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帝的梓宮從棲鳳坡運回之後,被停放在了乾清宮,文武百官齊來弔唁,行三拜九叩之禮,哭聲震盪蒼天。
衆臣以酒祭天拜地,焚燒了無數的冥器冥錢,皆化爲了層層灰燼和縷縷青煙隨風而逝。
夜傾昱一身縞素跪拜在地,素日含笑的眼中此刻水光微閃。
稍後內閣將擬定好的陵名呈給了他,由他親自選定。
他看了好半晌,最終咬破手指,圈出了“景陵”兩個字。
原本在這之後,衆臣還要瞻仰陛下遺容,可不料夜傾昱卻忽然暈倒在地,驚呆了所有人。
許是因着他多日在靈前守着,終日悲慟不已,加之本就身中蠱毒,自然是有些受不住的。
而也恰恰是夜傾昱這麼一暈倒,生生打亂了儀典的流程,衆臣只顧着上前查看他的情況,倒是錯過了瞻仰遺容這一項。
旁人自然不會對此有何懷疑,但是鳳卿卻對夜傾昱的暈倒沒有任何的擔憂。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只有他出了何事,才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至於他爲何要刻意在父皇的喪禮上鬧這麼一齣兒,想來便是因爲,那梓宮裡面空無一人吧!
想到這兒,鳳卿眸色微暗,伸手拂過微溼的眼角,背脊愈發挺直。
而與此同時的宮外卻流言四起,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如今城中的百姓都在紛紛傳言,說宮中多生事端,皆是因爲如今的這位太子妃。
她是鳳家之女,本就是罪臣之後,拋開這些不談,最重要的是她的命格太硬。
先是將自己一家子的人都方死了,後來又害太子殿下中了情蠱,如今連陛下都死了,怎麼能說與她半點關係都沒有呢!
這般看來,她根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任何人與她有聯繫的話都會遭到不幸。
就在豐鄰城中因爲這個流言鬧得人心惶惶的時候,忽然又不知從哪冒出了一個道士,斷言當今太子妃就是天煞孤星,而他如此直言不諱的點名此事,爲的就是讓太子殿下不要再受到她的迷惑,應當趕快認清事實。
他揚言,若是繼續任由鳳卿留在夜傾昱身邊的話,怕是豐延就會大難臨頭了。
聽他如此說,百姓再聯想到之前晉安之地的雪災,心下便不禁惶恐,這難道就是上天的警示嗎?
然而這還不算,就在那個道士說完這些話的第二天,他就被人發現無故死在了一個小巷中,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損傷,但就是一命嗚呼了。
屍身雖然是被京兆府給運走了,但是眼下卻是在靖安王府中。
“怎麼死的?”
“回王妃的話,是被武功高強的人震碎了心脈,從外表看不會有任何的痕跡。”想到那人的屍身,墨錦覺得那動手的人武功不會在他之下。
“武功高強的人……”滿目憂思的重複了一遍,慕青冉想了想隨後對墨錦說道,“將這件事告訴卿兒,一併將豐鄰城中的情況也告訴她。”
“是,屬下這就去。”
而當墨錦的人將消息傳到宮中的時候,卻不想鳳卿已經得知了。
消息的來源,則是此刻坐在殿內陪着她的鳳儀。
這幾日因着慶豐帝駕崩,鳳荀作爲正二品的大員,他需要留宿宮中齋戒,而鳳儀便也會在白日的時候進宮陪着鳳卿。
此刻聽聞她說起豐鄰城中的情況,鳳卿神色淡淡,眸色幽深,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倒是一旁的千行,被氣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到造謠生事的人,直接一刀剁了他們。
“小姐,肯定是有人刻意在背後中傷你。”她家小姐那麼好,怎麼可能是什麼天煞孤星,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
“你可知這豐鄰城中有多少人眼紅着夜傾昱身邊的位置,她們可不止是要中傷我,想來是巴不得我死了纔好。”
“那小姐您就長長久久的活着,就霸佔着太子妃的位置,將來還要成爲皇后,氣死那些小人。”
聞言,鳳卿搖頭失笑,並不是很認同千行的話。
她活着是爲了能夠使在乎她的人開心,也是爲了陪着夜傾昱,和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有什麼關係!
