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纖瘦的身形微顫,花容之上兩行清淚徐徐而落,那雙望向陸之遙的眼眸中,埋藏着極爲濃重的情深意長。
對上陸之遙淡寡的目光登時,她垂首扣頭顫聲道“霓裳不知、不知聖君在此、貿然叨擾,請聖君恕罪...”
鳳飛夕愁雲不解地打量着這哆哆嗦嗦俯跪在地的蝶殤女君,再隨之更爲不解的望向陸之遙,卻見他只是滿面淡然地輕輕應了聲“起來吧。”
蝶霓裳聞聲搖搖晃晃地起身,望着陸之遙是欲語還休,分外惆悵。
鳳飛夕見機當即橫刀直入插話道“不知蝶殤女君鳳駕,本君有失遠迎,真是失禮失禮了。”
蝶霓裳巡音這才從深沉中回神輕飄飄地轉首向鳳飛夕,略一傾身,嫣然一笑“是霓裳失禮了,擅闖了鳳夕君的庭園,擾了女君和...聖君的雅興,請女君莫怪...”說到此處,她卻是笑中帶淚,淚中帶着情緒萬千“實在是,實在是霓裳對這琴音緬懷的打緊,卻不曾想,竟當真是聖君在此...”
她一口一個聖君聖君的,看來她與陸之遙從前大有淵源啊。鳳飛夕挺直了腰板杵在原地待她說完了也不應聲,反正她話雖像是對她說的,這其中的情誼所指卻是另有其人。
陸之遙就這麼面無表情望着她,任她如何梨花帶雨,如何巧笑嫣然,他依然只是聲色淡然地道“我舊宅已毀,雲遊四海,現在此處,你很是意外?你莫非忘了,當初是誰踏平了我的雅居閒閣?”
鳳飛夕瞠目結舌,蝶霓裳卻也驚得花容失色又撲通一跪埋首顫聲道“不、不是、霓裳不知兄長會犯下那種大錯,當時霓裳已不在宮中絕沒有參與此事,兄長他最終、最終也算是罪有應得,求聖君恕罪,饒了霓裳...”
陸之遙從琴絃上悠悠收回手來,垂眸續道“過去的事便是過去了,你且起身,你今日也不是爲尋我而來的吧,不必因我在此處而介懷,該做什麼做就是了。”說着起身繞過蝶霓裳頭也不回地遁了,沒看鳳飛夕一眼,也沒看蝶霓裳一眼。
鳳飛夕兩手揣袖對上蝶霓裳一雙惹人愛憐的眸子,扯脣道“蝶殤女君今日前來我鳳飛島所爲何事?”
蝶霓裳起身勉強一笑“前次,霓裳因臥病負了鳳夕君的會宴,實在過意不去,特意前來致歉。”
“客氣了,不知蝶殤君身體可好些?會宴事小,保重身體纔是大事。”做得一手玲瓏的表面功夫的鳳飛夕,打起這種官腔圓場,實在信手拈來。
蝶霓裳身子很是瘦弱,面色蒼白,看上去倒真的像是有頑疾在身,難道先前鳳飛夕懷疑她是爲了推脫會宴而找藉口卻是誤會她了?
“多謝鳳夕君憂心,只是霓裳這病...怕是難愈了...”她蒼白一笑,寒風陣陣,卷着她的衣袂輕飄,彷彿再一吹,就能把她吹倒。
鳳飛夕蹙眉請她到亭中小坐,復聲追問“我聽聞女君你得道高深,難道還並未修得仙身?不知是何種頑疾,女君竟說難愈?我以爲女君可尋靈鷲君診上一診...”
蝶霓裳垂眸輕輕搖首“霓裳知道,鳳夕君此次召集十王,是爲商討與九重天開戰一事,但是霓裳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怕是,難能助鳳夕君一臂之力了。”
鳳飛夕略一搖首,望了眼天色,遂道“天色也不早了,蝶殤君若不嫌棄,便在夕木宮用膳留宿一夜吧。不能參戰也怪不得蝶殤君,鳳某隻盼蝶殤君身子能早些好起來。”
二人狀似和善地一同赴了膳食殿,途中正巧遇上了朽木君和顏如玉,鳳飛夕朝朽木君使了個眼色讓他拖住蝶霓裳,後便不動聲色地拉顏如玉行在後頭,探到他耳根發問“如玉君是從前便識得陸之遙的吧?可知道陸之遙與蝶霓裳有何淵源?還有聖仙在九重天上到底是個什麼職位?”
