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上門提親的是他家,如今他又這般說,難道誰還求着嫁他嗎?

安若希被噎得,難堪地僵在那兒,她要是有些骨氣,便該扭頭就走。

可是這麼一走,機會就沒了。安若希咬咬脣,心裡真是不服氣。她擡頭再偷偷看薛敘然一眼,他也正看着她。這回安若希厚着臉皮不迴避他的目光。他的眸子像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真好看。睫毛很長,比姑娘家還秀氣。嘴角抿着,似乎有些倔氣霸道,剛纔聽他說話,脾氣大概也不是太好。

安若希再咬咬脣,琢磨了好半天艱難開口:“也許,也許高僧說得對呢。萬一,八字相和這事真能扶一扶你的命數……”

薛敘然輕笑:“若這般能行,這世上哪還會有病死之人。”

有道理啊,安若希無法反駁。

薛敘然又道:“再者說,這騙人話,也不定誰人買通了大師,故意讓大師說的,其中另有圖謀。”

安若希有些沮喪,道:“人家是大師呢,這般好收買啊?再者說,這也算是好的圖謀啊。”哪像她,在她身上的有所圖謀,都是壞事,噁心又痛心。

薛敘然瞪着她。

安若希想了想自己這話,確實不太對,於是解釋道:“我是說,若有姑娘這般圖謀公子,公子自當歡喜……不對啊,八字是我的。那肯定不是圖謀了,是大師認真批的命,不然怎會這般巧。”

薛敘然繼續瞪她。

安若希被瞪得也不知說什麼好了。她腦子裡一團漿糊,她說的沒道理嗎?哪家姑娘這般傻,圖謀着想嫁他卻給錯八字的。再者說,若是淨慈大師這般好收買,那城裡哪還會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比如她這樣的。

安若希在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原來談親事這般難啊。

屋子裡又陷入了沉默。

過一會薛敘然道:“我的話說清楚了,姑娘莫要介懷。反正安老爺也不同意這門親事,大家都省心了。我不知我娘是如何張羅的,但你我見面並無好處。我來此,只是不想忤逆我孃的意思。我能活的時間不多,能讓她開心些的事我還是願意做一些的。”

安若希掙扎道:“那,你娶妻也是薛夫人樂見的事……”

“可我並不樂意。”薛敘然淡淡道。“我說過的話,可不想再重複了。累得慌。”

安若希又噎住了。

“安姑娘,你請回吧。這婚事裡無論有什麼條件,都不值得你拿自己的一生來換。我也乏了,該回府休息了。”

安若希紅了眼眶,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對方既是把話說成了這樣,再不走就真是沒臉沒皮。安若希站起來,想說“那便告辭了”,可一開口,卻不受控的脫口而出:“薛公子是因爲自己病弱不想娶,還是因爲我是安之甫的女兒,我名聲不好不想娶?”

薛敘然愣了愣,道:“因病不想娶是實話,安姑娘名聲不太好也是實情。”

安若希微微一顫,很受打擊。但她還是厚着臉皮道:“我,我其實並沒有那般壞。”

薛敘然看着安若希好半天,問她:“那與我何干?”

安若希有些惱羞成怒:“你說我名聲不好不想娶,那我事實上不壞,這事便與你大大相關。你得知道,名聲是名聲,事實是事實。我就是不壞,我是好姑娘。”她擡高了下巴,露了在家裡的嬌蠻氣。“你得知道,我是好姑娘。你可說你病弱不想娶,可不能說我不好不想娶的。”

薛敘然也擡高了下巴,比嬌蠻,他也不差。“好吧,那我改個口,我因病不想娶,安姑娘話太多了我也不想娶。好姑娘話多也是頗煩人的事。”

安若希瞪他。薛敘然反瞪回去。怎樣?只許你嚷嚷還不許別人回嘴了?

安若希瞪半天,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想不出好話來。轉身想走,又不甘心。僵在那兒,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批評薛敘然的話:“你母親爲你操碎了心,你卻忤逆不想娶,你不孝。”

薛敘然施施然點頭:“安姑娘挺孝的。安老爺不同意你嫁,你卻似乎不打算聽從。”

安若希頓時漲紅了臉。

“爲何會想嫁我?”薛敘然問得頗誠懇,似乎是真心疑慮。這讓安若希心裡舒服些了,她咬了咬脣,想找個體面的理由,但找不出來,於是只擠出一句:“我,我在家裡過得並不好。”

薛敘然看了她好一會,問:“你在家裡,如何過得不好?”

安若希愣了愣,支吾道:“我也,不知該如何說。”

“我只知道令姐在你家中過得不好,你母親卻是得勢的。”

“是。”安若希應得艱難。

“那你過得如何不好?”

安若希沉默。她過得哪裡不好呢?她母親和弟弟掌了家中大權,弟妹甚至姨娘都要看她臉色,她錦衣玉食,想買什麼便買什麼,除了常被父親母親喝斥,又哪裡不好呢?