“千行說的對,卿兒你千萬不要因爲那些事情煩心,多是一些小人在作怪而已。”
“那長姐還告訴我做什麼?”幽幽的望着鳳儀,鳳卿的話狀似不經意的出口。
一時被鳳卿的話問的啞然,鳳儀先時沒有說話,頓了頓方纔稍有些不自然的回道,“我心想着未免由別人沒深沒淺的告訴你此事,還是由我來說比較好。”
“是嗎……”
低低的嘆了這一句,鳳卿便不再多言。
見狀,鳳儀也不禁沉默了下來,不時望向鳳卿的眼中充滿了探究之意。
她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卿兒她不會是察覺到什麼了吧?
如此一想,鳳儀的心下猛地一驚。
若是果然如此的話,那事情就要提早進行了,否則的話,怕是會夜長夢多。
心中想着自己的事情,是以鳳儀也沒有注意到鳳卿愈見幽暗的雙眸。
……
慶豐帝的靈柩下葬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另外一件大事,那就是夜傾昱的登基大典。
古語有言,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慶豐帝已經駕崩,夜傾昱便該馬上登基爲帝,方纔能夠穩住朝局。
但是因着近來他的身子每況愈下,朝堂上也不免出現了一些質疑的聲音。
且先不管那個已死的道士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太子殿下寵愛太子妃這是事實,否則的話,他身體內的那個情蠱就不會如此有效。
這樣的情況,要是讓他登基爲帝的話,怕是過不了多久宮中就又要辦喪禮了。
於是漸漸地,反對的聲音漸起,便有人暗地裡議論應該休棄鳳卿。
依照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就算懷着皇長孫也未必能夠平安生下來,更何況還身中蠱毒,誰又知道會不會對胎兒有何影響呢!
朝中的局勢本就緊張,不想城中再起波瀾。
先是蕭蕊被人發現暈倒在了一間藥堂前,被人救醒之後便到處求救,對人言說了鳳卿的種種惡行,甚至還將鳳婧傷重的事情顛倒是非黑白,通通將髒水潑到了鳳卿的身上,倒是將自己摘得乾淨。
不止是她,就連鳳厲等人也紛紛出來作證。
倘或是旁人說的有可能是真的,但是身爲鳳卿的親人,他們的話就有說服力多了。
這樣一個對自己的親人如此狠心的女子,又哪裡指望着她能夠母儀天下呢!
是以此事過後,豐鄰城中的百姓甚至已經開始大着膽子議論這件事情,還有一些不怕死竟然四處言說,應當立鳳儀爲後。
比起鳳卿這個天煞孤星,自然是這位能夠引來桐花鳥的溫婉女子更得人心。
但是不管衆人如何想,夜傾昱始終沒有對此事作出任何的迴應,直到一日早朝的時候,有大臣大着膽子將這件事情公開言明。
直到夜傾昱被逼到了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地步,他才終於做了決定。
下朝之後,他沒有回自己的寢殿,而是去了鳳卿的居所。
走進殿內的時候,鳳卿正在喝安胎藥。
見他進殿,她雖然沒有表現的十分激動,但是眸中的亮色還是昭示着她的欣喜。
看來,她也是想他的,就如他想她一樣。
“參見太子殿下。”鳳儀起身朝着夜傾昱問安施禮,舉止之間十分得體。
“起身。”
沒有避諱鳳儀在場,夜傾昱從千行的手中接過了藥碗,一勺一勺的餵給鳳卿,動作溫柔細心,可眼中卻平靜一片。
待到將藥碗中的安胎藥喂完,夜傾昱的聲音也隨之響起,“舒兒,出宮去吧!”
詫異的看向了夜傾昱,鳳卿的眼中充滿了震驚。
“你說什麼?!”
