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虎坐在堂首,雙手搭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身子稍稍向後倚靠,微微仰頭閉目思量了一會兒,臉色五味雜陳略帶惆悵,彷彿在痛苦地回憶着往昔。
待得郭業就着杯盞冒出的熱氣喝了小半杯茗茶,雷老虎這才緩緩睜開眼睛,悠悠嘆道:“說起這段往事,還得追溯到三十幾年前,當時,俺雷某人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對,就跟郭刺史你差不多點兒大哩。”
郭業一聽還得從三十幾年前說起,不由一陣頭大,有些鬱悶地催道:“雷堂主,您還是長話短說爲好,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以後再聽你回憶往昔少年時吧。”
雷老虎聽着郭業的話居然不惱怒,而僅僅是笑着搖了搖頭,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仿若家中長輩一般輕輕呵斥了郭業一句:“年輕人,浮躁,太浮躁了!”
“呃……”
郭業訝異地差點沒將下巴給掉了下來,而陳浪更是噗的一聲,將口中還未嚥下的茶水一口噴濺而出。
兩人當場傻眼,這尼瑪還是傳說中那個惡名昭彰的風雷堂堂主雷老虎嗎?
不過雷老虎接着就再也沒有理會兩人,自顧說道:“三十幾年前,咱們雷家在長安還算略有名氣,對,當時的長安可是前隋國都,還沒有現如今的大唐呢。當今太上皇當時還是前隋的唐國公來着。當時,我的祖父和我的父親,還有我的二叔、三叔,統統都在前隋的將作監裡任職,乃是前隋朝廷的御用工匠。因爲我們雷家擅長製造煙花炮竹,故被召進將作監充作御用工匠後,也是一直負責將作監這方面的活計,主要是爲朝廷舉辦各類慶典和盛典提供煙火炮竹。”
郭業聽到這兒,不禁有些明白過來,敢情兒是祖傳的煙火手藝,還是御用工匠啊?這麼看來風雷堂擅長火藥也是有跡可循的,正所謂一通百通嘛,煙火炮竹不就需要火藥作爲材料嗎?
他這次難得沒有打岔,而是做着沉思狀看向雷老虎,等待着他的後續。
只聽雷老虎突然面色一轉,悽悽然嘆道:“唉,正是天有不測風雲吶。開皇十九年末的那一日,正是前朝文皇帝(隋文帝楊堅)的壽辰,宮裡傳來旨意說是一更時分天黑之時,要燃放煙火以示慶祝。本來是普天同慶文皇帝壽辰的大好日子,沒想到卻成了我們雷家的噩夢開始。”
郭業這時已經漸漸聽上了癮,不由追問道:“對啊,皇帝壽辰普天同慶,怎麼就成了你們雷家的夢魘呢?”
雷老虎憨厚的臉龐上露出悽然一笑,嘆道:“因爲在那天晚上,本來還燃放得好好的煙花不知因爲何種緣故,突然爆炸引發了宮中大火。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僅嚇到了當晚奔赴宮中盛宴的文武羣臣,更是驚到了文皇帝他老人家。也正因爲如此,一場本該是喜氣洋洋其樂融融的壽宴,最終因爲文皇帝的身體不適,而草草結束。到了第二日上早朝時,晉王上奏文皇帝,要求追究和法辦昨夜爲壽宴負責燃放煙火的一干人等。哦,這位晉王並非別人,正是後來的昏君煬帝。他這封奏請一上去,立馬引來了其他臣工的附議,文皇帝准奏之後便下了一紙詔書,下令將昨夜燃放煙火的宮人全部處死。”
說到這兒,雷老虎面目猛然猙獰,咬牙切齒道:“可恨那晉王殘暴成性,居然將此案牽連到了我們雷家。明明是昨夜放煙火的宮人不小心引燃了存放地上的煙火炮竹,到頭來還栽贓我們雷家身爲御用工匠卻手藝不精,粗製濫造了煙火攪了壽宴,最後還扣下居心叵測欲圖謀害文皇帝的罪名。到最後,晉王楊廣親自率長安禁衛軍包圍了我們雷家,並宣稱奉皇帝旨意,將雷家滿門抄斬,以正視聽。呵呵,雷家祖孫三代加僕役丫鬟一共一百零七口人,無一倖免啊!”
“嘶……太慘無人道了吧?”陳浪瞪大了眼睛震驚喊道,“中居然滿門抄斬,活該楊廣這昏君最後不得善終,連大隋江山都易了主。”
郭業也是心存悲慼,皺着眉頭暗暗嘆道,真是君王一怒,伏屍百萬啊!雷家也真是遭了無妄之災,居然還攤上這種風牛馬不相及的禍事。
不過他也納悶,既然雷家滿門抄斬,爲何雷老虎還能逃出生天來。莫非當時他不在長安,僥倖逃過一劫?
忽然,雷老虎雙眼通紅地看着郭業,苦笑問道:“郭刺史是在問,既然雷家的人都死絕了,爲何我雷老虎還沒死,最後還成了揚州城臭名遠揚的一方惡霸,對吧?”
郭業無奈地笑了笑,低聲安慰道:“雷堂主,逝者已矣,請節哀!”
