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姚昆被送回了中蘭城。未入衙門,未回宅府,直接被送到了紫雲樓裡。

他入城之時騎着高頭大馬,衣冠整潔,精神抖擻,還與城門守兵招呼寒喧。有百姓認出他來,驚呼“太守大人”,姚昆還點頭示意,向其揮了揮手。

姚昆姿態平和,但聽在錢世新耳裡,覺得那般“耀武揚威”。再者,手下均說姚昆前後有兩隊衛兵,是被押入紫雲樓,錢世新卻覺得,押送還是護送,就是嘴|巴怎麼說的事。龍大出了這麼一招,還真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錢世新等着看。果然姚昆入城未多久,蔣鬆來了。他拿着龍騰下的令書,道龍將軍已獲知姚昆獨子姚文海失蹤一案,亦知錢大人與姚昆交情匪淺,但就算有交情,未經將軍允許,竟爲嫌犯家屬送信,實不妥當。這是其一。其二,錢大人未與將軍商議,竟承諾儘速破姚文海之案,將人找回,這亦不妥當。要知道如今城中局勢不寧,白大人遇刺一案尚未查獲真相,錢大人竟爲私情,將一沒頭沒腦毫無線索的失蹤案擺在了白大人命案的前頭,這分明是分不清輕重緩急,判不明安危情勢。

錢世新辯道:“蔣將軍明察,龍將軍不在城中,不知曉這裡頭細節,蔣將軍卻是知道的。姚文海失蹤,或許與白大人遇刺一案相關。現場找到的屍體中,就有江鴻青的同夥。只要找到了姚文海,那麼白大人遇刺一案,也許就有了新線索。”

蔣鬆硬邦邦的道:“這些你不與龍將軍說,不與我說,卻告訴了姚昆,是何用意?龍將軍很是不悅,既是錢大人覺得自己了不得,用不着與我們商議着行事,那麼錢大人自己儘速破案吧。你看看龍將軍令函所述,大人若是十日內找不回姚文海,那麼大人就回福安縣去。這平南郡所有事,由我暫行管轄。”

錢世新一愣,這招比把姚昆押回紫雲樓更讓他意外。這把柄話柄拿捏得,簡直是陰險。錢世新謙和又耐心地道:“破案一事,我自然會全力以赴。只是龍將軍言重了,我不是不願與將軍們協商,只是從前習慣了只與衙門各官員議事,這事緊急,一時疏忽,還望蔣將軍包涵,確是我做得不周到了。龍將軍那頭,我會親自去信解釋致歉,蔣將軍切勿往心裡去。”

蔣鬆眼皮都沒未動。

錢世新臉面有些掛不住,又道:“平南郡中諸事,繁瑣細緻的有,兇險複雜的有,再者前線仍與敵國對峙,城中細作還未剿清,蔣將軍畢竟是武將,對郡中瞭解不夠,這數日蔣將軍該有體會。我若回了福安縣對郡中諸事撒手不管,一來沒法與樑大人交代,二來也會拖累蔣將軍。”

蔣鬆這回說話了:“龍將軍說了,與樑大人交代,是他的事。我對城中情況不熟,可以去問姚昆。這郡裡頭,有誰會比姚昆更熟。他如今戴罪之身,急於力證清白,將功補過,於郡務上,自然會全力相助於我。”

錢世新臉色變了一變,繞了一圈,竟然是這意圖。

“錢大人還有何疑慮?”蔣鬆問。

錢世新不說話,他得冷靜冷靜,肺都要氣炸了。

“若是錢大人沒問題了,便儘速破案去吧。”蔣鬆言罷轉身要走,卻又停下回頭,“對了,龍將軍還囑咐,錢大人與姚昆交情不一般,爲防串供,錢大人自己也留點心避避嫌,莫要與姚昆見面。若有什麼事需與姚昆說的,先來找我。”

錢世新面色僵硬,也只得點頭。

“另外,既是姚昆歸案,且姚文海失蹤,太守府的禁守就解了。綁匪若要對太守府有所行動,也好給他們機會。我已傳令下去,錢大人知道這事便好。”蔣鬆這次說完,未再回頭,揚長而去。

錢世新僵直立了半晌,拿起桌上杯子狠狠摔於地上。瓷片破碎的聲響讓他心裡頭舒坦了些,他深呼吸幾口氣,慢慢坐下,盤算了好一會,去了太守府。

太守府裡衆衙差和衛兵們都接到了令,各隊人馬正準備撤離。錢世新微笑客氣,求見蒙佳月。

蒙佳月自然是聽說姚昆回來了,她既激動又忐忑,不知姚昆回來會是何結果。想去見他,但又顧慮錢世新,未盤算好之前,未敢找錢世新提見面要求。沒想到錢世新這麼快便來了。

錢世新見到蒙佳月,和善地道,方纔蔣將軍來與他商議了諸事。說起龍將軍也很重視姚文海失蹤一案,故而令他儘速破案。若是蒙佳月能見到姚昆,便告訴他,莫擔心,他定會將此事放在頭等重要位置。

蒙佳月聽得這話,又驚又疑,不知錢世新是何意圖。她問道:“大人,我能去見我家大人嗎?”