“出宮去,我會派人保護好你的。”平靜的望着鳳卿,夜傾昱的眼中似是一片死水,毫無波瀾。
“天下人棄我,所以你便也不要我了?”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鳳卿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卻倔強的不讓眼淚流下來。
“如今情況特殊,朝中已有大臣起了意見,我再留下你,只會讓他們更加怨怪你。”
“那情蠱呢,也不解了?”
“我已經問過了鬼醫,待你生產那日便是解蠱最佳的時日,待到那時我自會派人接你回來的。”
聞言,鳳卿忽然無言的笑了下。
夜傾昱說的她都懂,他是爲了保護她才選擇這樣的方式。
可是這樣的行爲和當年的父皇有什麼區別,未免她受到傷害而將她往外推,他難道就不怕她再也不回來了嗎?
鳳卿曾經以爲,他們是不一樣的。
她天真的認爲,她和夜傾昱不會重蹈慶豐帝和容嘉貴妃的覆轍,不過如今看起來,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伸手抵在了自己的心口,鳳卿雙眉緊蹙,“你可想清楚了嗎,今日送我走出這道宮門,他日我必然不會再回頭。”
“舒兒!”
“我有面對一切的勇氣和決心,可你沒有,是我錯付了真心,誤許了良緣。”
說着話,鳳卿的目光幽幽的落到了夜傾昱手上的扳指,忽而悽然一笑,“也許冥冥之中早有註定,大婚之日我鬼使神差的將這扳指還給了你,便意味着將情意一併還回去了。”
“舒兒……”皺眉輕喚着,夜傾昱似是心痛的難以忍受,卻還是執着的緩緩伸出手,像是要點在她的眉心一般。
猛地後退了一步,鳳卿躲開了夜傾昱的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她臉上的傷心欲絕忽然變得冷冽又平靜。
緩緩的曲身,鳳卿直視着夜傾昱身上杏黃的龍紋錦袍,聲音清脆悅耳,卻莫名帶着一絲寒意,“鳳卿拜別太子殿下。”
話落,她便毅然決然的越過他朝着殿外走去。
留給夜傾昱的,便只是一個決絕的背影而已。
都說風雨吹不散深情,可是又哪裡有人知道,雖深情卻難相守纔是最大的不幸。
詩如畫、柳如煙,奈何情逝無繾綣。
日暮晚、霧似紗,此生唯餘殘古剎。
雖然心裡難受的要死,可是夜傾昱卻始終沒有說出要挽留的話,甚至連頭都沒有回,就那樣任由鳳卿離開了。
看着夜傾昱微紅着眼眶,僵直身子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鳳儀不禁輕言安慰道,“殿下也先別急,想來之後卿兒就會明白的。”
沒有理會鳳儀的話,夜傾昱兀自站在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殿下……”
就在鳳儀打算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卻不妨千行不知幾時從殿外進來,提着劍就刺向了夜傾昱,卻被突現的燕漓出手挑開了劍尖。
“千行!”
“你給我讓開,我今天一定殺了他不可。”說着話,千行就不管不顧的要再次對夜傾昱出手,卻毫無意外的再次被燕漓擋下。
“行刺太子可時要殺頭的,千行你瘋了嗎?”鳳儀的聲音忽然響起,頓時引來了殿外守着的禁軍。
“敢將我家小姐惹哭,他就是該死。”
眼見千行完全是準備和夜傾昱拼命的樣子,燕漓也不再手下留情,一掌劈暈她之後便瞬間閃身不見。
看着忽然就憑空消失的兩人,鳳儀的眸光不禁微閃。
冷眼掃過殿門口站着的禁軍,夜傾昱的聲音陰惻惻的響起,“今日之事若是敢傳揚出去的話,便都以死謝罪吧!”
