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曦王朝慶元四十年六月二十三,天氣異常地陰沉昏暗。天機部的大臣們一看這天色就知道有戲,連忙將準備了多日只等出發的祈雨儀式提上日程,建議皇上移步皇城外的天壇進行祈雨以佑國民——這南方洪災不斷,北方卻至今未下一滴雨,皇帝要是再不祈雨,這剛種上去沒多久的農作物,怕是就要曬死,下半年百姓們也沒什麼口糧了。
因爲前期準備的都很充分,所以一路下來沒出什麼岔子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到了天壇。進入天壇之後照例又是那一套的祖宗禮法誠心祈禱,洛清圖在禮部和天機部大臣的提醒下做完這一套,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老天也給力,洛清圖剛進行完祈雨儀式,本來就暗沉的天際下就開始颳起了狂風,狂風中飛沙走石亂竄時不時打在人臉上好不生疼。孫長路見狀連忙攜衆人跪下朝洛清圖山呼萬歲,什麼“天佑我天曦”之類的吉祥話說的洛清圖鬱積了兩日的心情頓時十分晴好,連聲音都清朗了許多:“好了,看這天色也快下雨了,都回宮吧!可別讓雨耽擱在路上!”
皇帝一聲令下,下面人哪敢不從,也巴不得趕緊從,這天色要是再不走,估計就得被淋成落湯雞了。
於是一行人重新跪下恭送皇帝先行,洛清圖微微一頷首,便坐上了龍輦,聽着孫長路那尖細的“起駕回宮”四字悠悠盪來。
底下人又是聲勢浩蕩的一聲“臣等恭送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齊齊喊出,之後便是無盡的安靜無限散開,那安靜中,只能聽到龍輦前行的軲轆聲在地上印下了車轍子的痕跡。
也正是因爲這極度的安靜,所以那一聲高呼在人羣后爆發出來時,才起到了第一時間便震撼人心的效果。
那人羣之後,有人在高聲喊着:“皇上,罪臣冤枉啊!罪臣是冤枉的啊皇上!”
“什麼人?”被層層明黃簾幔籠在龍輦內的洛清圖正在閉目養神,聽聞到這一高呼時先是不悅地皺了皺眉,而後才問向外面道:“長路,怎麼回事?”
“皇上,是……是……”孫長路“是”了半天也沒“是”出個所以然來,因爲他早已被那個衝出人羣直直衝到龍輦跟前的人給驚了個目瞪口呆——明明剛纔那高呼還在人羣之後,怎麼才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如靈滑的游魚般游到了這跟前?而且那竄入的路線好像經過了千百次的策劃,所以可以準確無誤地躲過御林軍的長劍直指目標。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一點磕絆,就好像,那些擋在前面的御林軍統統不在,只剩他一個人在那舞臺上游刃有餘。
孫長路重吸了一口氣,且不管這人是誰來這有何目的,單就此人的功夫,假以時日再進一層的話,怕是要超越在萬人之上再無人能敵。
是個,一等一的高手!
那邊洛清圖見孫長路久不反應,聲音便有些不滿:“長路!”
那不滿已是有了呵斥之意,孫長路一驚連忙回神,低頭看向那
個跪在龍輦前的人。
竟是那最近正在風口浪尖上的千家軍統領,蘇秦假扮的秦方?!
孫長路看清蘇秦那張臉時着實是吃了一驚,他來這裡做什麼?!難道他不知道,皇上最近正在爲大皇子的事生怒嗎?
當下孫長路就有些氣急敗壞,想自己竟被這樣一個無名小輩給驚了個十足十,他怒氣衝衝地指着也因這一突變而愣在外圍的御林軍道:“一羣蠢貨,都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地把這賊人拉出去?!”
說完又一躬身,隔着明黃簾幔對洛清圖道:“皇上,不過是些雜七雜八的人罷了,驚擾了皇上奴才們罪該萬死,等回了宮,奴才們就自去領罰,奴才這就將人轟走!”
洛清圖早已不耐,聞言也沒有多說,只冷哼了一聲,揮了揮手沒好氣地道:“一羣廢物!”
孫長路沒敢多言,趕緊朝御林軍的頭領使了個眼色示意皇上正在怒氣中,那頭領一見心下就開始惶然,於是握着長劍就朝那跪在龍輦前的人刺了過來,想一劍刺他個透心涼,讓他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可蘇秦是誰?
她好不容易計算好了所有誤差可以保證自己萬無一失並且順順利利地第一時間靠近龍輦,而且現在她人都在龍輦前了,她會任人將她挑開?
那就不是蘇秦!
