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安戎城外十里,二更天。
章仇兼瓊嚥了口吐沫,道:“王上,功城略地這種粗活兒,末將來幹就行了,您只須在成都城靜候佳音即可。”
崔耕微微一笑,道:“怎麼?你沒把握?”
“末將當然有一定的把握。但是……”章仇兼瓊苦笑道:“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那翟都局萬一反悔,王爺就是掉了一根汗毛,末將也承擔不起啊!”
“本王沒那麼金貴。”
略頓了頓,崔耕轉移話題,道:“聽說章仇將軍乃是秦朝名將章邯之後?”
“正是。當初某家祖上章邯在鉅鹿之戰中敗餘項王之手,幸得項王開恩免死,並受封雍王。後來,漢高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先祖死守廢丘,城破自盡。老祖宗得罪了漢高祖,後世子孫只得避居仇山,以章仇爲姓。”
“還是的啊。章家祖上章邯名震天下之時,我崔家祖上卻籍籍無名。崔某人比章仇將軍,又能高貴上幾分?這安戎城關係到,吐蕃、劍南道與南詔的大局,本王又豈能不身先士卒?”
“呃……王上高見。”
其實,章仇兼瓊對崔耕的話,頗爲不以爲然。能不能攻取安戎城的關鍵,在於翟都局是否如約反水。嶺南王是否能親臨戰局,鼓舞士氣,並不是什麼關鍵因素。既然如此,崔耕一身系天下安危,又何必輕身犯險呢?
但是,崔耕都口不擇言地吹捧章仇家的老祖宗了,章仇兼瓊人情練達明哲保身,不敢再勸。
至於崔耕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是對此戰有絕對的信心,想趁機加點名望。
在歷史記載中,正是章仇兼瓊賄賂了翟都局,才破了安戎城。不過,按照正常的歷史,此事是發生在二十年後。
所以,崔耕當初以爲,現在章仇兼瓊恐怕還沒跟翟都局聯絡上,沒想到這方面去。
現在,在章仇兼瓊覲見時,聽到“翟都局”三個字兒後,他當即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這個計劃。
當然了,崔耕今日前來,不是要搶奪本應屬於章仇兼瓊的功勞,而是搶另外一場功勞。而這個功勞,章仇兼瓊承擔不起。
說話間,三更天已至,章仇兼瓊道:“時辰到了,咱們要不要……”
“動手!”
“遵旨!”
兩千唐軍精銳部卒,整頓隊伍,往安戎城方向而來。
半個時辰後,但見兩座高山聳立,懸崖高~聳,峭壁林立。中間山勢略微平緩之處,還修築着一個石城。若從此處經過,非得經由此城不可。
楊釗倒抽了一口涼氣,低聲道:“這就是安戎城?看這山勢,每次最多攻上去十數人,還難以使用重型器械。若要強攻此城,不知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崔耕苦笑道:“那就只能拿人命填了。若敵人沒有援軍,兩萬人就差不多。但若是有援軍,基本不可能。”
“誒。”楊釗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道:“安戎城兩邊不遠,似乎有一段坡勢稍緩,如果繞過去,豈不能將此城包圍,咱們也破壞他們的水源。”
“拉倒吧!”章仇兼瓊不以爲然地道:“那地方就在弓箭的覆蓋範圍內,安戎城外別的少,就是糧食多,弓箭多,投石車多。從那過人,就是活靶子,還不如攻城呢。”
沒錯,章仇兼瓊是通過楊釗,才得以覲見崔耕的。但是,說穿了,楊釗和楊玄琰不過是個遠房親戚而已,沒那麼親貴。現在章仇兼瓊的目的已經達成,楊釗卻挑自己計策中的漏洞,就沒必要慣着他了。
楊釗不服氣地道:“那要是不惜一切代價呢?我就不信,一個人都過不去。”
“死上幾萬人,興許能過去一兩千人,這買賣你幹啊?”
