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文墨什麼時候處決她呢……
雙洛在地上蜷成一團,像一隻大龍蝦一般,似乎這樣的與外界隔絕的姿勢能夠讓她稍稍心安一些。自從那天晚上自己跟文墨說了那麼段話之後,雙洛反而就釋然了,之前的怨氣也漸漸消去,只剩下安寧,某種等待死亡的安寧。
當你不再在乎一個人的時候,他做什麼事情,都不會傷害到你。
如果我死了,再世爲人的時候,我要成爲什麼樣的人呢?
以前的裕言沒有時間想這些,現在的雙洛卻有大把的時間規劃來世,她纔不在乎來世自己是否還保留記憶,只要這般想着,想着下一輩子自己的樣子,心裡就釋然了,□□上的痛苦也就不那麼難以忍受。
雙洛想起自己乳母,乳母的生活不算平樂,獨子早喪,丈夫多病,一家人擠在一間勉強遮雨的平房裡艱難度日,她長大後曾經去看望過她,就看見老人獨自坐在昏暗的一間小屋裡,閉目誦經,表情平和,直至今日,她才終於理解爲什麼生活那麼坎坷,乳母依舊有一種樂天知命安於本分的活着,不見憤懣,毫無怨悔,只因精神上有了某種寄託,這一世的煩惱就似乎淡了,不再憂心,於是人的心就安寧了。
大夏不禁教,大概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雙洛自嘲的笑了笑,怎麼又想起以前了,該想來世啊……來世,雙洛心裡暗自盤算着,來世不管自己身世如何,不管是什麼時代,她都要想法自立,至少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才行,至少在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不會再讓自己這般卑微,迷失自我……
——我只希望下輩子,我能遇上一個人,他極喜歡我,即使我犯下滔天的罪也依然喜歡我!
當時自己賭氣說的話到底還是太幼稚,其實不必如此,只要志同道合,只要平等相待,只要相互包容,只要配合默契,就夠了……哦……似乎要求又多了……
又是一陣銳痛從小腹傳來,雙洛將身子蜷得更加緊,艱難的忍受着痛楚,心裡頭又給自己的來世提了一個要求——身體要好,這個楚雙洛的體質太差了,不堪重負。
“……楚姑娘……你可還好?”頭頂似乎有人在喚她,聲音有些遲疑,卻是實實在在的關心,讓雙洛心頭一熱,擡起頭來。
“我還好……”原來是王小北,雙洛認得這個人,年近三十,性子溫順,看樣子是個老好人,自己這牀棉絮就是他送的,看樣子是個老好人。
她欠了欠身,擡頭看着王小北手裡的食盒,勉強笑道:“不勞你費心了,我不想吃。”
王小北認真的搖了搖頭,道:“楚姑娘,你好歹吃一點,就算吃了吐出來,也能暖暖胃。”
他說着,放下食盒,打開了,端出一碗粥。
雙洛只看了一眼,心中驟然酸澀,幾乎掉下淚來,卻是一碗紅棗小米粥。
熟悉的清香,熟悉的顏色,她還記得這個的味道,入口即化,回味無窮。
雙洛幾乎哽咽,連忙伸手捂住口鼻。
“這是大師兄親自做的。”王小北似乎沒注意雙洛的反常,徑自說着,然後捧着粥碗連着勺子一併遞了過去。“大師兄用心良苦,姑娘還是要好好保重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死了的話,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什麼意思?”雙洛心中一凜,難道他在暗示自己還能夠活着出去?
王小北笑笑,極爲無辜:“沒有啊,沒別的意思,姑娘趁熱喝粥,涼了對胃不好。”
“哦……”雙洛點點頭,接過粥,拿勺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攪拌着,文墨對自己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明,這時候又親自煮粥過來,難道是要自己活下去?
——雙洛,對你,我自有打算……
她想起文墨臨走前說的話,另有打算?什麼打算?她可不可以認爲,其實這一切都是文墨故意做戲,爲了引蛇出洞,拿住真兇的把柄。
越是這樣想着,手裡的粥就越發的誘人,許久沒有出現的食慾再次回來,讓雙洛的心情驟然愉快。
雙洛喜滋滋的咬着瓷勺,滿滿回味米粥的餘味,雖然只喝了一小半,也是這幾天來吃的最多的一次,而且,沒有絲毫的反胃。
她擡眼看着王小北,露出感激的笑容,對方也笑了笑,那笑容在雙洛看來,隱隱透着一些怪異。
怎麼回事?
雙洛定睛看去,卻什麼也沒看到。
嘀嗒嘀嗒……
怎麼會有水聲?
