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小杜秋秋過上了有熱飯吃,有衣服穿,有人陪着聊天又有人去開家長會的的幸福日子。
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她在一節體育課上咯血暈了過去。
醒來後,她住進了醫院。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那麼多想要領養她的人最後都會放棄。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自己的身體總是比別人虛弱。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院長從小就不許自己奔跑,跳高,做劇烈運動。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自己從小就是在藥罐裡泡大的,總是生病,總是要喝藥。
原來,她得了……先天性心臟病。
原來,這就是媽媽不得不拋棄她最後又接了她回來的原因。
這就是爸爸成天不回家的原因。
這就是媽媽後來去做了那個行當的原因。
這就是爲什麼在爸爸媽媽的車禍現場會發現離婚協議以及,與此同時爸爸媽媽又同時購買了鉅額保險,收益人是她的原因。
後來她總是會時不時的去住上一回醫院,有時會進重症,有時只是普通病房。
就這麼渾渾噩噩的活了二十幾年。
直到一次,她又犯病擡進了重症。
那天公孫婉兒就守在杜秋秋身邊,她知道,這會是她最後一次住院了。
二十年啊,似乎很長,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公孫婉兒在這世間飄飄蕩蕩了二十多年了……
她望着窗外的落葉,忍不住長嘆口氣。
不料一個虛弱的聲音忽然問她道,“你爲什麼嘆氣,難道我這次總算要死了麼?”
公孫婉兒驚訝的轉過頭,看看杜秋秋,又指指自己,“你在和我說話?”
病牀上的杜秋秋一笑,“是啊。”
“你能看見我?”公孫婉兒驚訝道。又急忙追問道,“你什麼時候能看見的?”
“一直都能看見啊,你自小不就跟在我身邊了麼?”
“那你以前怎麼不和我說話呢?”公孫婉兒暗自吐口氣。
“以前不知道你會說話,後來怕嚇走你,再後來……就習慣安靜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公孫婉兒想要坐在病牀上,可後來發現她坐不上去。
一坐就會落空,掉到地板上。說來也怪,在地面上,水泥地板上,她反而能站能坐。
於是她索性坐在地板上擡頭看着杜秋秋問道,“什麼叫做總算要死了?你很希望自己去死麼?”
“恩。”杜秋秋看着她,甚至脣角還勾起一抹笑意。“其實啊,我就不該出生的不是麼?”
其實啊,我就不該出生的不是麼?
公孫婉兒心裡咯噔一聲,門外查房的護士悄聲走進來,笑着問,“秋秋啊,今天好點兒了麼?”
杜秋秋轉過頭去也笑着回答,“好多了。”
那護士上來幫她夾了一支體溫計,又換了點滴,接着道,“你剛剛在看什麼呢?還有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
杜秋秋依舊笑的溫和且平靜,“沒什麼,我聽見窗外有人唱歌,很好聽呢,跟着附和了幾句,也沒有看什麼。”
那護士原本也就是客套兩句,沒想着和杜秋
秋深談,於是哦了一聲離開了。
杜秋秋正要接着和公孫婉兒說說話,卻見她正發着呆,口中喃喃道,“到底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呢?”
杜秋秋忍不住好奇道,“什麼因什麼果?”
公孫婉兒回過神來,“祖母在家裡病重了,你回去看她最後一眼吧。”
“祖母?喂喂喂,那是我祖母,你怎麼也叫祖母?不對,你說的是我祖母病重了?是這個意思吧?”
公孫婉兒點點頭,“是,沒錯。”
杜秋秋深吸口氣,跳起來拔了手上的針頭,又到一旁的櫃子裡翻找到了褂子和錢包,拎上就走。
公孫婉兒卻呆在原地站了許久。
她記起來了,前一世她忽然間跑回家裡去,就是因爲和一個穿着古裝,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說了幾句話。那天也是有個護士進來問她在幹什麼,而她的回答,和剛剛的分毫不差。
她在地板上坐下來,又接着想道,她前世總看見一個小姑娘跟在自己身邊,多年來那個孩子從來沒長大過。
原來那個孩子……就是自己啊……
仔細想想,自己能夠一個人在回家之後堅持了半年多,是因爲自己知道一直有人在陪着自己的。雖然不能和自己說話,但是自己知道,她一直站在自己身後。
現在想想,那是下一世的自己啊。原來從來都是自己在陪着自己。
那到底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呢?