顏如玉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蝶霓裳單薄的背影,脣畔掃過一絲譏諷,眸中染上一抹嗤笑“淵源可是深了。”
顏如玉說了個大致,鳳飛夕驚詫之餘自己分析開來,便是說很久之前,蝶霓裳與其兄長還是隸屬仙界的靈蝶一族時,某一日,蝶霓裳身陷危難之中,正巧被陸之遙所救,所以她這廂裡便對他一見鍾情芳心暗許了。
只是陸之遙是個榆木腦袋,不通情理,蝶霓裳便註定是單相思了,而只是單相思也就罷了,偏偏當時陸之遙身側還常年有個小師妹伴在左右爲他擋紅塵斷紅線。
愛慕陸之遙的女仙們平日裡連陸之遙的面都摸不着見,也就只有在一些隆重的慶典會宴上,方纔能一覽尊容,蝶霓裳自然也是如此。
不過陸之遙的聖仙之稱並不是什麼仙位,只是因其得道高深,仙者們敬重他的一個尊稱,但他實際上實實在在只是個散仙而已,卻儘管如此想攀附於他的權貴還是排滿了整個仙界。
蝶霓裳的兄長也不例外,爲了讓親妹妹蝶霓裳如願抱得仙君歸,蝶霓裳的兄長謀劃了許久才終於找了個恰當的時機將陸之遙那個小師妹請到宮中設了場鴻門宴,後特意灌醉了小師妹竟使她昏睡了一個月有餘。
這一個月內蝶霓裳一直在陸之遙的雅居中屈身甘做個婢女伴在左右,陸之遙爲人隨意的很,也不過問小師妹失蹤到哪去了,也不過問蝶霓裳怎麼總賴在他處,只是照舊過他淡寡的日子。
時光流水,一個月很快就過去,眼看着小師妹就要醒了,蝶霓裳很着急,眼下陸之遙依然不爲她所動,她覺得日久生情是沒戲了,便打定了主意要來個先斬後奏。
是夜,陸之遙食了蝶霓裳下在飯菜裡的迷神散,睡得沉了些,蝶霓裳便悄悄摸上了他的牀。一夜共枕眠過後,蝶霓裳一口咬定了自己清白已失,一定要與陸之遙成親。
陸之遙很隨意,竟然真的應了。
然後就到了命定的那一日,桃花芳菲豔如雨,十里紅妝溢流光。只是又因爲陸之遙爲人很隨意,所以他壓根沒準備與婚禮有關的一切事宜,致使那一日,蝶霓裳是坐着由自己宮中所備的花轎主動送上門來的。
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排場足夠壯觀,整個九重天上是喜氣洋洋,仙者們爲了一睹花轎中這位有幸嫁給陸之遙的美人是何種嫣容,都紛紛不請自來簇滿了雅居方圓千百里。
可是蝶霓裳與其兄長千算萬算都沒算到,恰巧就是這一日,陸之遙的小師妹醒來了。
小師妹她醒來的時候甚好,就在送親的隊伍方行至雅居門前,還沒來得及停下喘口氣,便被憑空殺出來的小師妹一路哪兒來得扇回了哪兒去。
天旋地轉間在花轎中暈得兩眼冒金星的蝶霓裳被小師妹揪出來直接削去了仙身扔出了仙界,那時候蝶霓裳所屬的靈蝶一族在仙界也還算有些地位,蝶霓裳的兄長得知此事後惱羞成怒,覺得這臉在整個仙界是丟盡了,所以明知根本不敵,卻還冒着生命危險發兵覆了陸之遙與其小師妹棲身的雅居。
當時正巧陸之遙去抓小師妹回來,讓她饒了蝶霓裳一命,要不然現今蝶霓裳的下場可就不是貶下妖界這麼簡單了。
原來陸之遙一早就知道了蝶霓裳是在誆他,她的清白根本沒毀,但至於爲什麼他還是答應了成親一事,卻沒人知曉了。二人收拾完了蝶霓裳,回了九重天便見雅居已毀得片瓦不存。
陸之遙倒不覺得有什麼,房子而已,再造便是了。更何況他這戶雅居本來便就年久失修,早該翻整一遍了,但他的小師妹可咽不下這口氣,腳還沒站穩就又殺到了蝶霓裳兄長的宮中,以其人之道還了其人之身,偌大的宮殿被她轉瞬踏平,蝶霓裳的兄長亦被削去了仙骨,扔入輪迴從此成了肉體凡胎的凡人。
至於後來蝶霓裳又是使了什麼手段在妖界白手起家坐上了萬蟲族的王位,顏如玉說便不得而知了。
這些前塵往事被顏如玉竹筒倒豆子般洋洋灑灑地倒了出來,鳳飛夕豎耳聽着幾番詫異又幾番疑惑,不知爲何竟然覺得有絲熟悉。但這故事聽完了,相比蝶霓裳,她更爲在意的卻是陸之遙那個小師妹是何許人也。
坦言問了顏如玉,顏如玉眸光深邃地一筆帶過“她是個一根筋的傻瓜,跟蝶霓裳又有什麼兩樣呢,最終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明知道腳下是懸崖,還是眼睜睜地往裡跳。”說到這轉眼望鳳飛夕,聲色淡薄“她們如斯,你亦如斯。”
鳳飛夕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只得又緩緩閉上。
顏如玉的意思是,愛上陸之遙的人,最終都得落得個蝶霓裳這般慘淡的下場。
這道理鳳飛夕一早就看透了,卻依然倔強的不肯認命,她如同深海行舟,抱着一線希望固執地認爲自己可以改變陸之遙,可以在他的心尖上靠岸。也許蝶霓裳和小師妹曾經也是這樣想的吧,生而在世,誰不認爲自己是特別的呢,但在別人的眼中,卻又是另一番天與地了。
也不知道在陸之遙的天與地之間,到底什麼纔是特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