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芳娘聽到這裡,卻是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道:“你字字句句在理,通身氣派更是常人不能得的。按理說你當是大家閨秀才是,說不定便是哪家高官大戶教養出來的女兒,怎麼會這般不分好歹,偏偏就要往顧青嵐身上湊?”
秀語聽得此處,剛想要開口爲自家主子分辨,但是卻被左息泱攔下了:“姐姐這說的是什麼話?如今妹妹只是顧先生妻子的妹子,哪裡是攀扯上了顧先生?姐姐這話好沒道理。”
左芳娘聞言只是冷哼一聲,道:“我這話有沒有道理,你自己心裡門兒清!要說你和顧青嵐沒有什麼關係,我卻是不相信的。你也莫要用他給你設下的身份來同我理論,我有沒有妹子,我自己心裡頭清楚,犯不着你來提醒我!”
左息泱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頓時便笑了出來:“既然顧夫人這般想,爲何當時還要在陳夫人面前爲我遮掩?卻不想若是此事揭露出來,必然是能夠讓天禁軍對顧青嵐起了忌憚,也算是間接爲你的父母報了仇了。”
左芳娘聞言,不由冷笑道:“我的父母是天禁軍殺的不錯,但是卻不是顧青嵐動的手。若不是他那時相救,我此時只怕早便隨了父母去了,也沒有此時的報仇不報仇了。顧青嵐爲了你這般費心思,要麼便是他喜歡你,要麼便是你是哪方勢力的人,而這方勢力卻是和青嵐結了盟的。既然這件事情對我沒有什麼害處,甚至能夠讓我報了父母的大仇,我又爲什麼要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左息泱聽到這裡,卻是微微斂了笑容,道:“再沒有想到姐姐是這般的想法。你既感念顧先生對你的相救之恩,又爲什麼要還天禁軍?須知沒有了天禁軍,他也便是沒有地方容身了,又該怎麼辦呢?”
“他有沒有地方容身與我何干?”左芳娘卻像是聽到了什麼不願意聽到的話,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他既然走上謀反的道路,便該知道,總有一日會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左息泱卻如同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恍然道:“原來你並不是討厭顧青嵐,只是討厭他的反賊身份罷了。”
左芳娘冷笑一聲:“錯了,我這二者都很討厭,只是程度不同罷了。”
“哦?”左息泱眼裡已經露出了一點笑意,“原來是這樣的答案嗎……”
左芳娘嘆了一口氣,道:“我父母是朝廷官員,我生來便是受着忠君愛國的教育的。我父母爲國身死,我並不恨這樣的國家,反倒是厭惡那些謀反的亂臣賊子!顧青嵐救了我不假,我感念他的恩情不假,但是我更是恨他!我恨他爲什麼要在那個時候救了我,讓我沒有隨了父母去了,也算是全了我的忠君之心;他卻是讓我嫁給了他,成爲了一個反賊的內眷。而我怕死,竟然沒有任何反對……”
左息泱微微挑眉,眼裡頭流露出了幾分哀思。至於她臉上的神色,左芳娘此時看不到,也不想看的:“你既這麼恨他,是不是說,你也恨自己狠不下心呢?”
左芳娘微微一怔,隨即卻是點了點頭,道:“我自然也恨自己!我恨自己爲什麼
是一個女人,不能夠和父親一樣上陣殺敵;我恨我自己爲什麼沒有魄力,竟然會害怕死亡;我更恨我自己爲什麼偏偏感恩了那個讓我背上反賊之名的男子,直到如今也沒有動手……”
左息泱微微垂眸,良久方纔開口道:“姐姐,不要怪妹妹說的難聽,這原本便是你自己婦人之仁,才讓自己如今進退兩難了。忠君?反賊?姐姐可曾看見過如今百姓的生活?妹妹是一路上走過來的,這一路上餓殍遍地,但是朝廷卻是橫徵暴斂,全不顧民生艱難。姐姐,忠君也要有一個度的,若是忠於一個無所作爲的暴君,那便不是忠君愛國,而是助紂爲虐!”
左芳娘自然是不會就這樣被左息泱勸服的:“你莫要再說了,不論如何,父親教我忠君,我便忠君,其他的,我不會去想,也不能夠想了。”
她彷彿是想到了自己如今的處境,不由嘆了一口氣,道:“息泱,你知道的,我如今身上已然是敲上了亂臣賊子的名號了,便是我真的忠君愛國,甚至到了愚忠的地步又有什麼用呢?到現在,我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頂多到時候……但是你卻是不一樣的。你現在並沒有什麼名分,若是你想要和天禁軍劃開界線,還是能夠輕而易舉做到的!”
左息泱眸光一閃,緩聲問道:“姐姐的意思,是如今和天禁軍扯上關係並不是一件好事?”
“跟反賊扯上了關係,莫非還會是好事不成?”左芳娘卻是反問道,“妹子,你告訴我,你究竟是爲了什麼才非要來這裡的?”
