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程兩家至少在明面上關係很好,兩家也有意保持這樣的狀態,所以哪怕是正經談生意他們也得在一個舒適愉悅的環境裡,以示雙方在對方面前都是輕鬆坦誠的。
程母帶着程瑩瑩七拐八轉之後,在一扇門前停了停,這裡似乎是另一間休息室,不過從房間外門上就能看出這間休息室要高出好幾個級別——不管實際如何,斐家在待人接客的禮儀上絕對是周到得挑不出錯的。
程母這一停頓暴露了她還未掩飾盡的緊張,連帶着程瑩瑩也吸了口冷氣。
下一刻門被推開,露出門外優雅的貴婦和恬淡的小姐,臉上帶着能入畫的精緻笑容。
這間休息室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間廳堂,雖說點綴了一些精巧的屏風,但還是顯得太大了。過於空曠的地方容易讓人心裡有種“無處着落”的恐慌感,而這裡的裝飾佈置把這種恐慌感強化到了難以忽略的地步——程瑩瑩頓時就明白了爲什麼程母顯得那麼緊張:雖說斐家是無可爭議的坐在主位,程家坐的位置也離他們不遠甚至可以說是顯得很親密,但是地毯上間隔的花紋,頂上枝型燈的位置包括座椅前小几的佈置,都讓人有種難以言說的緊張感,像是罪犯將要坐上候審席那般。
女性總是要比男性更纖細敏感的,程夫人雖然可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她多少也受到了這樣佈置的影響,程瑩瑩因爲從小看母親臉色行事,對這就更敏感了,母女兩人不論在門外做了多少心理建設,走進來之後,依舊覺得後頸上的寒毛豎了起來。
她們一進來,房間裡的五人便停下了交談,斐母和斐宸起身以示歡迎和尊重,趁此機會,程父悄悄遞了個眼神過去,程母微微斂下眼簾,於是程父的眉頭便幾不可查地皺了皺。
“瑩瑩來了,”斐母端的是雍容大氣,哪怕她剛纔起身相迎了,姿態也像是皇后接見臣子的誥命那樣,帶着居高臨下的關懷。
“是啊,正好看到這孩子上來了,”程母儘量想表現得能跟斐母分庭抗禮,她張口似乎還欲說什麼,但斐母已經轉過頭品着面前那杯香茗了。
在程母身後的程瑩瑩清楚的看到母親那一瞬間手背上繃起的青筋,以及……程子霖在一邊偷偷衝她眨巴的兩下眼睛。
程瑩瑩忍不住脣角再往上揚了揚,論輩分論年齡程子霖都是坐在末尾的,他看起來對此也並不怎麼在意,十五歲的小少年在外能裝裝大尾巴狼,在父母長姐身邊就顯出了符合年齡的活潑和對這種場面的不耐,一直耷頭聳腦的在那裡,要不是因爲兩個大人都太過緊張沒注意到他,想必現在他已經被程母揪出去教訓了。
同樣坐在位尾的斐宸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這對母女一眼,微微欠身,然後再沒有任何其他表示便坐下了。
程母臉上的笑容已經快維持不住了,她想起僅僅一個多月前的新年晚宴上,斐母是那麼親切,斐宸也沒有這麼冷傲,至少在面上對程瑩瑩還是那麼的欣賞,當時她
還覺得兩家結成親家只是時間問題,她還爲了兩人出去後程瑩瑩沒抓住機會跟斐宸多親近而把她罵了一頓,誰知現在程家不過是在爭取自己應得的利益,斐家就直接擺臉子給他們瞧,看那目中無人的樣!
那邊程父還在堅持跟帶着微笑面具的斐父言笑晏晏,這邊程母帶着程瑩瑩坐下後,理了理自己的裙襬,把抑制不住顫抖的指尖藏在裙裾之下,看着怡然自得的斐母的眼神近乎怨毒。這是在程母心裡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年的心結,她嫉妒那些嫁得比她好的女人,不管是不是隻是表面看起來比她好。因爲她覺得沒有比自己更艱難可憐的了,跟自己比起來,女兒算得了什麼,一個還未出嫁的小公主有什麼好同情的……而她出嫁前也從未享受過快活的日子。
以程母這樣的心態,若是任其發展的話,大概過幾年她就要開始嫉恨那些還未出嫁的女孩子了,然後再過幾年,她大概離精神病院也不遠了。
一邊的程瑩瑩被程母的眼神弄得心驚膽戰,她這是要把斐家得罪個徹底啊,母親瘋了麼?!