“卑職等不敢。”
沒有再理會站在殿內的鳳儀,夜傾昱擡腳便走了出去。
待到這一處沒有了旁人,鳳儀滿臉的擔憂焦急之色方纔漸漸褪去。
事情和她料想的差不多,夜傾昱爲了保住鳳卿,果然將她送出了宮。
接下來,爲了確保鳳卿天煞孤星的命格,鳳厲和蕭蕊等人便都要死,幸而他們都發揮好了自己的作用,也算死得其所。
至於安魚和樂藻兩人……
想到她們倆,鳳儀的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按照她和爹爹原本的計劃,她們才應該是鳳卿天煞孤星命格的最好見證人,只要她們雙雙斃命,那這事情就更加令人信服了。
只是她們倆的身邊都有高手在,怕是無法輕易得手,是以爹爹才遲遲沒有動手。
方至如今,鳳卿這邊已經料理的差不多了,也時候對安魚那邊出手了。
……
入夜之後,安瑾然摟着安魚方纔歇下,不想忽然察覺到空氣中似有異動。
他輕輕的將被子給安魚蓋好,揚手放下了帳幔,將榻裡的情況擋的嚴嚴實實,隨後將手覆在安魚的耳邊,聲音清冽的開了口。
“殺!”
只一個字,隨着他的話音落下便見外間突現了幾名黑衣人,一字排開,將他和安魚完全保護在身後。
一時間,房中只見刀光劍影,兵器相搏的聲音並不大,只是卻傳來了濃重的血腥味。
片刻之後,一道沙啞的男音低低響起,“啓稟主子,未留活口。”
“去看看玄觴那邊是何情況。”
“是。”
話落,便見那羣人又如來時一般詭異的消失不見,只餘下一人在清掃着房中的血跡。
安魚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忽然嗅到有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原本還昏昏欲睡的神智頓時清醒了過來。
察覺到她猛然僵住的身子,安瑾然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他就在旁邊。
“沒事,你繼續睡。”開口的聲音異常低沉,莫名令人感到心安。
“怎麼了?”
“有人找死,已經解決了,你別擔心。”
雖然聽安瑾然如此說,可安魚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樂藻呢?”
“我派人去了玄觴那邊,他們也無事,都解決了。”
聞言,安魚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聲音帶着無盡的擔憂和不安,“不知道眼下舒兒如何了……”
“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
近來他們這邊刺殺不斷,莫要說是他和玄觴,就連安魚和樂藻都有些習以爲常了。
不過這也從側面說明,對方有些坐不住了,是好事。
這場博弈,終將是要有個結果了。
想到這兒,安瑾然便異常認真的望着安魚說道,“別擔心了,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了,你如今還是想想要如何安胎纔是正經。”
“怎麼又不正經……”微紅着臉捶了安瑾然一下,安魚難得露出這般嬌嗔的模樣。
“有孕之事實乃再正常不過了,哪裡又會不正經呢!”鳳卿那丫頭再過幾個月都要生了,他們也不能落後了纔是。
幸好他趕在玄觴那傢伙之前有了孩子,否則還不被那傢伙笑話死。
厚實的大掌輕輕覆在了安魚的小腹上,想到那裡如今正孕育着他的孩子,安瑾然便覺得滿心的歡喜。
只是唯一有些不大美滿的便是,他和安魚還未行結婚大禮,雖說他們兩人都沒有了爹孃,但是到底要給她一個名分纔好。
若非因着回到豐鄰城之後就風波不斷,他和安魚的事情早就辦了。
哪成想如今孩子都懷上了,可是她卻連一聲夫君都沒有喚過。
無奈的苦笑了下,安瑾然覺得,這大抵都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誰讓他之前對她那麼兇、又那麼壞呢!
雖然他如今也會對她使壞,但是那種“壞”,他也只會用在她一個人身上。
確定不會再有人夜襲,安瑾然輕擁着安魚,輕言哄着她入睡,眸光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漸漸變得幽暗漆黑。
這天……
馬上就要變了!