“只要紫雲樓那頭讓你進去,自然就能見着了。”

“所以,我該向紫雲樓遞帖子求見嗎?”

“自然是可以的。”錢世新答。“我得避嫌,反而不好見,夫人是家眷,沒甚問題。你看,這不是已經將圍着太守府的那些人撤走了嗎?夫人當去試試。”

蒙佳月深吸一口氣,有些驚喜。無論如何,她都想見她家大人一面啊。

“夫人莫忘了,見到姚大人,告訴他,我與他多年情誼,自然是幫着他的。十七年前,他當上太守,走到今日,實屬不易,讓他切莫忘了當初的艱難,如今這一關,定也要挺過去纔好。我定會盡全力找到文海,你們放寬心吧。”

錢世新這番話說得懇切,蒙佳月聽得膽顫心驚。送走了錢世新,蒙佳月忙回後院將事情與陸大娘說了。陸大娘也摸不透錢世新是何意,只得去找古文達。

古文達沒多說什麼,只道龍將軍未說不讓相見,便讓夫人遞帖子來吧。先照着錢世新的意思辦,走下去自然明白他是何意了。他又道如今太守府解禁,陸大娘也該回紫雲樓了,薛府那邊,得讓陸大娘跑一趟。薛敘然一直毫無動靜,他們找不到安四姑娘的下落。將軍夫人想確認安四姑娘的安危和行蹤,還有,想請薛公子也幫忙留意留意姚文海的下落。

安若芳與姚文海在那小居院與世隔絕,絲毫不知外頭的情況。靜緣師太再沒有出現,安若芳整日靜默不語,這讓蠢蠢欲動總想逃跑的姚文海有些不忍。

姚文海與安若芳說話,安若芳沒什麼興致。姚文海沒事找事,便說不如他教安若芳習字,他的字寫得不錯,夫子一直誇讚。這話題讓安若芳有了些許反應,結果她說的是:“我娘不讓我認字。我這般不孝,總做她不歡喜的事,如今她去了,我總該有件事都好好聽她的話纔好。”

姚文海討個沒趣,忽然機靈一動,道:“你娘叫什麼名字?”

安若芳想了想,“段翠蘭。”把夫姓隱瞞了。

姚文海興沖沖地奔回房,一會又跑來,拿着三個字給安若芳看:“你看,這是你孃的名字。”

姚文海的字寫得確是極好,工整有力,剛勁灑脫。安若芳看着那三個字,愣了好半天,輕聲道:“我不認得。”

“段落的段,翡翠的翠,蘭花的蘭,是這三字吧?”姚文海道。

安若芳伸手輕輕撫那三個字,聲音小小的:“應該是吧,我不認得。”

姚文海很心疼,柔聲道:“你還記得你娘長什麼模樣嗎?”

安若芳點點頭:“我娘生得可美了。”她紅着眼眶,楚楚可憐,姚文海覺得可以想像得到她娘有多美。

“你會畫她的模樣嗎?”姚文海問,“將她的模樣留下來。”

安若芳搖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娘沒有畫像,她也不會畫。琴棋書畫,她一樣不會。因爲她娘不喜歡,不讓她學。

姚文海道:“那我教你這三個字,可好?你起碼,會寫你孃的名字。這不算不聽她的話,你只學這三個字而已。”

安若芳抹去滑下臉頰的淚水,重重點頭。

安若芳學得很快,雖然握筆不穩,筆劃不齊,字體難看,但她一下就學會這三個字了。她盯着自己寫的字,好一會道:“我要回家去。”

姚文海叫道:“我也想回家。”可救下他們的人,也不知究竟要如何,不露面不交代,只把他們軟禁了,也不知是何打算。是幫他們還是害他們,總得有個說法呀。姚文海覺得,乾等着不是辦法。

姚文海正想與安若芳商議商議,他這段日子天天琢磨法子呢。還未開口,安若芳卻道:“我逃家,讓我娘傷心。我娘死時,我未在她身邊。如今連她如何安葬,後事如何我都不知曉,我還算什麼女兒。再有兇險,我也該爲她守孝。再是艱難,也該爲她討回公道。”

她言罷,將筆一放,轉身出去了。

安若芳這番話說得極有氣勢,就連轉身而出的架勢都似是武林高手,唬得姚文海一愣一愣的。這小姑娘哪裡學來的呀。待他反應過來追出屋去,卻見安若芳打開了院門。

“喂,喂。”姚文海趕緊過去,逃跑得悄悄地呀,你別這樣。

結果安若芳沒理會他的叫喚,她走得極快,大步流星,轉眼便走到巷子中段,巷子口有戶人家“吱呀”一聲打開了門,姚文海疾步上前,想將安若芳拉回來,莫教人瞧見了。

安若芳卻是站直停下,看着那戶人家裡出來的人。

出來的是個漢子。姚文海認得,這人曾經給他們院子守過夜。原來這整個巷子真的都被監視着。

安若芳看着那漢子,清清楚楚地道:“告訴你家公子,我要見他。”

哇。姚文海心裡大嘆氣,姑娘啊,你年紀小小,深藏不露啊。要真是武林高手,早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