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鳳飛夕正潛心鑽研釀酒這檔子事。
陸之遙還沒有出關,自她從鏡心玉中出來,大約已過去了三五日,這三五日內,二人之間言談不過還是頭日那幾句潦草對白,之後她再到虛玉閣殿門外尋他說話,他已不再作答。
他好像有些奇怪,但想來這種情況從前也是常有的,她便也沒有去多想,成日裡就釀釀酒,賞賞花,教教玄鄴一些亂七八糟的人生哲學與投機取巧的道法戰術,閒來無事搗鼓個稀奇古怪的神器,再有便是同顏如玉一起嘮嘮閒嗑侃侃大山,日子過得懶散閒適,無波無瀾。
四月初,才消停了幾日的仙女們因並沒有目睹那陣將她們扇回了九重天的陰風是出自她手,便又抱着僥倖的心理上了一次崑崙虛。
彼時,鳳飛夕正巧下山帶着玄鄴去茶樓聽戲。
先生這回書從晌午開始,期間一口茶都沒喝直說了兩個時辰,驚堂木拍案時,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渾渾噩噩睡了兩個時辰的鳳飛夕這才抖了三抖,拾袖子擦了擦脣角,惺忪擡眼,見玄鄴正捧着鏡心玉和顏如玉有來道去的交流聽後感。
打着成串的哈欠,兩人一鏡踏上歸途。
剛乘着雲風越過結界與瑤池落腳在攀上山頂的宮道上時,便聞上頂上傳來熙熙攘攘的說話聲,玄鄴冷着小臉蹙了蹙眉,本想着抱怨幾句,回過頭一看,卻見身邊早已沒有了鳳飛夕大紅的身影。
她翩翩落腳在虛玉閣門下的石階上時,底下一衆五彩繽紛花枝招展的仙女皆沉沉一怔。
本來還想着她再不濟也是個尊神之位,既然已經放了手應該不至於會出爾反爾的吧。
有道是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她便是還有那個心思,也應該掂量掂量自己的年紀可是早就過了爲愛癡狂的時期了呀!但如今這麼看來,她們着實是低估了她的臉皮和她對陸之遙的決心。
頹然叩首,衆仙女都很失落,她來了,就表示她們這次又沒有機會了。
鳳飛夕倒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大約是上次沒把話給她們挑明,便端起一副寶相**的架勢,略微擡手,嚴肅又冷淡地道“都走吧,師兄不會見任何人,往後誰敢再來,小心我打斷她的腿。”
衆仙女聞言一抖,這其中大多是頭一次見着她的,但對於她的種種事蹟也是早有耳聞,再加上上次稀裡糊塗就給扇了回去,衆仙女也不再自討苦吃,當即腳底抹油順來時路哪兒來的摸回了哪兒去,這其中也包括上次那個稱她爲臭乞丐、老女人,又自認爲會做上崑崙虛女主人的小仙女。
不過當她看清楚**屹立在石階之上的鳳飛夕的面容時,別說女主人了,她想她也許再也見不着明天的太陽了。遂爲了保命,當鳳飛夕的話音將落,她頭一個連滾帶爬地消失在白玉的宮道上。
他還是那個任世間如何兵荒馬亂也不爲所動的聖君陸壓,她還是那個專門爲他斬紅塵斷紅線的小師妹遙妙,一切還是最初的樣子,也會一直就這樣持續下去的吧...
鳳飛夕勾脣笑了笑,擡腳欲走,就在此時,花瓣翻飛,清風穿堂,許久不見的陸之遙由裡至外拉開了殿門,提步出來了。
還是那副淡若雲風的神情,飄渺若夢的模樣,沒有半點許久不見她的欣喜,淡望了一眼唯餘一溜煙的宮道,他清冷開口“又將她們嚇回去了?你卻不怕改日她們來尋你我的麻煩。”
開口卻是這個?爲什麼看不到她蒼白的臉色?爲什麼不問這半年來她去了哪兒?哪怕責備一句她怎麼這麼傻竟中了那種圈套之類的話也是好的啊。
胸膛中似有萬千鳥雀過境,雜亂紛飛,攪得心緒不寧,不受控地冷哼了一聲,她撇嘴道“那難道要我眼看着她們一個個的來找你提親?”