“我不想,做害人的棋子。也不想,像貨品一樣被待價而沽。”安若希低聲說,覺得羞愧難當。

她看了一眼薛敘然,他正靜靜地看着她。似乎不是這麼強硬推拒她的表情,安若希懷抱一絲希望,覺得還有機會可談。於是道:“我,我知道外頭是有些傳言,話說得不好聽。你爹爹看不上我家,若不是淨慈大師批了命,也許你家壓根就沒考慮過會與我家結親。也有些人說我如何壞,我不壞。只是從前年紀小,有時是不懂事,可是這些都能改的。”

薛敘然還是不說話。安若希說得有些心虛,又有些難過,如果薛家公子堅持不肯娶,那旁人做什麼她也是沒機會的。她料想過千般可能,覺得兩人見個面只是讓她確認是不是真要嫁,待她確定心意,後頭困難重重再想法解決,卻未料到見面卻是她被當面拒婚的局面。薛家公子竟然不願娶。

安若希覺得難堪,嘴裡卻還不受控地道:“你瞧,你不願好姑娘因爲你而做了寡|婦,拖累了人家。我名聲不好,那你便可不在意了。若是,若是你真的去了,我做寡|婦,便是從前不懂事的報應。可你若是像高僧所言,能好好活下去,那你娶了我也不吃虧。”

她說到這裡,眼淚都要下來了。她到底在做什麼,爲何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薛公子不願娶就拉倒,有何緊要的,她都不嫌棄他病弱短命,他憑什麼嫌棄她不好!安若希也來不及施禮告辭,轉身就奔出門外。剛邁出去,眼淚就下來了。

她用力擦掉淚水,看到不遠處的田慶敲了敲另一間廂房的門,門打開,安若晨在門後現身。

“姐。”安若希看到親人,急步過去,撲進了安若晨的懷裡。

安若晨將她帶進廂房,拍了拍她的背。

“這是怎麼了?”屋裡薛夫人驚訝問。

安若希才發現薛夫人也在,忙施個禮。

薛夫人憂心忡忡:“姑娘這是怎麼了?”

安若希將薛敘然的意思委婉地說了。薛夫人似有些吃驚,又似在意料之中,她看了看安若晨,道:“我兒久病,心思自然是比旁人多些。但娶親之事,我還是作得了主的。”

安若晨看向安若希:“你看呢?”

安若希紅了眼眶,眼淚又沒忍住,哽咽:“他不願娶我,若是逼了他,他會討厭我的。”

薛夫人與安若晨對視了一眼,聽那語氣,安若希倒是對這門親頗有意願。安若晨道:“夫人,我與二妹單獨說幾句可好。”

薛夫人點頭,退了出去。外邊候着的丫頭婆子忙跟上,薛夫人擺了擺手,自己獨自走進了薛敘然的那間廂房。屋裡薛敘然的小廝正爲他整理褲角,轎子已在後門候着,他要走了。

“敘然。”薛夫人嘆氣。

“母親,我累了。”薛敘然一臉疲態,薛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囑咐小廝好生伺候着。道回家再與薛敘然談此事。

這邊屋裡,安若晨問妹妹:“你怎麼想的?願嫁嗎?”

安若希對姐姐也不故做矜持了,點頭道:“我覺得他挺好的。可是他不願娶我,他很明白地說了。我,我不想逼他。”

“你也沒本事逼他。”安若晨道,“自有他娘去逼他,關你何事。”

“可是……”

“你也不是自願嫁的。是爹逼你嫁的。父母之命,哪是你違抗得了的。”

安若希愣愣,她爹沒逼她啊,她爹沒答應這門親。

“總之,你確定你願意嫁就好。這事我來處置。”安若晨說話不自覺地帶上了龍大的威嚴語氣。

安若希看着姐姐,不確定姐姐能怎麼讓爹爹點頭。

“但你記住。離開這裡之後,你我再不要見面了。我會去安排,爹爹讓你嫁你便嫁,你沒見過我,也不明白爲何爹爹會改了主意。你嫁進薛家後,我會與將軍說把解藥給你。你從此安心做薛家婦,旁的事別參合。你今後能過上什麼日子,全靠你自己。我不會再見你,你也莫要再來找我。”

安若希眼淚奪眶而出,撲過去抱住了安若晨:“姐!我,我從前對不起你。”

她明白安若晨的意思,她不見她,對她們兩人都好。她嫁爲人婦,又見不着安若晨,對錢裴來說,她便沒了利用價值。薛家會是她的靠山,只要她安分守己,好好過日子,便是好的。

安若晨拍拍她的背,任她把眼淚灑在自己肩上。她的心情也很矛盾,她忽然不能肯定,這是在幫自己,還是在幫妹妹。她從前想只幫自己便好,可如今卻覺得,若能幫妹妹成全了這親事,也不錯。她不恨她了,竟然不恨她了。

“交給我吧。”她對妹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