斐母押了口茶,品味了一番,然後輕輕擡眼,目光很不在意的滑過向她露出討好微笑的程母。
程母裙裾下的手深深陷進了掌心了,剛纔她不自覺地看斐母的眼神很是不善,待她驚覺這一點時她已經盯了斐母好幾秒了,好巧不巧的斐母也恰在這個時候擡眼看了過了,程母心虛之下就露出了一個很沒尊嚴的微笑,然後在斐母毫不在意的輕蔑目光下,委屈怨恨得幾乎連呼吸都控制不住了。
不過在怎麼驚心動魄,夫人們之間的較量也只能算是餐後甜點罷了,真正的大頭還要看男人的。
“本來這次的投資就是國家發起的,之後自然也是要緊隨國家的腳步,畢竟錢可以再賺,祖國只有一個,像我們這樣的人家,生意做得越大,越是不能忘記這一點,”斐父微微笑着,說出來的話簡直讓人想打他。
程父現在就在苦苦壓抑往他頭上潑一杯水的衝動。他是個有抱負有見識的人,當初在秦家那個血裡來去的黑道老爺子面前他都穩如泰山,面對斐奕這個笑面虎卻有種無處下手的無力感。
根據他得到的情報,這次的投資其實是斐家帶頭的,之前他們贊助的科考船在北冰洋上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個來回了,可見其穩妥和深謀遠慮,最開始他就是知道這一點才這麼堅定的往這項投資裡注資,但他怎麼也想不通爲什麼斐家非要拉上國家也注了資,斐家前期的準備工作投入不少,不急着把成本收回來,還要分一塊蛋糕給國家,傻麼?
而現在,看着斐奕這個滑不留手的老狐狸在那裡口口聲聲的說“一切爲了國家,爲了國家的一切”,他還沒辦法反駁,因爲斐奕說的完全沒錯啊,誰還能大過國家呢?他簡直是一口血悶在胸腔裡吐不出咽不下,憋悶的他恨不得現在就一巴掌抽上去讓他閉嘴。
斐家這麼做當然是有原因,原因就是這塊蛋糕實在是太大了,
又是在公海上,斐家再怎麼權勢遮天在國際上也不能有一個國家的話語權,誰知道當初搶不過斐家的其他集團和國家會不會做出什麼來?拉上國家一起好歹也是多了一重保障,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就衝着這數百億後續可能達到數千億的國庫收益和能爲國內解決的能源問題,政.府直接派了一艘巡洋艦爲他們保駕護航,雖然某個一直滿世界蹦躂的國家在旁邊一直叫囂“把殺傷性武器派到公海巡邏意欲爲何,難道北冰洋是你們國家後花園麼?”國家也沒有因此退縮,若僅僅是斐家來開發的話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會有多麻煩,這不是在某一個國家的領海內,在公海上就意味着誰都能問一句,有的扯皮呢。
至於一起投資的程家,不好意思,那根本就是個有沒有都區別不大的添頭好麼。
再來就是考慮到現在的情況了,斐家並不介意分點麪包渣給別的家族,但卻很介意因此惹來的各種麻煩,出於對斐家的信任,國家除了跟着分錢和保護開發順利進行以外,別的一概交由斐家自行決定,然而其實斐家並不喜歡這活計,雖說這樣隨手就能牽動整個上流社會的心臟的權利讓人既羨又妒,但高高在上久了的斐家表示我們並不在乎。而現在把國家搬出來當幌子,至少也能讓那些一門心思盯着斐家的人分分神。
所以程家其實想岔了,並不是斐家想獨吞剩下的投資而打算把曾經的合作者程家一腳踢開,只是程家在那裡上躥下跳的阻礙其他家族來分一杯羹的行爲有違斐家的初衷,就像安舒窈說的那樣,斐家並不樂意見到程家發展太過壯大,所以打從一開始斐家就沒打算讓程家在後續的投資裡佔據太大的比重,當然,買賣不成情誼在,意思一下還是可以的。
不過顯然程家並沒有感覺到這個所謂的情誼,隨着聚會的開場越來越近,程家主已經快要按捺不住心裡的煩躁了:
“那是自然,沒有國家我們什麼都不是,”程家主順着他的話接了一句,然後緊接着就直奔主題:“從前期我們兩家的合作就能看出來,只要接下來能進一步合作你我兩家一定能爲國家取得更多的收益,至於其他的……到底還是目光短淺了啊,前期也只有我們兩家相依爲命,現在看到沒風險了,他們就趨之若鶩了,這樣怎麼能成事呢?”
“是啊,所以說主要還是因爲國家的大力支持啊,不然光是我們兩個家族也成不了事啊,”斐奕笑得滴水不漏,輕描淡寫的把程家主的話抽了回去。
此言一出,程家主的臉色就不大好,雖說當初程家確實注資了,但出於謹慎考慮,他們的注資並不多,雖說對這個投資來說影響並不大,但既然斐家已經吃了這麼大一塊肉了,就沒必要在程家這個只喝了湯的面前再提了吧——他們已經夠後悔了。
氣氛一時間有點凝固,那邊斐母自顧自地喝着茶,斐宸則是冷如冰雕,顯然熱場的重擔只能落在他們這邊了。
坐在後方的程家主母身子往前傾了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