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賈環的自黃州府來的蕭夢禎。
賈環剛剛和自己的兩個大丫鬟晴雯、如意說今天沒時間在後院裡,便是要招待蕭夢禎。
當年蕭開之掛印辭官,賈環贈詞一首臨江仙,有句曰:酒杯秋吸露,詩句夜裁冰。近年來,蕭開之在黃州府醉心文學,有《快雪堂集》一卷。在詩文上頗有成就。爲人高曠,好獎掖後學。名氣極大。湖廣並周邊州府盡知。
他得知賈環在金陵守孝,特意自武昌府順流而下,前來拜訪、會友。同時,亦有開導好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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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湖中,接天蓮葉無窮碧。荷花才露尖尖角。湖中游船中,遊玩的少女長裙,與荷葉一色剪裁。湖景美,荷塘美,人更美!
歌聲飄蕩: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一葉輕舟,徘徊於湖中。擔任船伕的是賈環的長隨胡小四和錢槐。賈環和胖胖的,蓄着鬍鬚的蕭夢禎舉杯小酌。湖天一色。
賈環舉杯,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開之兄,滿飲此杯。”
蕭夢禎仰頭大笑,神采飛揚,瀟灑不羈,舉杯暢飲,“子玉在江南如此逍遙、閒適,倒是我想多了。還以爲子玉沉鬱,憂愁。我剛入金陵時,便聽的滿城傳唱桃花扇,洛陽紙貴。不朽的名篇!子玉以此劇,就當留名青史。”
賈環亦笑,坦然的道:“內子及閨中密友所作。我只是掛個名而已。”
蕭夢禎微怔,隨即大笑,道:“子玉果然是奇人奇事!真名士,自風流啊!”
好友二人,在湖中泛舟,暢談別來諸事。談論文學、朝政、時局。尤其是西域的戰事,牽動着國朝士人們的心。但路途遙遠,至今並沒有最新消息傳來。
賈環輕嘆一口氣,搖搖頭。爲牛繼宗感到可惜。京中傳來的消息,朝廷有意問罪。不管結果如何,恐怕他今生再無帶兵的機會。就這麼被釘在恥辱柱上。
當年唐朝恆羅斯之戰,高仙芝重用葛邏祿騎兵,結果被胡騎偷襲。但那時,胡騎本來就是安西都護府的一部分。而牛繼宗所面臨的情況不同。他因爲錢糧無法調動大軍。
“雍治十三年,殿試策論,我爲西域獻策:要雙管齊下。而今朝廷征服西域,但只做到軍事佔領,未能做到文化佔領。此次戰敗,更深層的原因便在此。
胡道昌,漢無人。除卻軍事原因,究其根本,便是大周這幾年國力衰退。何相去職,新政盡廢,國庫空虛。加之,九邊諸將屢屢對外用兵。卻未能集中兵力、財力收服西域。
胡兒畏威而不懷德!率性如禽--獸,信奉弱肉強食。要好好教他們做人!當殺盡一代,教育一代,如此費數十年之功,纔可令其變爲漢家樂土,奏華夏之章。殺一是爲罪,屠萬乃爲雄,屠得九百萬,即爲雄中雄。”
華夏先民,如何從黃河流域開拓,至有今日版圖?真以爲念幾句“仁義道德”就行?都是鐵血、刀劍,最後纔是以仁義教化。
蕭夢禎被賈環結尾的話說的慷慨激昂,撫掌道:“誠如是!”又唱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漢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慷慨壯烈。蕭夢禎胖胖的,但漢家兒郎血性未失。在沒有滿清的時空中,讀書人們的脊樑骨沒有被打斷,男兒血性沒有被閹割!
所謂:崖山之後無中華,這是一句屁話!這是日本人說的。他們的意思:宋以後,中華文化的傳承在日本!但,明王朝的輝煌、璀璨、風華,又豈會掩埋在歷史中?明王朝對日,吃過倭寇的苦頭,但終究是勝利者!
我大清那種戰五渣,就不說了。
明朝有名將:俞大猷,李成樑,李如鬆;有軍神、傑出的軍事家戚繼光。著有紀效新書。遺言:三十年間,先後南北、水陸、大小百餘戰,未嘗一敗!
有文士如:謝晉,楊慎,徐渭。另有前後七子,吳中的書畫家:文徵明,唐伯虎等。
有政治家如張居正,徐階,高拱,楊廷和。名臣如李賢,商輅,三楊,李東陽等。何以謂:崖山之後無中華?
中華文化,篳路襤褸,薪盡火傳。雖然歷經劫難,但文明之光從未離我們遠去。因爲,我們生長在這片遼闊、古老的土地上!它孕育着文明。
賈環的情感一向比較內斂,笑道:“開之,你此時當唱嶽武穆的滿江紅: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蕭夢禎笑道:“光想着陰山、玉門關。沒想到這首慷慨激昂的之作。不過,我朝的形勢,可比南宋時強。嶽武穆面臨金國強兵,而我朝只要戰略得當,必能得勝。”
蕭夢禎再嘆道:“以子玉之才,不入文淵閣,實在是可惜。子玉,你如今是怎麼考慮的?”
賈環笑着舉杯,看向玄武湖中美景:煙波浩渺!
他是怎麼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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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湖盡歡而散!
蕭夢禎沒有住在賈環府中。而是住在他秦淮河邊的小院中。
黃州府距離武昌府不遠。而武昌府順流而下至金陵,亦不算遠。他這三四年間往返金陵數次,購置了一間一進的小院。
賈環坐小船沿秦淮河返回賈府。
秦淮河兩岸,華燈初上,歌聲飄蕩。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真不是浪得虛名。
賈環的心中,還在想那個問題:他怎麼想的?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當不了政治家!像張先生那樣,把天下人的事當成自己的事,最後死在工作崗位上,他真做不到。他沒有那麼高尚。
如果說,在雍治十四年時,他所考慮的仕途上升,是爲了實現聞道書院體系的政治理想,兼有他個人的一些理想。那麼,此時,他心中想改變一些事。
雍治十六年秋,他帶着薇薇遊歷江南,親眼所見,國朝的社會矛盾正在發酵。就想是薄薄的冰面下的潛流。隨時可能爆發、激化!而這數月在金陵,他感覺到:整個大周的局勢,正在滑向深淵!
外有戰敗之憂;內有天子怠工;執政大學士華墨排除異己、大肆斂財,爲刑部尚書、通政使之職,和升任的工部尚書紀興生鬥得不亦樂乎。就是不幹活!
他其實知道一些個問題的解決方案。比如最緊急的糧食問題,只要朝廷大力推廣土豆,番薯的種植,即可活人無數。但是,這需要強力人物推動。僅僅靠輿論呼籲根本不行。有幾個農民是看報紙種地的?
此一時,彼一時!
他所處的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雍治十四年,國朝正在盛世,他當然可以袖手旁觀。而此時,雍治十八年夏,以漕工叛亂爲標誌,已經有亂世的跡象,他再獨善其身,屆時在滔滔大勢面前,可能會被碾的粉身碎骨!
兩朝應舉候公子,或者頭皮甚癢,這種事,他肯定不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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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一路思索着,帶着隨從回到賈府,剛進門,賈璉就來,笑道:“環兄弟,你可算回來,齊總督等你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