他眸光微轉,旋袖回身淡望了她一眼,語氣淡然“我不會娶任何人。”
她微微一怔,說不清是喜是憂,既然他如是說,看來她是無需再去擔心他會愛上什麼人了,雖然他說的這個任何裡,也是包括她的。
有些氣餒,卻故作鎮定道“世上無定數,早晚,你要成爲我的相公。”其實她的心裡又怎麼會有底,不過是逞逞口頭之快罷了。
本以爲陸之遙又會說些什麼不可能之類的話,但未曾想他卻是連看都沒有再看她一眼,只翩翩踱步回了虛玉閣。
爲什麼要這樣?他這個樣子,分明是在冷落她,分明,是想與她拉開距離。
將要再次緊閉上的殿門被她一把攔住,猛地推入,隨在她身後一同灌入了滿殿的桃香清風。
“師兄,你在生我的氣?”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步步走向殿中仙氣繚繞的寒冰寶座,沒有回首望他,不冷不淡地開口“出去。”
她咬着脣僵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有些顫抖,組織了半響,才勉強撐出一個笑來躊躇道“我、我這不是沒事麼,你放心,我再也不會中那樣的計了,我...”
“出去,不要再來找我。”他打斷她的話,並不是很冷的聲色,卻使她瑟瑟發抖。
爲什麼,爲什麼。想問,不敢問。因爲知道將得到的那個回答,會使她迷失方向,再也找不到那條筆直前行的道路。
他說回來就好,看來只是怕她再出什麼意外。他閉關不見她,是想要斷了她對他的感情,終於,連這份感情,也成了負擔嗎,她該怎麼辦。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虛玉閣中出來的,也不知下了石階該往哪邊走,直挺挺地撞到一棵桃樹時,她才扶額無力地蹲下,有淚流不出,有苦不能言,月上枝頭,她無聲無息地倚在桃樹下靜坐了良久。
時光不會因爲一個人的情懷而駐足不前,正如此時,不論鳳飛夕是多麼希望時光你慢些走,不要拉遠她與陸之遙的距離,但是時光它還是一腳踹開了她,自顧自的走遠了。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這五年間,才平靜了不久的九重天上再開亂戰,其中逐漸有兩股勢力並列前茅。
其一,是後來崛起在這些年間不斷併吞小種族的第二天杞鶴宮。其二,是根基深厚儲有不少元老上仙的第四天九華宮。
兩派一個擅真刀實槍的武,一個擅得道高深的道,小門小族差不多已都分別投靠了這兩派,待到這最後的戰役一打響,離九天一統,終是不遠了。
但這些都是天上的事,地下的人自然管不着,或者也懶得管,比如陸之遙,比如鳳飛夕。
陸之遙自那以後當真再沒有見過鳳飛夕,顏如玉重新修得了仙身,玄鄴又長高了一點,崑崙虛的景緻絲毫未必。
鳳飛夕沒有一蹶不振,那年她在桃樹下靜坐了一整夜之後,頭天的太陽高高升起時,卻似是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一如往常,過她平靜懶散的日子,只不過是,再也沒有提到陸之遙罷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要放棄了,或者事到如今是不是已經有些看得開了,顏如玉想着這些,又不能問她,只得在她身旁靜靜守候。
後來他發現,即便是僞裝的再好如她,也總是會在不經意間露出她的軟弱傷口。
見過她釀酒時偶然落下的一滴淚,硬說是被薰得。見過她在夜深人靜時的輾轉難眠,硬說是被撐得。見過她釣魚時將自己給掉進山谷中的河流裡,硬說是被魚拉的。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儘快放下陸之遙呢?
顏如玉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當事人來到他面前,並終於大方坦然地露出了一臉愁容,欲語還休。
這...顏如玉微微一怔,她難道是終於打算撲到他懷裡好好哭一場了?當然了,他可並沒有在一直期盼這樣的機會。
放下手中的杯盞,他故作隨意地抖了抖水藍的衣袂,作敞開懷抱狀,但過了老半天,卻見這個滿面愁容的鳳飛夕一屁股坐在了對面的石凳上關切地望向他疑惑道“如玉,你胳膊怎麼了?是不是前日我讓你挖酒窖給累着了?我就說了讓你使法術挖吧,你偏要什麼親力親爲,這下好了,你親爲親痛去吧,我可幫不了你。”
顏如玉顫抖着收回胳膊,顫抖着端起茶杯,顫抖着遞到脣邊時灑出兩滴,咬牙道“你是來給我找氣的?”
多麼不解風情的一個女人呀,顏如玉這樣想着。
然後這個不解風情的女人自顧自撈起茶壺給自己滿了一杯,那才煮沸的熱茶竟被她一口全灌入了嗓子眼,哭天抹淚之際,還硬給自己辯解着“喔喔我這是燙得!咳咳咳!”
他瞪了她一眼,站起身立在她面前,將咳得找不着北的她一把拉起,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扣住了她的後腦勺,居高臨下望着她作勢就要朝着她燙得腫紅的口上覆下來,她忙擡手掩脣,含糊不清地道“泥做什麼?!”
他正兒八經地將她望着“給你渡一口清涼爽快的仙氣。”
“拉倒吧!”終被她一把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