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外面的桂樹下罷,沏一壺龍井,用雨前的茶葉。”
丫鬟們下去奉命傳膳,她纖指支着書案站起身,細步姍姍將下樓去,一隻腳已經懸空踩出,就要落上黃梨木製成的梯階——
她旋迴身去。
“你的反應慢了許多。擱在以前,爲師踏進這間房子的第一時便能爲你所察覺。”立在後窗前的人影向前踱來。
是夢麼?她但願是夢,但願是……沒有一絲溫度的毒蛇,纏繞在頸項間,窒息,悚寒。這份曾伴隨她十年、原以爲會隨着那座石堡崩塌結束的夢魘,真真正正的,再度挾裹着記憶裡的所有感覺重返。
“難道是因爲這奢華安逸的生活腐蝕去了你與生俱來的敏銳?方纔爲師聽見你要在桂樹下品雨前龍井。冷香,你不應如此的,你應該是野間的傲雪孤梅,而非堂前的花開富貴。”
冷香。這個名字,如一把錐刀般嵌進了她的血骨內,由骨縫處細細撬鑿殘存的暖意,將她瞬間拋往了那一片冰天雪地裡,拋在父母冰冷的身體間。她伸出一隻手,向空中徒力地張抓,“救我,救我,救我……”
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救我。
終於,一隻衣經過的衣角被她抓進了掌心,然後,拼卻所有地握住,再不鬆手。
“救我!”她欲仰起虛弱的頭頸,仍只能見得那些毫無希望的茫茫白境。
“給我理由。”頭頂上的聲音,居然是笑着的。
“救我。”她沒有理由。想活,要活,是她惟一的理由。
“在今天像你這般要凍死街頭的不知有多少個,我爲什麼要救你?”
她奇怪,她怎麼會將那些話記得這般清楚。多年之後想起,仍然聞若昨日。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影,如果甩不開,用刀罷。”
“救我。”枯瘦的五指更緊的收攏,頭頂着母親寒透的指掌倏然擡起,她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一雙眼睛。“救我。”
“……有點意思。”那個聲音高聲一笑。“求生欲如此強烈的人,倒是頭一次見着,影,如果她活下來,定然超過你。你始終無法領會精要的攝魂術,她會比你適合。你想要她活下來麼?你腰間那把刀已經殺過一個人了罷?她會不會是第二個,你來決定。”
她活了下來。
那個叫“影”的小小少年,將她從父母的屍體下拖出,背在身上,回到了位於山林深處被稱爲“石宮”的堡內,並與他一道接受訓練,殺人的訓練。
每天都會有與他們年紀相近的人進堡,所有人皆放在一個大籠子裡,如獸般的嘶咬互殺,活下來且四肢健全的,可以走出籠子。第二日,與倖存者進入另一個籠子……
她也在其中。
她明白,在最初的最初,倘若身邊沒有“影”若有若無的援手,她成不了活下來的那個。爲了不成爲別人的拖累,她變得如同那裡面的每個人,在殺人與被殺之間,選擇前者。在一次又一次以生命作爲篩選資格的大浪淘沙中,她走出了一個又一個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