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朋飛手指輕輕叩着桌面，像是猶豫着什麼。
李建國以爲他是操心經費，寬慰開口：“那邊應該有不少機器，可以爭取點時間，不然從那邊再運機器，要等很久，......但這些機器的用途要保密，以我做採購的經驗，......”
李建國說着就發現紀朋飛臉色不太對勁。
“怎麼了？”
“這裡頭問題比較複雜了。”紀朋飛嘆氣說道。
“是...什麼？”
“你這有計算機電子產品價格資料吧？看過什麼感覺？”紀朋飛反問道。
李建國點點頭，熟練地從邊上找到一個資料夾：“比我們在香江買的貴很多，但比四機部標價要低。另一個就是價格浮動很厲害，不過他說這些應該支出的錢可以算到基金裡。”
“倒不是價格，而是那邊的做法。”
紀朋飛接過翻了翻，放在桌上，嘆了口氣：“那條路上賣機器的公司很多，我們派人拿的是外省國營單位的工作證，結果那邊公司居然暗示可以給回扣，呵呵.....這種事......”
“應該是普遍現象了。”
李建國想了想，說道：“這些人都是在做國家的生意，那些東西應該都是單位在買......”
“一臺ＩＢＭ計算機四機部賣三萬，他們賣兩萬五，如果談到兩萬七，可以給到採購員五百塊回扣......”
“這麼多？”李建國倒抽一口涼氣。
紀朋飛緩緩開口：“還不止這些，打印機，電話機傳真機複印機，耗材，都有回扣......所以說確實問題很大......”
紀朋飛呼了口氣，拿起桌上的煙，李建國熟練地給他點上。
“回來彙報後我們查過資料，那條路現在四十多家科技企業，去年營業額一千八百萬元，如果都這麼做，那說明去年國家可能損失了......”
“幾十萬......”
“對，幾十萬，”紀朋飛搖搖頭，“這些公司雖然是很能賺錢，也轉化了一些技術，但真正突破性的那幾種，幾乎都沒什麼進展，他們自己說是電子一條街，外頭人叫倒爺一條街......”
“這個地方的企業爭議不斷，資金來源，貨物來源，物價，銷售手段、稅收外匯、人員的工資處處都有問題......今年有家叫四通的，就被舉報了，下去了一個調查組。”
“......是那家四季青鄉辦企業？”
“對，掛靠的，他們去年用了中信託一百多萬美元外匯，一美元外匯給了一塊的利潤分成，......”
“用外匯給利潤分成，算是什麼問題？”
“就是釐不清......那邊是物價局上門，說他們哄擡物價，另外這給的一百多萬利潤分成變成成本不行。但他們不認罰，”
紀朋飛仰頭吐了口氣，“理由還挺充分，說四機部賣得更貴，他們成本還高，還開發軟件，給中信託的利潤分成這百多萬也是給國家的，誰得利誰交稅，怎麼不去罰中信託？”
“......”
“如果說國家認爲他們賺錢多，他們可以全捐出來，但說別的，他們不服！”
“......”
紀朋飛呵呵一笑：“現在還到處託關係，陳去同志那邊都有人在吹風......”
“到了那邊？”
“嗯......四九城也不大，牽絲掛絡的都是關係戶。”
紀朋飛就着李建國遞來的菸缸彈了彈菸灰，“具體的一會我讓人送資料過來，你也分析分析，這種事要怎麼收，道理上總得說得通，不然影響不好！”
紀朋飛這話李建國聽得懂。
京西賓館裡頭，這段時間，包括接下來的這十幾天，都會不斷地重新查看關於國家的“新資料”。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更多人只是發現資料的側重點跟以往不太一樣。
國家不能朝令夕改，否則會讓人懷疑管理水平。
所以得在這個新形勢下，用最好最穩妥的方式把之前放出去的東西慢慢收回來，不然到處都會扯皮。
“我是覺得這搞科研的一做了生意，發現倒買倒賣來錢快，心思就散了......而且看到別人賺大錢，院所裡頭真正搞研究的人，也沒幾個再能專心......短期搞活，長期危害是很大......”
