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驚呼,屋子裡又呼啦啦的涌了許多人進來。
擡人的擡人,叫大夫的叫大夫,老夫人由人攙扶着還是站不起來,劉媽媽只好趕緊叫人擡軟轎來。
公孫鸞兒被幾個丫頭綁在了牀上,此時披頭散髮的哭叫着。
賈氏也聞風而來,正跪在外面高聲的哭嚎,邊哭還邊替公孫鸞兒求情。
老夫人腦子裡有些亂,坐在那裡就愈發心慌的厲害。
几案下有一攤血跡,老夫人絳紫色的衣袍有一塊兒顏色暗沉。她攤開手看了看,手上是鮮紅的血跡。
劉媽媽守在她身邊哭,她茫然的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瘋癲的公孫鸞兒。
怎麼也想不起剛纔是怎麼一回事兒。
怎麼一回事兒呢?她明明要撞到几案上了,怎麼會沒事呢?怎麼會是婉兒呢?
怎麼會是婉兒呢?
她的孫女兒啊!她的寶貝孫女兒啊!
老夫人眼前一黑,再不知後事。
那天的公孫家徹夜燈火通明,建康城中有些名望的大夫們都被請了過來。
老夫人被擡回去後沒過多久就清醒過來,她急急忙忙的下地要去看公孫婉兒,腿上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劉媽媽及時進來,看見後急忙上前扶着老夫人,哭道,“您不要再走動了。大夫說您有了腿疾,若是不好好將養着,日後便走不了路了。”
“腿疾啊!”老夫人喃喃着,怪不得前些時候總覺着腿上使不上力氣。仔細追溯起來,好像婉兒生辰那日自己已發覺了端倪,不過當時她確實沒把這當成一回事。
不過現下重要的不是腿疾的事情,是自己的寶貝孫女兒,她……
老夫人顧不上說什麼腿疾不腿疾,只急急拉着劉媽媽的手問,“婉兒呢?在哪兒?”
劉媽媽臉色一白,支支吾吾道,“大夫們,大夫們還在想法子……”
老夫人不理她,拔腿往外走,“我去看看她。”
“老夫人……”劉媽媽抱着老夫人的腿跪下來,“您不能去啊,這都入了夜。您的腿不好了,若是再吹了夜風,只怕更加不好。何況……何況……大夫們都說婉兒小姐是活不成了……若是您再有個好歹……那可怎麼是好?”
活不成了?老夫人怔怔的想着,腿上一軟,險些又跌倒在地。
怎麼會活不成了呢?
不會的,不會的……
老夫人喃喃道,“張道長說的,我家孫女兒日後貴不可言,哪裡能那麼容易就活不成了。你還記得麼,她出生那日,大夫們也說我那媳婦體虛,她定是生不下來,會胎死腹中,可婉兒還是平平安安出生了。”
“後來啊,大夫們又說,她早產幾個月,她孃親之前又遭了暗手,她定是活不下來了,可婉兒還是好好的長到五歲。”
“再後來,她三歲那年和一個丫頭落水,那個丫頭比她年長許多,救上來時當場就不成了,連那兩個救人的都落下了病根兒。可婉兒還是好好的……”
“哼……大夫的話,最是信不過……我不信……”
老夫人說罷,一腳踹開抱着她的劉媽媽,就要往外走。
劉媽媽自知攔不住,趕緊去一旁抱了毯子,又吩咐婆子們去擡軟轎,
自己則快步跟上,想了想又命人去取了披風來。
軟轎是之前擡進院子裡的,因着老夫人昏了過去,劉媽媽腳不沾地的伺候着,下人們一時不知道這頂軟轎到底該怎麼辦,只好先停在院子裡。
現下要用,倒是現成的。
此外,老夫人雖心中焦急,恨不得生了翅膀飛到公孫婉兒身邊,可無奈她的腿腳不停使喚。她只能跑幾步就捶捶腿,跑幾步又捶捶腿,才能不至於摔倒。
劉媽媽很快追了上來,取毯子,點齊婆子丫頭們,又吩咐諸多事項,耽誤了些時間。但她的腳程要比老夫人快些。
劉媽媽遠遠喊着,“老夫人,坐轎子,坐轎子去,快些。”
老夫人一聽快字,果然停下腳步,等劉媽媽到了,扶她上了軟轎又蓋好毯子。
軟轎風一般跑起來,最前面有兩個掌燈的小丫頭。夜裡走路,擡轎的婆子們又趕得這樣急,兩盞燈顯然不足以照亮。可劉媽媽早已想到了這一點,沒過多久,又有七八個小丫頭掌着燈從後面追上,頓時前路一片光明。
老夫人捂着胸口,看着清風院的方向,不一會兒跨進了清風院的院門。眼看老夫人就要下轎,劉媽媽焦急的回頭看了一眼。總算看到一個小丫頭抱着披風上氣不接下氣的趕來,劉媽媽橫她一眼,邊接過披風邊道,“取個披風罷了,怎麼這個時候纔過來。”
“劉媽媽息怒,您走時沒說要取老夫人的哪件披風。咱家老夫人穿衣又講究,奴婢……奴婢是一時拿不定主意才耽誤了時間,誰知天黑,趕來的途中又摔了幾個跟頭,再加上,再加上老夫人走得太快了……”
劉媽媽這時纔看到她身上泥土點點,手上也有擦傷,可看了一眼老太太的披風,卻仍是乾乾淨淨的。
那丫頭看劉媽媽看她的手,趕緊道,“劉媽媽放心,奴婢一路上拿自己的外袍裹着老夫人的披風呢,半點兒沒有弄髒。”
恩,笨是笨了點兒,好歹忠心。
打眼一看老夫人要下轎,她趕緊道,“你回去給傷口擦些傷藥,然後休息吧,今日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說完後趕緊上前將披風爲老夫人披上。