當下她脣角一勾,纖細食指豎起輕輕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那衝過來的頭領沒料到她會做出這麼一姿勢,錯愕之後便是剎那的怔愣,也就是這一剎的怔愣,蘇秦微勾的脣角突然風雲變色,一揚手中的狀紙就脫口大喊道:“皇上,大皇子冤枉了罪臣啊!因爲大皇子私自挪用了軍款被罪臣知道,所以想方設法要置罪臣於死地啊!”
這幾句話雖然長了點,但蘇秦語速非常快,而且重點的像“大皇子”、“挪用了軍款”這幾個關鍵詞咬得都甚清晰,孫長路想去堵她嘴時已來不及,只能任由她將話說了出來,清清楚楚地遞進了龍輦之內。
羣衆譁然。
與此同時,御林軍那頭領的劍也到了蘇秦背後。
而蘇秦就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似是沒看到那凌厲非常閃着寒光的冷劍,只執意望向龍輦之內,等待着洛清圖的回答。
足足幾寸長寬的狀紙,在夏日驟起的狂風中劇烈抖動,那薄弱紙張發出的嘩嘩聲,似遠方戰士吹響的號角聲,只等着時機一到,便是上場殺敵,將敵人斬於馬下。
反射着冷冽光芒的劍尖,已經戳到了蘇秦後背的粗布衣料上。
“慢!”就在衆人要爲那即將死於御林軍頭領劍下的冤枉而失聲驚叫時,沉悶的龍輦之內終於傳出了洛清圖低沉的聲音。那御林軍頭領驚愕之下連忙收劍,可之前衝勢太狠哪能收的那麼準,於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劍尖刺入衣料下的肌膚,“哧”的一聲蹦起一串血花。
蘇秦身子一晃,臉色立時有些發白,卻還是堅持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於是洛清圖望向她的精矍雙眸,終於有了一抹別的顏色。“是千家軍的統領秦方?朕之前還見過你!”他幽幽出口,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身側的扶手,目光幽深而冷冽,是獨屬於上位者的威嚴:“可是傷着了?長路,可是帶了隨行御醫?讓他過來替秦統領查看一下傷勢!”
“是!”孫長路意味深長地掃了蘇秦一眼,這人竟然知道在這個時候利用苦肉計來換得洛清圖的動容?不過確實有效果,因爲於生性多疑的皇帝而言,無比堅定自己的立場哪怕利劍在後也一動不動只爲爲自己得一個平反的機會,這比什麼都能讓皇帝相信,他是真的有冤屈!他寧願死,也要申了這冤。
御醫很快過來查探了蘇秦的傷勢,御林軍頭領那一劍雖然刺的快但好歹之前收了一部分力氣,所以刺的並不深,只是皮外傷。那御醫草草地爲蘇秦敷了點金瘡藥又包紮了一番,便了事了。
蘇秦這邊沒了問題,也就得到了洛清圖的傳喚。洛清圖將她喚過去之後並沒有多說什麼,只親自接了她手中的狀紙,讓她隨行回宮,說是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蘇秦低頭領命並無異議,她也早就知道洛清圖一定會帶她進宮,一來大皇子洛秋實現如今就在宮裡養病,二來只要入了宮就沒有那麼多人看着,這案子到底怎麼審或者說會審出個什麼樣的醜聞來,也就沒多少人知道了。
她低頭低低一笑,沒人知道也可,不然讓天下人知道皇帝被戴了二十幾年的綠帽子,到時他再惱羞成怒砍了她的腦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一行人去的時候浩浩蕩蕩好不威風,回來的時候卻有那麼幾絲倉促的味道。是人都知道皇帝現在肯定正在盛怒之中,因爲自那份狀紙遞入龍輦後沒多久那龍輦內便扔出了一個青花瓷盞碎裂在了地上,可見那狀紙上寫的某些內容,定是惹得皇帝不快了。
一想到皇帝生怒,一行人更是加快了腳步恨不得立刻將皇帝送回宮中然後他們做個鳥獸散,以免那怒氣波及到他們身上,再丟了小命。
所以也沒過多久,皇帝的龍輦便駛進了皇城直奔御書房。洛清圖也沒換下朝服,直接召蘇秦進了御書房,將手中的狀紙扔到了她面前:“秦統領,朕還不知道,你竟然有這般膽子,不僅敢參朕的兒子,還敢參朕的義弟?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上面說的都是真的?朕又憑什麼相信你,你不是在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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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走進御書房的那一刻,郊外普陀山頂的普陀寺外,一匹快馬疾馳而過,直衝到普陀寺的門口才堪堪停住,揚起了一片沙塵。
“這位施主……”門口的小沙彌差點被馬蹄掃到,他一怒差點破了嗔戒大罵出口,可是話還沒到嘴邊,就被來人那氣勢洶洶的陰沉怒氣,給駭的退後了一大步,“你、你找誰?”
“讓開!”來人正是洛意沉,他連掃都沒掃擋在面前的小沙彌一眼,推開對方便直衝殿內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