……
登基大典這一日,天色還未大亮,夜傾昱便已經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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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束髮、戴冠……
繁瑣的程序結束之後,夜傾昱正襟危坐,等待着天色將明的那一刻。
殿內的宮人都被他遣散了,只有燕洄沉默的守在他身邊。
周圍一時安靜極了,甚至連他袞冕上的珠串擺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靜靜的掃過殿下,這一日的東宮被宮人收拾的異常潔淨,纖塵不染,畢竟今日過後,這一處將許久都不會有人居住了。
恍惚間,他的眼前不覺閃過鳳卿的音容笑貌,眸光頓時變得溫柔了些許。
見他這般模樣,燕洄一下子就猜到他是在想些什麼,斟酌了一下,他便低聲恭敬道,“殿下,時辰到了。”
“嗯。”淡淡的應了一聲,夜傾昱便下意識的伸手往旁邊一搭,卻不料手掌撲了恐,身側並沒有一人回握住他的手。
失落感油然而生,令他的俊眉微微皺起。
“殿下……”
“無礙。”已經過了這許多日,難道還差眼下嘛!
厚重洪亮的鐘鼓鳴聲打破了皇城中的安寧,也喚醒了一些尚在睡夢中的百姓,昭示着這一日起,豐延國即將迎來新帝。
伴隨着那一聲聲鐘鼓聲,夜傾昱身姿筆挺的走出了殿內,素日魅惑漆黑的眼眸此刻充滿了堅毅和執着。
至此,他想要的、相護的,便都要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於朝,他希望能夠成爲如父皇一般的明君,於家,他卻希望自己能夠成爲比他更優秀的夫君和父親。
一邊想着,夜傾昱一邊沿着鮮紅的地毯朝着正殿而去。
沿路跪滿了宮女和太監,禁軍的人嚴陣以待,整齊的列隊站在紅毯的兩側,神色肅穆又冰寒。
看着似是漫長無止盡的紅毯,夜傾昱的眼中不覺迷濛上了層層水汽。
皇權之路又長又遠,孤身一人而行着實太過孤單。
而曾經答應要陪着他的那人,此刻……
行至城樓前停下,夜傾昱俯視着下站的諸位大臣和宗親,目光緩緩劃過。
與此同時,他們也在仰視着這位豐延未來的新君。
但見他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刺繡十二種圖案,上繡九條五爪金龍,盤旋奔騰,處處彰顯着皇家的貴氣和威儀。
冕設十二旒玉藻,串串珠玉輕撞磕碰,發出悅耳的輕音。
沿着身後的石階緩步而上,夜傾昱每行一步都十分的穩重,留給衆人一個堅毅偉岸的背影,令人對豐延皇朝的未來充滿了希望。
太和殿內,東側設一張放詔書的黃案,上供詔書。
那是用金龍飾邊的硬黃紙,捲成了四寸粗,三尺長,外用金龍雲紋的黃緞包好。
宣詔臺上放置着漆成金黃色的木雕鳳凰和雕成雲朵狀的木盤,奉詔官和宣詔官等人均神色恭謹的靜候在那裡。
“大典開始!”
“太子夜傾昱,人品貴重,深肖聯躬,必能克承大統,着繼聯登極,繼皇帝位。”隨着宣詔官的聲音洪亮響起,殿下的文武百官隨之跪拜。
禮部侍郎手捧一雕龍紋錦盒,裡面放着一方雕刻着盤龍的玉璽,旁邊放着虎符。
擡手接過皇權象徵的玉璽和虎符,夜傾昱目光堅定的望着殿外的衆人,聲音清朗,“朕今日繼承,仰承父恩。迨親政後,治國強軍。衆位卿家皆乃股肱之臣,朕必親之信之,光昭舊緒,愈茂新猷。”
“跪拜新君!”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喊聲震天,莫名激盪人心。
將詔書讀完之後,奉詔官奉詔官把詔書卷起,放在形似雲朵的木盤內,來到城樓垛口正中的金鳳前,將詔書銜放在木雕金鳳嘴裡,再用黃絨繩懸吊金鳳從天安門垛口正中徐徐降下,以示天子帝王之命由金鳳凰乘雲朵自天而降人間。
禮部官員早已託着雲盤在下面跪接,金鳳嘴裡的詔書正好落在雲盤裡,此爲雲盤接詔。
此後許多年,還有百姓對當日金鳳頒詔的情景津津樂道,甚至還有做了一首詩來形容當時的情況。
雙闕平明煙霧開,九重頒詔出層臺。
幡懸木鳳街書舞,仗立金雞下敕來。
而彼時,衆人只仰望着這位新君,眸中帶着無盡的敬仰和恭謹之色。
按照常理來說,頒詔時應當是有“登極詔”和“頒恩詔”兩種。
前者是慶豐帝駕崩後,將宣佈登基的遺詔昭告天下,至於後者,則是將冊立皇后的重大消息公之於衆。
然而夜傾昱登基的這一日,卻從始至終未見這道頒恩詔的出現。
不止如此,就連封后之事也是隻言片語未曾提起,不知是何緣故。
想到近來豐鄰城中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有頭腦轉的快的大臣便猜測着,莫不是因着近來發生的那些事兒,陛下已經打算令立皇后了?
