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纓沒有打中她想要打的目標,她很難過,然後因爲深深自責而無聲地哭在雪裡,哭得淚摻雪,又成冰,忘了她自己還活着。這份難過不是做錯件事那麼簡單,因爲她以爲錯過了改變戰局走向的最後機會。
她不知道,她失誤幹掉的正是鬼子大尉,是這次行動的最高指揮。
鬼子大尉到處有,算不上高軍銜。可是……小小的梅縣裡,最高指揮官是少佐,只有四個大尉,其中一個還是憲兵隊司令前田。對於兵力從未充裕過的鬼子來說,這得算豪華配置了,沒辦法,梅縣是戰區交界,是防線節點,不是一個小隊或一箇中隊就能隨便控制的後方已佔區。
在初期戰線穩固之前,這裡甚至駐紮了兩個大隊,直到八路主力收縮後撤了,直到把獨立團剿殘廢了,直到防區穩定了,僞軍治安軍培養出來了,纔將一半兵力調離梅縣,投入兵員更加緊缺的正面戰場。
不算憲兵司令前田,另外三個鬼子大尉之中,最冷靜沉穩的就是這位,從軍多年戰功卓著,是少佐能夠放心依仗的真正臂膀。少佐是一號,憲兵司令前田是二號,能排到第三號的就是剛剛死去這個倒黴鬼。也就是說,小紅纓殺死了一個真正應該被殺死的鬼子,相對於梅縣全境,相對於獨立團,價值連城!
唯一可惜的是……這件事很難被知道了。小紅纓真的成了大英雄,成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大英雄,誰又能知道呢。
在場的鬼子沒人能記住紙條上那些七扭八歪的爛鉛筆字符,但所有目擊者都深深記住了那一枝梅,近尺長的一截,只生長着一朵待放的花,醒目刺眼。
鬼子中尉遞進成爲了中隊最高指揮員,他就是被小丫頭誤認爲是的那位;中隊裡當然不止他一箇中尉,但他資格最老,威信最高,用軍刀砍下的人頭最多,雖然那些被砍頭者都是無力反抗的。
他的表情是憤怒的,內心卻是興奮的。
他的眼神也是憤怒的,腦海裡卻在唱着家鄉的醉酒歌,差點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隨着那旋律一起搖擺。
廢物大尉終於死了,這個軍刀上連個豁口都沒有的傢伙怎麼能算得上真正的軍人呢!
中尉想讓他自己看起來猙獰一些,用握着軍刀刀鞘的手向屬下們揮舞着:“治安軍,計劃不變,向前,匯合李有德西進。晚一些,我們也會西進,因爲我要親手砍下那些豬狗的頭顱。呵呵呵呵呵……這需要一點時間,不是麼?”
……
在即將天亮之前,胡義終於帶着二排疲憊回到了酒站。
現在天色已經大亮。
在秦優的小木屋裡,在那個破火爐子旁邊,滿布血絲的細狹雙眼盯着爐火,沉默發着呆。
秦優坐在破桌子邊上深鎖眉頭狠狠抽着煙:“傻子和王小三肯定是和她一起出去的,雖然不知道是去了哪,既然他們三個人一起,丫頭不會那麼不理智,應該沒事。大狗和半仙也不見了,估計是……不過我也沒派人出去追找,走就走吧,強扭的瓜不甜。哎?我說話你聽見了麼?”
“嗯……什麼?”
“你想什麼呢?”
“沒什麼。”
秦優盯着胡義眨巴了幾眼,忽然站了起來,擡手朝胡義一指:“我說胡義,這個時候……你要是想出酒站,可別怪我不撒開你的腿!這仗沒你我可打不了我告訴你!想讓我撒手你得先把我這個指導員當場斃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聽說過胡義誤以爲丫頭受傷而脫離陣地,秦優實在擔心胡義再犯病,政委私下裡早叮囑過秦優,胡義最大的弱點就四個字:意氣用事!
回過頭,沒表情地看了秦優一會兒,才說:“出去我也沒地方找她去。不過……我還是得出去。”
“哎呀我個天……我說你個混貨……你……”氣得秦優一時話都說不全,索性一頭衝到屋門口,背靠屋門朝胡義黑下臉。
古銅色的疲憊面孔忽然露出個淡淡的苦笑:“我失敗了。”
“什麼?”
“吸引計劃失敗了……鬼子可能不會來酒站,我得把隊伍拉出去,去匯合王朋,做下一步打算。”
咣噹一聲屋門顫,撞得秦優趔趄兩步,急匆匆衝進了馬良,顧不得看狀況,直接開口道:“哥,鬼子來了!鬼子來了!”
爐子邊的連長和歪在門旁的指導員瞬間都變成了雕塑,不眨眼盯着喘粗氣兒的馬良看。
“暗哨剛回來,往青山村走的全是治安軍,大約兩百七八;後隊的鬼子還沒到三岔路口就都改向朝了南,大約一百五六,標準行軍速度,這會兒應該已經過了半路。”
“我不知道……現在該不該笑。”秦優突然扭回頭問胡義,期盼的事,不總是值得高興的事。
看着秦優那張鬍子拉碴的莊稼臉,胡義反而笑了,雖然笑容很淡,他伸手扯過不久前剛剛解開放在桌上的武裝帶,利落地開始扣系,一絲不苟地調整長度鬆緊,細緻得不擡頭:“讓二連那些混蛋過河……去南岸,不必參加戰鬥……二排也過河……其餘的人……你看着安排吧。”
馬良咬了要嘴脣:“以碉堡爲前點,石屋爲左後翼,空地東邊……得堆出個工事來,做右後翼。重機槍碉堡,兩挺輕機槍兩翼。”
武裝帶繫緊掛好了,最後扯着衣襟拽平了衣褶,擡起眼目視馬良:“行。那我在哪?”
“左翼,石屋。建議你不要登頂,屋內擺桌子高位砸四個牆窟窿吧。”
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頭:“可以。”
馬良隨即補充:“傳令時我會說這是你的安排。”
胡義看着等待許可的馬良,知道他爲什麼這麼說,他是怕他指揮不動騾子,尤其是當那頭熊知道他的陣地根本沒陣地之後,必定活活掐死馬良來泄憤。
“這就是我的安排!”
馬良鄭重敬禮,而後旋風般出門。
“那我呢H”秦優終於又說話了。
“咱倆總不能離得太近吧?”
“得。過河就過河,謝謝連長大人照顧我。”
“不客氣。”
小木屋的門最後一次開了,走出了全副武裝的九連連長,和九連指導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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