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你了

我看到你了

唐墨抱着媽媽的胳膊,半個身子都倚在在她懷裡,這樣親暱地向南校門走去。她一路上嘰嘰喳喳,興奮地將學校裡有趣的事說給媽媽聽。唐墨媽滿臉笑容,看上去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將將走到門口的那片假椰樹旁邊,校園裡忽然一陣狼哭鬼嚎,那是熄燈時男生們悲慘的怒吼。大多是來不及關電腦,或者打牌正到高潮……

唐墨奇怪地看了媽媽一眼,見她並未感到驚奇,甚至都沒回頭看一眼,忍不住解釋道:“熄燈了,呵呵。”

“哦。”唐墨媽看着她笑了笑,“這些男孩子,太貪玩了。”

唐墨回過頭,見明亮的校園一下子變得黑沉沉,只有昏黃的路燈,散發着柔和的光芒。這平日裡看上去很溫暖的光,此刻卻有一絲殘喘的落寞。

唐墨轉過頭來,卻忽然咦了一聲,不遠處的校門口,走來一個矮小瘦弱的身影。她顯然也看到唐墨了,一下子站住了身體,烏黑的眼珠中瞬間爆發出陰冷的光芒,充滿了仇視又有些熾熱的光芒。

是禤蒙。

唐墨放開媽媽的胳膊,往前跑了幾步,喊道:“你來幹什麼了?”

“我來找我哥。”禤蒙擡起頭仰視着她,又往她身後看了看。

“是我媽媽。”唐墨挺起胸脯,有些幸福地說。

“你媽媽……?”禤蒙嘿的一聲。

唐墨有些着惱:“你那什麼態度,一點禮貌也沒有,怎麼不叫阿姨?”

禤蒙冷笑一聲,離得唐墨遠遠的,既不看她也不看唐墨媽,向着學校裡走去。

“喂!”唐墨追上她,拉着她的胳膊,斥道:“你別到處亂跑,萬一走丟了怎麼辦?向年沒回去嗎,這都熄燈了。”

禤蒙搖了搖頭,看着唐墨的眼神有些……憐憫。

“你找他幹什麼?”唐墨卻沒有讀懂她的眼神,還以爲她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呢。雖然她不喜歡這個小傢伙,但因爲與向年有關,所以也不能放任不管。

“不干你事。”禤蒙卻並不領情。

唐墨氣惱地舉起手,做出要打她的樣子,當然只是嚇嚇她,叫道:“你不會給他打電話啊?這麼多教室,你往哪裡去找?”

“不用你管。”

“嘿,你這小孩兒怎麼這麼討厭……”唐墨回頭看了看媽媽,唐墨媽站在遠處,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見唐墨看過來,她輕輕一笑,但並沒有走過來。唐墨又是奇怪了一下,媽媽是做小學老師的,平常見到不聽話的小孩兒,總是要教育一下,今天竟躲在一邊兒看熱鬧。她看着媽媽的眼神裡明顯帶着求助,說實話,她是真搞不定這個小屁孩。

但唐墨媽仍就沒走過來,只是站在遠處看着。

唐墨有些生氣,她跟媽媽一向是很有默契的,這種情況很少見。難道分開的時間久了,心也離的遠了嗎?唐墨衝着媽媽跺了下腳,掏出手機,撥出向年的號碼。

手機並沒有關機,但卻一直無人接聽,唐墨一手打電話,一手抱着胸,難耐地用腳後跟兒敲着地面。忽見禤蒙邁着兩條小短腿,顛顛地向前走去,急忙叫道:“你給我回來!”她飛快地追了上去,將小姑娘拉住,喝道:“你給我乖乖站着,不許走。”

“我偏走。”禤蒙鼓着腮幫子,忿忿地又向前走去,腦袋上兩支羊角辮一跳一跳的。

“怎麼就不聽話呢,站住!”唐墨大喝一聲:“你看那邊,正建新籃球館呢,到處是民工,把你抓到山溝去,養大當老婆,一輩子都出不來!”

唐墨媽在遠處看着,擦了擦腦袋上的汗,有這麼嚇唬小孩兒的嗎?

禤蒙切了一聲:“你當我是八歲小孩啊?這種鬼話我也會信?

“你本來就是八歲小孩啊。”唐墨哧的一笑。

“哼,我就是山溝裡出來的,想用這個嚇我?笨蛋。”禤蒙用力推着唐墨,但唐墨抱住她不放。禤蒙有些急了,抓住唐墨的手,警告道:“你再不放開我咬你了!”