想到這裡,公孫婉兒有些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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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晃了晃腦袋,站起身來。想着去杜秋秋的身邊陪着她,一邁腿走出門。果然眼前的景緻又變了,直接就來到了杜秋秋身邊。
公孫婉兒撇撇嘴,自己好像被綁在另一個自己身邊了,幾乎不能離開她去別的地方。
她到的時候杜秋秋在哭,公孫婉兒看着牀上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聽着杜秋秋的哭聲,緩緩的坐下來。
有時候很多傷痛,並不是時間可以治癒的。它只是暫時潛藏在了你的內心深處,深的叫你忘記了,記不起自己曾經被傷的痛不欲生,記不起自己何時已經感受不到痛了。
就好像現在,公孫婉兒以爲自己已經活了一世,自以爲,雖然那個人是自己,可她看的已經是從前的自己了。
自以爲,她可以旁觀着杜秋秋離開孤兒院時大哭,旁觀着父母的屍體一點點被火化燒成灰,旁觀着同學欺負杜秋秋看她滿身是傷,旁觀着祖母……這世上唯一一位庇護她的老人安靜的閉上眼睛。
可她不能,可她還是不能啊……該死的,她爲什麼不能安靜的看着,不能作爲旁觀者看着啊……
那隔了一世的巨大的悲傷洶涌而來,累積了一世,似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直直的撞擊着她的心臟。幾乎壓抑的她不能喘息……
這世上最後一個愛惜她喜歡她的人也沒有了,沒有了……
於是公孫婉兒聽着一旁杜秋秋的哭聲,幾乎是情不自禁的,放聲大哭起來。
她和杜秋秋跪在一起痛哭,哭聲悲慘悽切,漸漸的甚至蓋過了一屋子的聲音。滿屋子的人聽着杜秋秋越來越哀傷的哭聲都不自覺的停了下來,見她哭得傷心,就是再鐵石心腸也有人忍不住了。
還是杜
秋秋的姑姑說了句話,“秋秋,你先別哭了,你……啊……”
話還沒說完,就是一聲尖叫,嚇得其他人心都跳漏了一拍。
只見杜秋秋哭着哭着,忽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然後軟倒在一旁。
幾人見了,七手八腳的把她扶起來,又將她安置在了另一間臥室裡。
日漸西斜,窗外的天色慢慢的暗下來,就像是杜秋秋的生命,一點一點的在流逝着。杜秋秋虛弱的睜開眼睛看着窗外,看着那輪落日。
外面姑姑的聲音小聲問道,“秋秋這樣,用不用再送回醫院去啊。”
大伯母立即接口道,“送什麼送,住一天院交一天錢,以前有老太太呢!誰知道她能在自己家裡把自己撞死。現在,老太太也沒了,那杜秋秋住院的錢是你們出啊,要是的話,我不攔着,你送啊。”
大伯父慢慢道,“實話說,秋秋這病啊,我看這回是熬不過去了。就算送去了醫院,也肯定是活不了了。”
三叔叔也嘆了口氣道,“這孩子也是命苦啊。對了對了,我聽說,咱媽也給她交了保險。受益人是誰?”
大伯父語重心長道,“誰知道呢,大約就是咱們這幾個人吧。哎……都是一家人,管是誰呢?還不都是咱家的。”
三叔叔和小姑姑立刻在心裡鄙夷道,咱家的?要是受益人是別人,你就會說是咱家的了。要是你?哼,打死你,你都不會吐出來。
不過他們二人也有這個想法,現在自然不會跳出來反駁他,就怕受益人不是自己,他們現在鬧得太僵,到時候雞飛蛋打一分錢都撈不着。所以,只靜靜的聽着。
頓了頓,大伯母忽然一拍大腿問道,“要是那家人也知道了秋秋交了保險的事兒,會不會跟咱來分錢?”
“門兒都沒有!”大伯父惡狠狠道,“到時候只要他們敢上門,你們就拿傢伙招呼他們,出了事,我兜着。”
於是衆人又是一陣沉默,大約是在想着怎麼應付秋秋她媽那一家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三叔叔忽然問道,“哎哎哎,你們說咱們秋秋能不能熬過今晚?”
大伯伯緩緩道,“誰知道,不過,嘖嘖嘖一起辦葬禮和買墓地,還能打個折便宜點兒吧。不過話說回來,秋秋這個年紀,要不和她奶奶共用一塊兒墓地算了。沒嫁人也沒法安置啊。”
大伯母忽然驚喜道,“咱家秋秋沒嫁過人啊。”
大伯父不耐煩道,“你高興個什麼勁兒?”
“我聽說……”大伯母似乎是怕誰聽到似的,又壓低了聲音道,“不是說有人專門找這樣的女孩子配冥婚麼?有些人給的價錢還挺高,這樣的話,秋秋的喪葬費和墓地費,每年的祭拜都省了……還有啊……”
屋子裡,公孫婉兒坐在窗邊看在牀上睜着一雙黑亮的大眼看着窗外的杜秋秋,啞聲問,“你不難過麼?你醒着啊。”
“不會啊。”杜秋秋勉強笑了一笑。“他們高興就好!”
公孫婉兒頓了頓,她其實比誰都清楚的知道杜秋秋心裡的想法,因爲那就是她自己啊。那時的自己心裡,確實是,什麼也沒有想。
那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麻木成了這般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