雷老虎道:“這樁雷家慘劇都過去三十來年了,我雷老虎如果不節哀也熬不到今天了。實不相瞞,我當日也在我們雷家,也險些人頭落地死在楊廣那畜生的刀下。不過我算幸運,就在即將淪爲楊廣刀下亡魂之時,太子楊勇及時趕到,並帶來文皇帝的赦免旨意大喊刀下留人,救了我一條賤命啊!”
郭業問道:“前隋的太子楊勇?就是那位被楊廣弒了性命奪了皇位的楊廣?”
雷老虎點頭道:“正是這位敦厚寬仁的前朝太子殿下。文皇帝的這份赦免旨意正是楊勇太子替我們雷家苦苦求來的,雖然晚來了一步,但最終還是將我的這條賤命救了下來。太子殿下將我從楊廣魔掌中救下之後,並替我安葬了雷家一百零七條冤魂,最後更是贈我盤纏離開了長安。因爲他知道,以楊廣兇殘嗜殺的性子,絕對不會放過我這條漏網之魚的。
我離開長安後浪跡天涯,更是在一家不甚出名的道觀中隱居了下來,跟着師傅學煉丹之術。呵呵,煉丹本事沒學到,倒是學會了一手火藥之術。後來天下大亂,李唐奪了天下,而楊廣這狗皇帝衆叛親離,也被縊死在了位於金陵的丹陽宮中。我聽聞這消息之後自然喜極而泣,這才離開了道觀來到揚州,用了二十幾年的時間來打拼,闖下了風雷堂這份家業。”
突然,郭業想到了楊廣不就是身死金陵,卻葬在揚州一帶的嗎?
隨即,他揣測道:“莫非你紮根揚州,也是因爲此處爲楊廣葬身之處?”
“嘿嘿,沒錯!”
雷老虎齜牙慘笑道:“我就是要讓這個狗皇帝知道,我們雷家人不僅沒有死絕,而且還活得很好。他葬在揚州地底下,俺卻有滋有味地活在揚州地面兒上,讓他終日受着俺雷老虎的踩踏。”
不過一陣暗暗搖頭,這是要有多恨啊?不過雷家滿門性命毀在楊廣手上,雷老虎有此恨意也在情在理。
雷老虎的這段往事,在郭業聽來整個就是雷老虎一生的精彩演繹啊。
既然故事講完了,郭業也就重啓正題,直接問道:“雷堂主,現在你的往事我也洗耳恭聽完了,是否可以回答郭某那幾個問題了?你到底和吐蕃國師鳩摩智是什麼關係?霍多巴人在何處?霍多巴在揚州幹下的這些命案,你們風雷堂是否都有份參與?”
雷老虎也不矯情,據實回答道:“郭刺史,我保證我們風雷堂從來沒有參與霍多巴的事情。但是我承認,霍多巴來揚州就是來找我的,且一直都棲身在我們風雷莊中。而且,我一早就知道霍多巴會對薛昊夫婦下毒手,暗中挑撥你與古井巷張家紛爭之事。
不過在你和陳幫主早上在我們風雷莊附近轉悠打探消息之時,我便悄悄讓人送走了霍多巴還有他的幾個手下。現在估摸着應該已經出了揚州地界兒了吧?”
郭業頓時明瞭,勃然大怒道:“草,原來你將我和陳浪請進風雷莊中,就是爲了給霍多巴一干人逃出揚州爭取時間?”
雷老虎不假思索地點頭承認道:“不錯,我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糊塗!”
郭業霍然起身,擡手怒然咆哮道:“雷堂主,你和你的風雷堂平日在揚州境內怎麼胡鬧,那僅僅是我們漢人之間的事情,本官始終可以理解包容,甚至心平氣和的解決。但是,霍多巴這些人乃是吐蕃異族之人,他們來我中原攪起腥風血雨,犯下累累命案,視我中原人性命爲草芥,入我揚州如無人之境,豈能放他們安然返回吐蕃?你糊塗啊,雷老虎,萬一他們是來中原刺探軍情的話,那治你一個裡通番邦外國之罪,你也沒處說理去。糊塗,你太糊塗了……”
雷老虎平視着郭業,聽着對方疾風驟雨般的斥責,面容也是一陣火辣辣,隨後長嘆一聲,搖頭道:“郭刺史,雷某怎會不懂你說得這些個道理?可是沒辦法,雷某欠下人家天大的恩情,必須報恩啊!”
郭業皺眉問道:“報恩?你報誰的恩?”
“郭刺史不是明知故問嗎?霍多巴是誰的人?”
“吐蕃國師鳩摩智的頭號心腹手下。”
“沒錯,我就是報他的大恩。這個恩,哪怕將雷某這顆項上人頭拿去,都無法報答啊!”
郭業聽到雷老虎和吐蕃國師鳩摩智還有這麼一段淵源,心中剛想尋思雷老虎到底欠了人傢什麼恩情。
突然,他回憶起雲裳跟他提過的一些話,關於鳩摩智神秘無比的真正身份一直無法追查到,還有對方在中原竟然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人脈,哪怕是吏部侍郎盧承慶都跟他有瓜葛。
這些種種哪裡是一個吐蕃番僧可以做到的?
很快,他又結合着雷老虎剛纔講得這段陳年往事……
嘭!
郭業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眼中充滿着不可思議之色,扭頭望向雷老虎,期期艾艾地喊道:“你…你…是說前朝太子楊勇死…死…而復活,而那吐蕃國師鳩摩智的真實身份便…便…是…前朝太子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