那丫頭感動不已,眼裡也是淚花閃閃,都說劉媽媽平日裡最是嚴厲,其實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見自己手上受了傷,還免了自己值夜。越想越感動,到了後來,眼眶一熱眼淚終於流下,她舉袖擦着眼睛離開。
卻不知劉媽媽看她走開,卻在想,這丫頭笨成這樣,今日情形特殊,可不敢叫她再在老夫人身邊兒伺候,萬一惹出什麼事來可怎麼好。
另一邊老夫人走下轎子,清風院暖閣中的公孫炎和公孫芫父子立刻迎了出來。
公孫炎上前一把扶住老夫人道,“好容易醒過來不好好歇着,這麼晚了還出來做什麼?你腿腳不好。”
“我怎麼還能歇着……”老夫人身子抖得篩糠似的,“安哥兒,若是沒有婉兒,現在躺在裡面的就是我啊!”
太老爺面色一黯,也知道阻止不了老夫人守在這裡。於是嘆了口氣,“醫女和大夫們在裡面替婉兒醫治,我們不方便進去。你……進去看看婉兒吧……”
老夫人聽着這話裡的意思,心中不免一片冰涼。
可進了門看見屋內的情景卻是怒火中燒,
“你們做什麼,你們怎麼不救我孫女兒。”
原來大夫們和醫女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卻將公孫婉兒放在牀榻上不管不顧。
老夫人遠遠看着公孫婉兒毫無血色的小臉,又看着她小小的一團蜷縮在牀榻上,心疼的撲上去揪着幾個大夫就打,“庸醫,庸醫,本夫人一定報官抓了你們!你們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老夫人……老夫人莫動手……”
“老夫人……孫小姐已經沒了呼吸了……”
“老夫人……孫小姐已經沒了脈搏了……”
“老夫人……孫小姐……孫小姐去了啊……”
“老夫人……孫小姐……孫小姐夭亡了啊……”
老夫人正動手間,聽見幾人這般說,心口一悶,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連帶着臉色也白了幾分。
大夫們大急,“老夫人怒極傷身,莫要動怒……”
老夫人卻淚流滿面的撲到公孫婉兒身邊,抱着她不住的撫摸着她的頭髮,“我的孫女兒沒死,我的孫女兒沒死啊……”
感覺懷中的身子一動不動,老夫人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哭聲驚動外面。公孫炎和公孫芫一道兒衝進來,卻見老夫人抱着公孫婉兒失聲痛哭。滿屋子大夫們不敢上前,面色惶惶。
兩人心中咯噔一聲,公孫芫連忙上前道,“婉兒這是……”
“婉兒沒事!”老夫人徒然拔高聲音斥道。
而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小聲道,“我的婉兒不會死的,不會死的,我的婉兒只是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
公孫芫看着老夫人失神的模樣?又看着一動不動被老夫人抱在懷中的公孫婉兒,不由得眼眶一紅。
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大罵道,“這個小畜生,我打死她!”
說罷,轉身出了屋子。
公孫炎有心上前安慰老夫人,可又怕刺激了她,正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門外又傳來吵鬧聲,和女子嚶嚶的哭泣聲。
太老爺公孫炎眉頭一擰,“這都是什麼時候了,到底是誰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瑛嬸兒趕緊進來回話道,“是小姐從外面帶回來的丫頭春蘭,平日裡挺乖巧的丫頭,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硬是要進來。”
公孫炎心煩意亂道,“一個丫頭也來添亂,這清風院都成什麼樣子了,快些打發了。”
瑛嬸兒正要出去,外面春蘭卻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門外哭喊起來,“讓奴婢進去吧,太老爺,老夫人,奴婢有法子救小姐。瑛媽媽,讓奴婢看一眼小姐……看一眼小姐吧……”
公孫炎更加煩躁,“救什麼救,人都死了還救什麼救?”
卻在這時聽見冷冷的一聲質問,“誰說婉兒死了?”
公孫炎臉色一變,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也擡眼看他,原本溫和的眼裡此時是枯木般枯萎衰竭的死氣。他甚至都覺得,如果斷了妻子心裡最後的一點兒念想,告訴她婉兒死了,怕是她會毫不猶豫的跟着去了吧。
他一生不曾納妾,對妻子情深愛重,哪能受得了妻子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當下一個機靈,揮揮手道,“叫那個丫頭進來,進來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