雙洛下意識低頭,在自己的身下發現好幾滴泛黑的血跡,溼溼的,越來越多,眼睛癢癢的,視線漸漸被紅色的東西糊住,她抹了抹,溼潤粘稠,還帶着一股腥味。
爲什麼會流血?
雙洛迷迷糊糊的想着,腦子卻不再聽使喚,大口的血從自己的口鼻眼睛涌出來,止也止不住,卻沒有任何的痛楚,讓她幾乎以爲是自己的錯覺。最終,雙洛整個人栽倒在地上,一息尚存,卻無力動彈。
頭頂有人在笑語,依舊是平淡無奇的聲線,聽在雙洛耳中卻像是催命的魔咒。
“鳳血之毒提煉自相思草中,無色無味,毒發是亦無知無覺,頃刻即死,楚雙洛,大師兄對你終是手下留情……”
原來這就是他的打算啊……雙洛猛地握緊拳,可是卻感覺不到任何痛楚,氣息漸漸微弱,若有似無。
那麼……
雙洛頭一歪,思緒戛然而止。
“文墨哥哥,我跟了你十年呢……”傾顏見文墨手中的劍絲毫未動,輕輕呢喃。
“小時候我最喜歡纏着你,你那時候正當年輕氣盛,對那些後進門的師弟也都是不假辭色,也只在對着我的時候,纔有那麼一絲耐心。”
她微眯着眼睛,將往事一樁樁娓娓道來,一字一句,俱是懷念。
“蕭家人性冷,連骨肉親情都沒有絲毫,從小到大我唯一眷念的也只有你了,文墨哥哥……”
“即使是北穆人的探子親自找來,要我回去效忠,我唯一的遲疑就是你,我捨不得離開你。”
“可惜……那個時候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你會拿劍指着我,會要殺我……”
文墨臉色沉鬱,墨色的眼眸漸漸轉深,冷冷看着傾顏的臉,透着輕搖的燭光,女孩蒼白的臉上亮閃閃的,漸漸辨認出淚來,終於,握劍的手輕輕抖了一下。
僅是抖了一下,冰涼的劍刃再次逼近,寒光迎上傾顏的眼淚。
“傾顏,昨日種種昨日死,你必須要給師父抵命。”他寒聲說着,手中劍稍停,下一刻便斜削了下去。
傾顏卻於退無可退之地將腰一折,以不可思議之角度堪堪後撤三寸,避開了文墨的劍。
“文墨!”她厲喝:“你可知雙洛如今何在?”
文墨停劍,劍鋒依舊指着傾顏,皺眉問道:“你什麼意思?”
傾顏臉上綻開一抹豔麗的笑容:“你不想知道,我僅剩的一名手下現在在哪?”
“在哪……”文墨的心驟然一緊。
傾顏卻慢悠悠換了話題:“文墨哥的廚藝一流,以前總是喜歡給我做江南的小點心吃。”
文墨將眉一擰,手中的劍不由自主的收了一寸:“七師弟是你的人?”
傾顏點點頭:“恐怕你的那碗粥已經送過去了,當然,我加了點佐料。”
“你加了什麼?”
“鳳血。”
這句話話音未落,傾顏驟然出手,廣袖飛舞,兩柄寒刃自袖中刺出,一柄格擋青蘆劍,一柄直取文墨雙目,卻是一劍一刀。
文墨急退數步,手中劍招變換,格開彎刀跟短劍,再次刺向傾顏心口,傾顏亦然推開半步,回劍抵住青蘆劍尖,刀勢斜劈,試圖劈開文墨的劍。
只見霎時間火光四濺,兩人已經變了數招,文墨的劍始終未能傷到傾顏,傾顏也始終未能脫身避開。
這般僵持不是辦法!目前自己不過仗着奇兵優勢,論體力跟經驗自己都不如文墨!
傾顏暗自咬牙,沉力於下盤,將手中刀劍一併向文墨的劍擊去,火花再現,三把兵器卡在了一處,文墨強力將手中劍推向她的方向,企圖強行突破這兩把兵器的阻礙,這邊傾顏卻順着他推劍之勢將手中劍一撤,翻腕轉向。
只聽喀拉一聲,機簧引動,自劍柄疾飛出三柄薄刃,直取文墨前胸小腹。
糟糕!
文墨只得回劍閃避,這一個一檔下來,傾顏已經藉機遁逃,不知所蹤。
“閒雅!”文墨厲喝,看着洞開的窗戶大惱:“速着人去追!”
說完,他飛身向地牢方向掠去。
雙洛,你千萬不能再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