲,領着人上山去,又囑咐了衙差們守好太守夫人,畢竟山腳荒野,不可掉以輕心。

陸大娘與那村婦疾步往村子去,走得遠了,左右夫人,她將一錢袋交予那村婦。村婦笑起來:“陸大姐,我裝得可像?”

陸大娘道:“二牛沒事吧?”

“他對山上很熟,玩一會便會回來了。”

“村裡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放心吧。”

安若晨上了山,大家散開四下搜尋,叫着“二牛”的名字。這時一個衙差喊道:“找到了。”

衆人忙奔着聚過去,卻是隻找到了那村婦挖筍的籃子和小鋤。“他們便是在這兒挖筍的。”那衙差道。大家瞪他,還以爲找着孩子呢。

安若晨道:“既是東西在這兒,那大家散開再找找。小孩子跑得快,也許走得遠了,也不知會不會迷路,大家也當點心,莫脫單,山裡迷了方向可不好了。”她轉頭又向田慶、盧正道:“我們上去看看那庵廟,說不定孩子跑那兒玩去了。”

衆人又再散開,大聲叫喊着“二牛”。安若晨領着田慶、盧正兩個,再有兩名衛兵,往山上方向去。

解先生一早便帶了五個人上山,庵門關着,並未迎客。他小心謹慎,讓那五人散開隱好身形,自己去敲靜心庵的後門。說辭他已想好,便是爲昨日進廟之事道歉,大業還需師太鼎力相助,日後這類事他絕不會再犯。他的計劃是,他將靜緣師太引出來說話,然後別的人進庵裡打探。

靜緣不在時也許是做了安排,將秘密藏得好。解先生甚至大膽地推測過,這個秘密會不會是安若芳?畢竟從情報來看,說是安若晨在路上得到的消息,安若芳活着。可他與每個人都確認過,無人有安若芳的消息,若真有人對安若晨說過什麼,那靜緣的嫌疑最大。庵裡那個有牀有桌卻無物什的屋子,是可以住人的。只是靜緣不在,東西便收拾乾淨了。但若是靜緣在時,是不是就不會藏得這般嚴了?畢竟靜緣師太這人自負狂傲,仗着自己武藝高強,有她守着,反倒會掉以輕心。

解先生敲了門,嚴陣以待。他得多找些話題,將靜緣拖久一些。

無人應門。

解先生沒在意,靜緣性子古怪,也許不喜歡未經聯絡便上門。他走到棗樹那兒將燈籠掛上了。再去敲門。

過了好一會,仍是不見靜緣師太開門。

解先生狐疑了,難道又不在?他在猶豫要不要進去查看。可若是進去被靜緣逮個正着,後頭就更不好辦了。解先生想了想,終還是決定進去。這次他小心看了地面以防中招。溜達了一圈,靜緣還真是不在,與他上回來時情形一樣,那小屋空着,收拾得乾乾淨淨,庵廟裡一個人都沒有,也未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解先生退了出來,沒把握靜緣只是出去化緣還是根本就跑掉了。若是跑了,那還真是件麻煩事。

解先生轉頭欲下山,剛走出一段,卻聽得山中有人叫嚷“二牛”。這似是有人搜山找人。解先生皺了皺眉頭,囑咐那五人散開走,隱好身影,莫要讓人發現起疑。

解先生交代完,獨自一人下山,便似尋常路人一般。走到半山腰時,卻遇着了安若晨。

解先生看了他們一眼,若無其事低頭繼續走路,很快便越過了他們。

“這位公子,請留步。”

這是安若晨的聲音。

解先生心裡一動,迅速調整情緒,停下了,轉頭將安若晨等五人打量了一番,問道:“姑娘叫我?”

安若晨施了個禮,問他:“公子在山上可曾見到位七歲左右模樣的孩童?”

解先生鎮定道:“未曾。”

安若晨看着他,故意皺了皺眉:“我從前是否見過公子?”

解先生笑了笑:“我對姑娘倒是沒甚印象。姑娘該是認錯人了。”

“是嗎?請問公子上山做什麼?”

“閒來無事,隨處走走。清晨山色迷|人,便上山逛逛。”

“聽說山上有座庵廟,公子可曾見到?”

“確是有,沿着這山路一直往前便能到。不過庵門閉着,該是閒置的吧,我也未曾進去。姑娘若是想祈福拜佛,這處可不太合適,倒是山頂景色不錯,姑娘有閒情可去看看。姑娘說的孩童,我從山上下來未曾見到。”

安若晨卻是問:“公子居於何處?”

解先生卸了笑臉,端正臉色問:“姑娘這是何意?”

“公子莫惱,山中丟了孩子,公子于山野行走,我自然得多問幾句。”

解先生心中略猶豫,答道:“暫居福安縣。”他知道,他被安若晨盯上了,他說的任何地點,怕都會被查探。福安縣是比較好操控的地方,也與事實相符。說的謊越少,就越容易過關。

安若晨道:“居於福安縣,爲何會跑到秀山來觀風景?”

“打算今日到中蘭城談買賣的,路過此山,覺得風景怡人,禁不住上來逛了逛。”

“公子怎麼稱呼,又是做何買賣的?”安若晨步步緊逼。

解先生將臉一沉,暗忖正常不心虛的人此時該有不耐煩了。他擺着着惱的模樣道:“又不知姑娘姓甚名誰,是何身份?”他故意看了看那兩名身着軍服的衛兵,“身邊帶着軍爺,是官府裡的小姐?就算如此,姑娘又有何理由盤問於我?我犯了什麼事?”

“山中丟了孩子,公子行跡可疑,自然要盤查詢問。請問公子姓名,做何買賣,到中蘭城與誰人約談,在福安縣具體居於何處?公子所言,我們需得查探覈對,那般才能放心。”

解先生臉色很不好看,低聲喝道:“我客氣有禮,姑娘也莫要欺人太甚。姑娘並非官府老爺,憑什麼路上逮着良民百姓便橫加審訊?”他轉身拂袖便走,趁着甩袖動作時暗地裡甩出一粒小石子擊向遠處。那方向有個他帶來的兩人正潛伏着觀察此處動靜。

解先生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得安若晨喝道:“攔下他。”

盧正幾個縱躍,攔在瞭解先生的面前。

這時一支暗箭“嗖”的一聲射來,一衛兵中箭,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田慶大喝:“盧正,保護姑娘。”他一邊喊,一邊朝暗箭射出的方向奔去。另一衛兵反應迅速,拉過安若晨便往一棵樹後頭躲。

另一方向忽冒出一人,朝着安若晨的方向搭弓。衛兵見着,揮劍朝那人砍去。

安若晨顧不得其他,一指解先生,對盧正喊道:“將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