“行了,莫吵了,攻城要緊。”崔耕微微一擺手,道:“章仇將軍,現在看你的了。”
“您就請好吧。”
章仇兼瓊瞪了楊釗一眼,離開隊伍,往半山腰爬去。
“咕咕咕,唧唧……咕咕咕,唧唧……”他將右手塞入口中,發出了三長兩短,兩聲鳥叫。
功夫不大,山城上有迴應傳來,道:“汪汪,喵喵喵。汪汪,喵喵喵。”
成了!
跟商定的暗號完全相符。
章仇兼瓊往後微微一擺手,頓時有兩百士卒緊緊跟上。這些人的後面,大唐的兵馬又分成數股,緊緊跟隨。
吱扭扭~~
城門開了!
兩百士卒魚貫而入,沒有引發任何激烈的戰鬥,後續人馬不斷進入。
崔耕率領五百人最後壓陣,道:“咱們也走吧。”
“王上!”李泌勸道:“城中情況未知,您還是待章仇將軍得手之後,再進城吧。”
說實話,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李泌總感覺自己這個便宜爹行事太草率了,有點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比如上次章仇兼瓊獻計的時候吧,難道不該把翟都局的情況,詳細問個清楚嗎?一個吐蕃人,怎麼就那麼心甘情願背叛母國,投靠劍南道?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貓膩?章仇兼瓊爲人如何?到底可不可信?萬一出了岔子怎麼辦?
可自己的便宜爹呢,卻直接應允。
還有這次,自己的便宜爹根本就沒必要親臨現場,這個就暫且不提了。現在,他怎麼又那麼不小心呢?何必急着入城,等一切安排妥當了再入城不好嗎?
然而,崔耕依舊沒有理會他的建議,道:“本王相信章仇將軍,料也無妨,大家跟我上。”
楊玄琰也道:“俺相信父王的判斷,應該沒啥危險。”
李泌人微言輕,只得眉頭緊皺,和大家一起,踏上了山路。
與此同時,城內已經喊殺聲一片。
崔耕等人繼續行進,快到城門處之時,有一小校快步跑來,道:“啓稟王上,城內的抵抗激烈異常!章仇將軍難以攻克城主府,到底是退是進,請王上定奪。”
“不能進啊!”李泌道:“按情報,安戎城中僅有一千守軍,也算不得多麼精銳。咱們有心算無心,應該遇不到多少抵抗。可是現在,敵軍縱然被偷襲,還能與我軍相抗,應該是早有準備。咱們還是速速退兵爲好。”
楊釗也趕緊甩鍋,道:“肯定是章仇兼瓊行事不謹,被什麼翟都局騙了。現在不退,悔之晚矣!”
“這個麼……”
事到如今,崔耕的額頭上,也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進攻不順利,是鐵定的事實。可能的原因,一是敵人確實早有準備。至於說,敵人既然早有準備,爲何沒有趁機將自己等人包圍呢?那也好解釋,兵力不太充足,不足以將自己的人四面包圍。或許他們只守不攻,就是爲了引自己入彀。
第二個原因,城中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增加了守軍。
表面上看,這種可能性不大,怎麼就那麼巧,安戎城早不加守軍,晚不加守軍,偏偏自己來了就增加了?
但是,安戎城只要堅守,唐軍就不可能將其攻破,他們又不知道嶺南王崔耕來了。何必爲了一千餘唐軍的性命,冒險開安戎城的城門?這個險冒得也太大了點兒,也太不值了點兒、
也許再加一把勁兒,安戎城就會被攻克。但若退兵,可就放棄了這千載難逢的收回安戎城的機會。
戰爭這種事,很少有情報齊全的情況在。事到如今,也只能靠自己的判斷了。
到底怎麼辦?
正在崔耕爲難之際,又有一小校飛奔而至,道:“章仇將軍請問王上,到底是戰是走。再過一會兒,實力空耗,恐怕走都走不了了。” Wωω •ttκā n •℃o
“好吧。”
崔耕左右權衡,最後一咬牙一狠心,道:“玄琰,你果然覺得進城危險不大?”
“確實如此。”
“那好。”
嗆涼~~
崔耕將隨身的佩劍抽出來了,朗聲道:“本王就賭這一把。想那小小的安戎城內,再多能藏多少人?三千人頂天了!狹路相逢勇者勝,諸位,隨本王來,立此不世奇功!”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