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山樑上,靜靜佇立着一個軍人的身影,迎風西望。冷空與呼嘯之下,渺小而又孤獨。
一身邋遢軍裝已髒如土,辨不出顏色的破軍帽一如既往地歪戴着,馬四環步槍緊緊掛背在肩後。冷風陣陣,那張八百年沒洗過的骯髒臉上的泥垢太厚了,可能都已經厚得感覺不到風冷,只有對疊系在帽頂的護耳繫帶隨着風陣陣地飄。
半仙擺脫了鬼子跑掉了,這個只爲了活而活的王八蛋到底跑去了哪無法知道。大狗正在迷茫,他更不知道他自己該往哪跑。
這地方更窮,無人區,往西是即將大難臨頭的獨立團,往南是即將被鬼子蹂躪的酒站,過了河也是窮山惡水,往北……荒得毛都沒有,即便過去了,迎接他的仍然是八路,掉頭往東成了唯一選擇,可他右手虎口上的明顯繭,和肩頭上的扛槍痕又怎能抹去呢,人生地不熟沒又有良民證早晚會被抓住,解釋不了,一定會被當成八路,被送到憲兵隊去上冤枉刑,不是也是。
“這特麼到底是什麼賤世道!憑什麼不讓賤人活!老子已經是一隻喪家狗了!你還要怎樣?你特麼到底還要怎樣!”
不甘的憤怒吶喊高高飄揚在山樑上,飄蕩在冷空下,迴音還未傳來,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賤人。投降吧。當了八路我保證不打你!”
回過頭,兩大一小三個人影在他身後不遠,王小三面無表情不眨死魚眼正在看着他,剛纔的話就是他說的。
心情已經壞透的小紅纓終於也不耐煩地開口:“給句痛快話,到底跟不跟我們走!”
一聲深深的嘆息,大狗低垂了他的頭,一會兒之後才擡起來,把小紅纓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平靜道:“有兩個條件。”
“說。”
“第一,老子降曹不降漢!”
“……”
“第二,你不許再打我‘嫂子’的主意!”說這句時大狗特意拍了拍他自己的步槍揹帶。
小紅纓無語,王小三倒掉了下巴:“麻個蛋……你想氣死關二爺嗎?哪來個漢?誰又是曹?”
大狗轉而看王小三:“八路我沒興趣幹。老子只想過簡單日子吃消停飯!”話畢繼續擺回視線盯着小紅纓等答案。
輪到小紅纓把大狗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往日裡那雙漂亮無邪大眼此刻竟然怪異得像是沒睡醒一般,好一會兒:“以你那支槍的名義起誓!”
冷冷晨風中,四個渺小的身影正在緩緩消失於山樑下,大狗仍然是大狗,仍然是九連的客,仍然是個人見人煩的爛逃兵,不過他已經靠上了一個大碼頭,再也不用擔心吃不飽睡不好了,從此心安理得高枕無憂。
但是王小三仍然沒有收起他的橫眉冷對,他這個貨只看交情不想因果。
……
重機槍組五人於碉堡,有戰士緊張地監視着射界範圍,有戰士匆匆檢查機槍狀況,有戰士匆匆把子彈往碉堡裡抱,匆匆的緊張匆匆的亂。馬良站在碉堡後方的交通壕邊,呼喝着身邊的戰士,同時看着後方酒站空地上的急急往來。
二連的那個排過了河,石成帶二排也過了河到酒站村去抓緊時間睡大覺,不到關鍵時刻他們不會投入戰鬥,酒站是個接近狹長形的半島,面積不大,雖然鬼子沒帶迫擊炮,擲彈筒可不少,夠把酒站覆蓋一遍了,守在酒站裡的人越少無謂傷亡才越少。
胡義這麼安排的另一個原因,是鬼子不會認爲酒站裡有太多人,酒站的確切情報都是李有才那個久違的狗漢奸向鬼子提供的,正因爲覺得少,鬼子才一直懶得搭理。二十多個人的規模看起來才合理,昨天中午的石橋‘相親’也基本是這個兵力,現在是二排換成了一排,加上雜七雜八的稍多出幾個,一樣合情理。
最大限度地掩藏兵力,或者誇張兵力,絕不出示實際兵力,是指揮員必須具備的基本習慣。鬼子認爲活在無人區裡的窮光蛋九連主力只有二三十,那胡義就給他看二三十。
一排一部進了碉堡後的交通壕,一部被馬良分給胡義守左翼石屋範圍,還有一部散落隱蔽在酒站南端範圍。右翼,歸三排。
九連的精英三排,史上第一次集合了。
很不巧,小紅纓,缺席當了逃兵;吳石頭……算了,不提也罷;王小三,也溜了。只有四個兵站在空地上,站在風裡,瞪眼傻看那頭正在滿頭黑線的無語熊,他們高大威猛的三排長。
排副李響最終離開了只有四個人的隊列,面無表情朝那頭熊淡然道:“連長讓我掩蔽在能夠聽清楚他命令的範圍內,我得過去了。這裡……你看着辦吧。”
“……”
李響揹着他的擲彈筒走了,陳沖也站不住了,支支吾吾第二個走出隊列:“那個……我是……擲彈組的……我必須得……跟李響哥一起……因爲我是他的裝填手。”
“……”
那熊不動不說話,眯縫着醜陋的蛤蟆眼盯着支支吾吾的陳沖看,把個陳沖看得不敢與之直視,差點忍不住開始撕扯他自己的衣角,但最終他還是鼓起勇氣追着李響跑了,李響所在的陣地纔是他這個助手該在的陣地。
於是熊臉上那雙蛤蟆眼開始看向田三七:“這位英雄,還站隊呢?剩你倆貨還叫隊?姥姥的你竟然還能站得住?啊?是人麼你?你不天天想往擲彈筒邊上湊合麼?這時候怎麼不趕緊追過去呢?嗯?”
田三七昂首挺胸站得筆直,步槍穩穩豎立於身側刺刀閃閃亮,目視遠方不斜視,中氣十足朗聲答:“報告排長,我申請加入擲彈組,請求你批准!”
“你姥姥!”這倒黴熊終於氣炸了肺,指着河岸方向咆哮:“現在就給老子灌沙包去!就你一人幹,我活活累死你個二連的王八蛋!”
田三七猛地立正答是,半分表情都沒有,轉身便往河邊跑,心裡是否罵娘就沒人知道了。
這回就剩下一個了,長得剛剛比槍高,正在伸着舌頭舔他嘴脣上的鼻涕泡,凸顯得面前那頭熊更加高大強壯,也讓那頭熊顯得比剛纔乾淨多了。
穩定了一下情緒,伸出大熊掌摸了摸鼻涕蟲的頭頂嘆了口氣:“姥姥的,總算清淨了。小啊,走,跟我找胡老大說理去!”
徐小反倒昂起那張鼻涕臉,仰望着面前的熊認真堅定道:“班長,我行!”
正在摩挲他頭頂的熊掌當即改成了一個惡狠狠的大脖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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