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那些不留餘地的決定着實是應該三思而後行的,就好比鳳飛夕一心想尋死這樁事,當時若不是顏如玉攔着拖着,恐怕此時此刻她早就魂歸天地,身葬冰湖了。而再到這個時候,她自然就不能甚至不會知道,沒有了她的人世間又發生了些什麼變故,比如玄鄴被擒,被拿來要挾九華宮投降這樁事,如果當時她真的死了,那可真是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此時此刻她很慶幸,很慶幸自己還沒有死,還可以趕到九華宮在陸之遙來之前,能殺多少殺多少。
加急來報的另一位小官被她拎着衣領帶上雲頭,化光而去之間,她沉聲發問“杞鶴宮派來了多少人馬,有沒有什麼主力在裡頭?”
小官被她陰沉的面色嚇得瑟瑟發抖,因擔心她一時心急錯手掐死自己,謹慎道“差不多全都來了,帶兵的是杞鶴宮大公主還有二王子,尊座暫且放心,小的是在玄鄴公子被抓的第一時間趕來的,目前玄鄴公子定當無事,只要尊座立即到場,諒他們也不敢再拿玄鄴公子作要挾。”
“哼,杞鶴月是麼?”她露出嘲諷的冷笑,說話間竟已到了九華宮門外兩隊人馬對持的正中間。
日色昏沉,冷風陣陣,遍地屍骨殘劍,不眠不休大戰了三四日,空有陸之遙坐鎮這個名頭的杞鶴宮有些處了下勢,就這當口,玄鄴被蓄意擒拿,高高架在了木臺上,一劍指吼,杞鶴月就站在高臺邊上,淡定從容,巧笑嫣然。
鳳飛夕出現時猶如一道凌空劈下來的猩紅閃電,神澤瀰漫,華光大顯,甩手鬆開小官的衣領,她拂袖而立,面色陰冷的慎人,微昂首望向高臺上的杞鶴月,她一字一頓道“放了鄴兒。”
杞鶴月可真真是位奇女子,她身後的一衆戰將都已嚇得軟了腿,但瘦弱如她,卻依然面帶傾城笑從容不迫地平穩道“尊座哪裡話,這孩子是九華宮的人,鶴月費盡心思抓住他爲用,怎麼可能放了呢?尊座莫不是忘了那日鶴月說過的話了吧?
當然,尊座是貴人,自然多忘事,那麼鶴月就重提一遍,那日鶴月說了,戰場上相見,鶴月不好辦,並且聖君也說過讓尊座將他給帶回去的吧,所以事情至此,尊座可莫要責怪鶴月與聖君啊。”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竟然每次都說的她反駁不能!不過幸好她鳳飛夕從來就不是個講道理的人,所以待杞鶴月的廢話連篇一結束,她反手就抽出了事先帶在身上的封血刃,漆黑的劍身化作數條巨蟒向着杞鶴宮的兵馬衝去時,她抿脣一笑,眯眼道“其實本座打一開始就想對你說一句話。”
杞鶴月微微一怔,卻也不驚慌,而是親自拔劍抵在了玄鄴的脖子上與她道“尊座想對鶴月說什麼還是先收手再說吧,否則鶴月也當真是不客氣了。”
鳳飛夕繼續眯着眼睛笑,握劍的手力道更緊,周身騰騰瑞氣化作卷天的狂風,頃刻間滿地的屍首兵刃都被吹得沒了影蹤,九華宮的衆仙在她身後撐起結界抵擋,杞鶴宮的衆仙則已被吹得七零八落外加被封血刃所迫,到處抱頭亂竄,場面好不熱鬧。
杞鶴月撐起結界護着高臺,蹙眉垂眸似乎默唸了句什麼,再擡眼間,驚見鳳飛夕已端端立在了咫尺的面前,並使二指夾着她冰涼的長劍,垂眸在她耳畔道“你可知本座想對你說什麼?”
杞鶴月只愣了一瞬,回神後依然從容,不卑不亢地道“鶴月不知,請尊座明示。”
長劍在鳳飛夕指間被生生折斷,她又笑了,說得雲淡風輕“你話太多了,本座聽着很煩,若是哪天你不會說話了,本座定是很欣慰的,不過不會說話這種情況可分兩種,其一,你變成啞巴,其二,你化作一堆黃土,你選哪個?”
杞鶴月放下斷劍,後退一步,隔了些距離平靜看她,倏地,也笑了“尊座這個玩笑開得卻有些過了,不日鶴月便要與聖君成親,怎麼能是個啞巴或黃土呢,這個聖君也不會同意的是不是?此番既然人已被尊座救回,若尊座說他不再屬九華宮,那麼鶴月就無話可說了,尊座請便吧。”
鳳飛夕邊給玄鄴鬆綁邊擡眼冷笑着看向杞鶴月“不必用他來壓我,你以爲我會怕?”拆繩子的手在顫抖“我與他早已陌路,所以便是你要與他成親又與我何干?”胸口在隱隱作痛“你今日做了這樣的事,以爲我真的會因顧及他而放過你?”如果他出現在這裡的話她就真的會“不過若是我殺了你之後他也要殺我的話,我的確無話可說,所以你就先走一步,我隨後...”話未必,驚擡眼望向剛被自己鬆開綁卻在那一瞬間突然拔劍刺進了自己胸腔的玄鄴“鄴兒,你這是...”