“你敢咬我的話……我也咬你!”唐墨露出雪白的牙齒,衝她做了個鬼臉。

禤蒙無語,小臉氣得通紅。

“墨墨,這校園裡挺安全的,她要走就讓她走吧,沒事的。”唐墨媽忽然在遠處喊道。

“那怎麼行,她還是個小孩兒呢,萬一出點什麼事,我怎麼和向年交待!”唐墨一邊說着一邊將禤蒙抱在懷裡,手裡還拿着電話,奇怪地說:“怎麼不接,去哪兒了?”

轉身對禤蒙說:“你是不是打過幾次電話了?”

禤蒙哼了一聲,卻不回答她。

“他一直沒接?”唐墨又問。

禤蒙撇撇嘴,看向一邊,微微點了點頭。

“從什麼時候開始?”唐墨仔細問道。

“一個多小時了。”禤蒙眉頭微皺,臉上的倔犟爲之一淡。

唐墨知道,自從上次曾夢家的事件之後,李小魚和向年的關係更緊張了。向年現在幾乎不怎麼回宿舍了,都是住在出租屋。正好禤蒙也需要照顧,尤其是她不愛吃早飯,這讓向年很頭疼。鄭家的人都管不了她,向年只好親自看着她。

唐墨蹲下來,握着禤蒙瘦小的肩膀,溫柔地說:“小傢伙,這種事情你應該給我打電話的。校園這麼大,有那麼多間教室,你怎麼能找的過來呢?而且這麼晚了,萬一……算了,當我沒說,總之,我要沒遇到你就算了,其實我現在忙的很。不過,既然遇到你了,我可不能不管你,這事就交給我了好嗎?”

禤蒙皺了皺眉,看看唐墨,表情有些意外。唐墨見她似乎想反駁,但終於還是沒說話,滿意地站起身,向着媽媽走去,想和她商量一下。禤蒙忽然在後面大叫道:“喂,你跟着這隻鬼去哪兒?”

唐墨霍的一下回過頭來,怒道:“禤蒙,你怎麼這麼沒禮貌,那是我媽。你就算討厭我,那你罵我好了,怎麼能罵我媽媽……”她氣得雙眉倒立,怒氣衝衝地轉身大步走回來,瞪着禤蒙,用手在禤蒙的臉蛋上掐了一下。

禤蒙嘿嘿冷笑兩聲,啪的一下將唐墨的手從自己臉蛋上打下去,說:“隨便你,你愛管鬼叫媽,我也懶得管。要不是看剛纔你……算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互不干涉。”

她轉身欲走,唐墨的腦中卻猛地電光一閃,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只見她靜靜地站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裡,看着自己微微笑着,很慈祥,眼神中透着一股溺愛,這副表情自己再熟悉不過。

她用力搖搖頭,暗罵了自己一聲,怎麼可以懷疑媽媽的身份呢?

“等一等!”唐墨的目光忽然掃過媽媽的脖頸,心臟砰的一聲劇烈跳動了一下:“不可能,怎麼可能呢,那顆痣怎麼又回來了?”

唐墨媽媽的脖子上曾經有一顆紅色的痣。有一次看電視節目,說那種痣可能會產生癌變,所以她特意到醫院動了個小手術,把那東西去掉了。醫生還說那小東西根本不用擔心,更不要聽風就是雨,相信一些亂七八糟的說法,還笑話媽媽膽小。可媽媽說既然來了醫院,就弄掉算了,所以……

所以她脖子那裡,後來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小肉坑。

可現在,那顆紅色的痣竟然又回來了。這個痣給唐墨的印象太深刻了,她從小躺在媽媽的懷裡,一擡頭就能看到那顆痣,總是盯着看個沒完,還不時的用小手摸摸,那顆痣給她一種安全感。

因此,儘管後來媽媽把這顆痣弄掉了,但在她的夢裡,那“母親的印記”卻一直都在的。

夢……

夢……

唐墨腦中的那道電光一下子明亮起來。她想起曾夢的能力。她可以看到人的夢,然後模仿出夢中人物的形象。無可否認的是,唐墨幾乎每天都會夢到媽媽,媽媽的形象是最清晰的。難道……難道……

唐墨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恐懼、憤怒。更多的還是憤怒。

如果那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們竟然用自己最愛的媽媽來欺騙自己嗎?