李建國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開口：
“就拿白頤路這地方來說，現在四十家企業一千八百萬營業額是挺多，但這只是賬面的錢，他們也交稅，也養人。
可國家培養科技人才背後消耗了多少資源，現在流失到了企業中，這筆賬卻沒什麼人在算，這兩年大家爭論的卻是泥飯碗好還是鐵飯碗好......”
“唔...關注點錯了。”
“是啊！中科院那是我們多厲害科學家集中的地方，可研究人員以美國的硅谷作爲目標下了海，到最後也沒做成硅谷，反而變成了一堆倒爺！”
“呵呵......”
“沒有芯片開發能力的電子市場，對國家能有什麼用，現在我們都要統一開發建設了，......更不用說這些回扣帶來的危害了......先富起來可以，但這麼富，只是把國家的資源轉化成個人口袋裡的錢，那就不行......”
紀朋飛微微頷首：“這個說法可以，......你那邊意見裡頭提到過，主動出去的那些人，能力夠而且還沒變質的，可以重新吸納回來使用。
可現在國家數據中心這一塊又是建設的重中之重，這些人能不能重新用？”
李建國猶豫了下，搖頭。
“那就是儘量不用對吧？”
“嗯......我覺得....重新回科研肯定不行。”
“行，我知道了，不管這些人水平多高，出去辦了公司就不能用。國家這麼大人這麼多，我們重新培養。”紀朋飛把資料拿起遞迴給李建國，“那就這樣。”
“採購的事準備怎麼處理？回扣這個肯定是違法了！”李建國輕聲問道。
“回頭再說，現在不太方便，而且一查肯定牽涉到很多人......動靜不會小的，等他回來吧......”
李建國默默點了點頭。
推動國家機器高速運轉的從來不是他，也不是紀朋飛，而是遠在數千公里外的那個臭小子。
他只是個被兒子帶着跑的小採購員，紀朋飛也只是個管理水平不咋樣的老頭子。
有些事當你知道結果之後再來看，那所有的問題就是一目瞭然。
粗看這事根本沒有李一鳴的“要求”，但實際上正是因爲李一鳴要求要建立國家數據中心才需要這麼多計算機，進而把分散到各單位的採購項目集中到了一起，還是最高級別。
因爲這些機器短時間內沒可能大批量到貨，就不得不向市場採購，爲了保密派出最可靠的人，瞭解了市場，把“回扣”這些醜事徹底暴露到了首長們面前。
一臺機器給國家造成兩千元的損失，那麼十臺是多少錢？
十萬臺呢？
沒人受得了這個！
“另外就是你說他提到的學生的事，這次我們前期有資料，現在重新看，確實......”
“情況很嚴重？”李建國輕聲問道。
紀朋飛嘆了口氣：“還好，可控，五一九這事看來確有內情....我跟你通報一下，不用特意跟他說。”
李建國默默搓着嘴，含糊開口：“我想他應該知道的，...”
“嗯，可惜晚了點，現在很多學生都分配出去了，安排回鄉工作任務比較麻煩......”
“......”
“他現在要想一些技術資料，我們不是不給，只是現在到處被盯得有點緊，他如果打電話提到，你解釋一下，也是爲了他身體着想。”
李建國很理解地點點頭。
兒子現在絕大部分佈局都在海外，賺的錢雖然說幾十億上百億，但畢竟沒有堆到眼前給大家看到。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小孩子要對內做這麼多這麼大的調整，難度着實不小，很多絕密資料，這肯定不是你說要馬上就整理出來能發給你看的，從整理審覈再飛機送過去也得一天時間。
“過幾天等那邊訂單敲定，東西運進來再說吧。一方面進口，一方面我們自己造更好的。只有我們能造，他們才肯賣，纔不會貴！”
“是要造更好的......”
紀朋飛摁滅菸頭，打量着李建國，又拿出那圖紙：“他剛纔又發過來一張圖紙，我還以爲是什麼特別高科技的東西，結果是個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