鮮紅的血順着劍身不斷涌出,但打在她大紅的衣衫上並不明顯,玄鄴雙目無神地望着她,像是看到了她,又像是沒有,他緩緩抽出劍,舉着就要再次朝她刺來,被她一掌劈下。
他是中了蠱術。
被劈昏過去的玄鄴撲通一聲倒地,鳳飛夕擡手撫過胸口的傷口止住血,再次看向在一旁含笑看戲的杞鶴月,終於冷了臉,蹙起了眉“你乾的好事?”
杞鶴月但笑不語,不動聲色地退到一個較爲安全的距離外,抿脣輕笑“尊座且看這孩子的面容,是不是睡得很安詳呢?
鶴月知道,這孩子有心魔,父母在與我杞鶴宮對戰時雙雙慘死,他想復仇,可是卻連真正殺害自己父母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實在是很可悲。
所以方纔鶴月將他引入了一個幻境之中,幻境中他親眼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被人殺害,他卻始終被綁在一處不得動彈,而在那個幻境裡殺害他父母的人就是尊座你,所以得以自由,他當即拔劍刺向了尊座,以爲完成復仇,他便是昏倒,都是笑着的,這個結局比起現實來,委實好的多不是麼,尊座覺得呢?”
鳳飛夕不說二話,怒火在血眸中愈燃愈烈,舉劍便朝她狠狠刺來,她靈敏躲閃,期間竟還能泰然自若地道“尊座也有心魔呢,不若鶴月爲尊座也織個幻境以了夙願如何?比如與聖君成親,生子,白首相伴,永不分離,之類的。”險險躲過一劍,及腳踝的長髮被削去了一半,她卻只頓了一頓,也沒當一回事,繼續邊躲邊道“尊座怎麼還生氣了呢?這不是尊座一直以來所期盼的麼?鶴月知道如今尊座已沒了活下去的念頭,但死之前做個好夢不是也挺好的麼,尊座還是考慮考慮。”
鳳飛夕持劍的手有些微微顫抖,腳下的步子也亂了,胸前傷口處的血又開始流。杞鶴月的一字一句好像一根根蝕骨細針,每次出口都似是化出了實形一樣,又準又狠地深深扎入她這個活該的針包裡,她束手無策。
強大的敵人不可怕,能夠看透你的敵人才可怕,有時候相比於武器,言語所化的利刃卻是更爲傷人。自從認識了杞鶴月,鳳飛夕深切的明白了這些道理。
所以說太聰明也未必是件好事,消沉不過轉瞬,穩神擡眼,鳳飛夕已又恢復了滿面的盛氣凌人殺氣四溢,握緊了封血刃,她低沉清冷的聲音就響徹在每個人的耳根“我說過,你的話太多了,要是能安靜些就好了,而且我又發現你也太聰明瞭,要是能死一死就好了。”
漆黑的劍身化作巨蟒直指半空中的杞鶴月,穿堂而過時,她口中噴出大口鮮紅的血,利落收劍,她整個腹部徒落下一個巨大的血窟窿,紙片般的身子徐徐跌落,鳳飛夕蹙眉鬆了口氣,死了,終於死了,但這口氣還沒鬆完,卻覺眼前一暗,昏睡過去之前只聞一道柔媚女聲在耳畔含笑道“你會看到你如願殺了我,然後聖君也並沒有責怪你,而是執起了你的手,要與你回到崑崙虛安度此生,你們不久便會成親,還會生下一個乖巧的孩子,你前半生日夜所盼望的都會實現,你們生活得很美滿幸福,然後...”
她說的這些都正在鳳飛夕的腦海中實現,一個一個真實畫面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緩慢遊過,就彷彿真的經歷過了一樣,一點一點改寫着她的記憶她的感覺,是的,很美滿,很幸福,她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夕陽西下,她與陸之遙牽着一個小小的女孩的手在崑崙虛上的斷崖旁久久佇立。
有風拂過,是暖的,是三月桃花盛開時的清香宜人,鴿子血般的夕陽在三人身後一寸一寸滑下山頭,本是很和諧美好的一幅畫面,但當日色隱去,下一刻,月上枝頭,狂風大作,瑤池水倒流,一樹桃花落,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站在斷崖前的她和陸之遙還有小女孩竟然同時邁出腳步,跌下了深不見底的斷崖當中。
所謂幸福,也不過是過眼雲煙,轉瞬即逝。
她連尖叫都卡在了喉嚨裡發不出聲,畫面全部消失,她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感到體內神澤在一點點消失,耳畔依然圍繞着那道柔媚女聲“然後,你會死去,你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