如果不是,爲什麼那顆痣又出現了?爲什麼?

“墨墨,你看天都這麼晚了,要不你把真真叫來吧,讓她幫你處理一下。”唐墨媽向着唐墨伸出手,但唐墨卻退了一步,大聲問道:“媽,真真還在醫院啊。剛纔打電話,不是說明天我去接她纔回來嗎,哪好意思麻煩病人啊。哦,我又想起一件事,爸爸生日快到了,我得給他買件禮物……”

“明天再買吧,今天都這麼晚了。”

“是這樣的,那家禮品店的老闆是我一個師姐,正好把這孩子交給她照顧。”唐墨倒是沒說謊,學生街有家禮品店確實是一個歷史系大三的女孩兒兼營的。

“還是不用那麼麻煩了,買什麼禮物啊,你到時候打個電話就行了。”唐墨媽臉上閃過一絲急切,向着唐墨走了兩步,忽的看了看禤蒙,又站住了。

唐墨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淚水閃爍,輕聲說:“媽,爸爸的生日就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我不給他買生日禮物,也得送你們結婚紀念的禮物啊……”

“能看到你就是最好的禮物了。”唐墨媽招着手:“快走吧墨墨,媽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

“可是媽,爸爸的生日早就過去了啊,你們是情人節前一天結的婚,你自己都忘了嗎?”唐墨咬着牙齒,聲音變得有些冷。

唐墨媽眯縫起眼睛,淡淡地說道:“我……我當然知道了,只是腦袋裡沒怎麼思考,這一急就順着你的口風說了,你看我糊塗的。”

“你又說錯了。”唐墨不停地往後退着:“其實……我也沒必要告訴你我爸的生日是哪一天了,曾夢,你騙得我好苦。”

“墨墨,你說什麼呢。媽這麼大老遠地來看你,容易嗎?你也知道媽坐不了飛機的,這暈呼呼的,有些事忘記了不是很正常嗎?”

“不,不正常。我家的事情沒必要說給你聽,你能破譯我的夢,但你看不到我心裡的東西,我的記憶也不可能全部與夢境重合。曾夢,別演了,你真的不適合演戲。”唐墨冷笑着靠在了禤蒙的身邊,低聲說:“快跑。”她用身體擋着禤蒙,伸手往後推她,急道:“快跑啊……”

“唉……”禤蒙嘆口氣,說:“我走了,你還想活嗎?”她不但不跑,還站在了唐墨的前面,看着遠處的“唐墨媽”,嘿地冷笑一聲:“我早就看出來了,就是不願搭理你,還要我動手嗎?”

“你亂說什麼,她……她是……”唐墨叫那個“鬼”字吞了回去,她一時無法將禤蒙的年紀和她此時的態度聯繫上,只想保護這個小孩兒。但又不敢告訴她對方是鬼,怕嚇到她。她自動忽略了禤蒙一開始表現出來的不正常,喊道:“讓你走你又不走了,你這孩子弱智嗎?”

“唐墨媽”緊皺眉頭,還有些不死心,口氣嚴肅地對唐墨說:“墨墨,你胡鬧什麼,快把這小孩子送走,趕緊跟我去酒店。”

“你不是我媽,你是曾夢!”唐墨大叫道:“你還嘴硬,我自己的媽媽我還認不出來嗎?”

“切。”禤蒙小聲嘀咕:“明明剛纔還叫媽呢,現在又……”

唐墨拍了她腦袋一下,怒道:“你別亂說話行不行?”猛地蹲下來將她抱住,轉身就跑。

“墨墨,你回來——”

“唐墨媽”在後面追過來。

“喂,你跑什麼啊,放下我。”禤蒙在唐墨懷裡叫道:“你跑不過她的,別添亂行不行?”

“哎唷!”唐墨本來就心急忙亂,禤蒙這樣大吵大嚷,她一個分心竟摔倒在地。而且是俯着身體趴在了地上,將禤蒙壓得慘叫不已。

唐墨兩處膝蓋疼痛不已,聽到禤蒙慘呼,忙忍痛翻過身來。可她剛一擡頭,便看見了媽媽那雙漂亮的眼睛,可此時此刻,那雙熟悉的眼睛卻擁有完全陌生的感情。

“墨墨,你可真調皮,還是跟我走吧!”一雙冰冷的手向她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