左息泱垂眸,看了秀語一眼,秀語立即出門守着。左息泱方纔開口道:“姐姐,你是顧先生的妻子,我也便不瞞你了。我與顧先生原本是舊識,此次家中遭了難,原本是要投奔他來的,誰知道路上遇上了那檔子事情。還好顧先生救下了我。”
左芳娘聞言卻是板起了臉色:“哼,我只當你當真願意告訴我,原來也不過是這樣的謊話!顧青嵐從來都是在越地的,你又是如何同他見的面?若只是舊識,照實說便是了,爲何他還要將你的身份安排成我失散已久的妹子?”
左息泱沒有想到左芳娘會這樣問,頓時便有些語塞。
左芳娘見狀,只當是自己問到了點子上,便順着這一點想了一會兒,良久方纔白了臉色:“莫非,莫非你原本同他是定過婚的?”
左息泱聞言一怔,看了左芳孃的樣子,眸光微閃,道:“卻不是姐姐想的這樣子,只是與他確實有一些不能夠言說的關係。姐姐你放心,如今我已經沒有了什麼念想,只是想待在他身邊罷了。”
左芳娘頓時臉色一變:“果然如此嗎?既是如此,你便是不該過來的!如今他已經另娶,你自當另嫁纔是!便是你如今跟了過來,他也給不了你名份啊!”
左息泱的目光悠遠起來,看去似乎是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紗層似的,教人看不分明:“名分於我,不過是世俗的羈絆罷了,從我決定到這裡的那一天開始,我就不會再在意這些東西。我所要的,所求的,不過是能夠陪在他的身邊,即便只有一時一刻
,也是好的。”
左芳娘聞言,頓時覺得心裡一震。她從小在嚴苛的氣氛下長大,自小父母便教導她莫要談論私情。卻沒有想到她今日遇上的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是大戶人家的教養,卻是爲了所謂的感情要放棄一切的!
“你,你這樣做,可是值得的?”左芳娘頓時便有些怒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些什麼,但是卻偏偏咬牙切齒起來,“你原本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又不是嫁不出去了,爲何非要巴巴地過來巴着一個叛逆的賊子呢?你將你的父母,將你的族人,又放在何處?”
左息泱眉頭微微蹙起,彷彿這件事情對她來說是一道讓她愁緒萬千的坎兒:“我的父母族人,皆是因爲當今的暴政而獲罪,我並不覺得青嵐所做的事情是不對的。況且,我既已經到了這兒,便不會再東想西想的,讓自己後悔了。姐姐也當如此纔是。明明已經嫁了顧先生,便該夫唱婦隨,爲何處處與他過不去?到時候顧先生當真恨上了你,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左芳娘聽到這裡,不由皺起了眉頭。
左息泱眸光一閃,道:“今上昏庸無能,妹妹看着,便是大不如杭將軍的。姐姐方纔說的話裡頭,字字句句說是要忠君,要愛國;卻不知道若是失卻了民心,又哪裡來的君,哪裡來的國?”
左芳娘也是聽到過這樣的話的,不過這些話也就是左知同在平日裡談論政事的時候說說,她又何曾記在了心上,如今左息泱這麼一提,左芳娘方纔猶猶豫豫起來。
左息泱眼裡的笑意一閃而逝,輕聲細語地勸說道:“姐姐,妹妹這一路上過來,聽的最多的便是天禁軍的義舉。如今聖上失卻民心,天禁軍卻得民心,此消彼長,再加上天禁軍如今的勢頭,指不定哪一日便攻進了皇城,到時候稱王稱帝……那時,國還是百姓的國,君卻不再是聶家的君,到時候姐姐是忠君呢,還是愛國呢?”
左芳孃的眉頭皺得更緊,顯然是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
左息泱見撩撥地差不多了,便輕輕一笑,道:“姐姐莫怪,方纔竟是一時口快說出了這些話,若是姐姐聽着不舒服,還請原諒則個。”
左芳娘只是沉默不語。
左息泱放下了書本,道:“其實找姐姐來也確實有要緊的事情。妹妹想要給養父母立個牌位,想着父母也已經過世,不如便將牌位一道立了如何?”
左芳娘聽到這裡,頓時一怔。她自嫁給了顧青嵐,一心一意想的便是何時給父母報仇,卻是忘記了給父母立一個牌位。“父母過世大約才半年時間,姐姐卻是已經嫁了人,雖則是當時情況所迫,但是終歸是不好的。姐姐還是防着些好,免得有人在背後放什麼冷箭,說姐姐爲人子女,不知孝悌。”左息泱輕笑道。
左芳娘聽到這裡,不由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我今日知會姐姐,是看在青嵐的面子上,還希望姐姐莫要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纔好。”左息泱此時已經站起了身來,明明只是十六歲的年紀,卻是讓左芳娘感到了一種壓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