越是這樣想,便越是覺得有這個可能。
聽聞此前陛下已經將太子妃送出了宮中,要知道,她可是還懷着身孕呢,可見陛下的心意有多堅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會降下一道休書了。
“陛下已登基爲帝,以臣之見,立後之事不可再拖啊!”忽然,殿閣大學士溫光遠的聲音響起。
如今新帝已然登基,可是鳳卿卻還是太子妃,這豈非全然亂了套。
可誰料他的聲音方纔落下,便見有其他的大臣趕忙說道,“陛下,臣以爲,太子妃命格過硬,乃是不祥之兆,還望陛下另擇皇后人選。”
隨着李大人的話音落下,頓時便有其他的人跟着附和,卻均是言說要改立皇后。
靜靜的看着下站的這些人,夜傾昱卸下了臉上一直襬出的嚴肅面孔,神色慵懶的望着說話的那些人,眸光愈見玩味。
“那依卿之見,何人才適合母儀天下?”
“……這臣就不敢妄言了。”
脣邊邪魅的一勾,夜傾昱氣質凌然的起身,眸光淡漠冰寒,“真以爲,李大人會說出鳳儀這個名字呢!”
聞言,李大人的臉色頓時一僵。
不止是他,就連鳳荀的心下也猛地一驚。
陛下他這話是何意,難道他已經知道什麼了?
沒有給鳳荀多想的機會,夜傾昱邪笑着同他對視,口中緩緩說道,“朕初登基,不想就遇上了亂臣賊子,若不即刻處置,卻又更待何時。”
話落,他便悠閒的坐回了龍椅上,姿態散漫,神色悠然,全然一副執掌乾坤,萬事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
就在衆人被他這句話說的莫名其妙的時候,卻不妨鳳傒從人羣中緩步而出,神色堅毅的跪在了殿前,“微臣鳳傒,有冤要述。”
“傒兒……”驚詫的看着鳳傒,鳳荀難以置信的望着他,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
“講。”
“臣自幼孤苦無依,得蒙鳳將軍不嫌棄,將微臣撿了回去,從此教養於鳳大人膝下,但未料鳳家突逢變故,舉家上下皆被屠滅,無一倖免,然此事陰雲密佈,疑點重重,微臣私下尋覓,百般苦尋證據,終於發現了這當中的真相,萬望陛下信臣所言,還鳳家清白,以慰家父在天之靈。”
話落,滿朝皆驚。
衆人的目光不停的在鳳傒和鳳荀的身上游移,心下猜測着這是不是鳳大人的意思,可是看着鳳荀同樣一臉的震驚之色,他們便又覺得不大可能。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同衆人一樣疑惑的自然也有鳳荀,他方纔還沉浸在夜傾昱登基的喜悅當中,哪知下一刻就見到鳳傒背叛了他。
“鳳傒……”
“愛卿所言雖是感人至深,卻不知到底是何事?”沒有理會鳳荀,夜傾昱徑直朝着鳳傒問道。
“回陛下的話,當日鳳荀勾結北朐,有意取家父而代之,是以在暗中屢次暗害卻都沒有得逞,直到後來大皇子拉攏家父不成,於是便與鳳荀計劃,策劃了一場駭人聽聞的陰謀,也致使鳳家上下慘遭滅門。”
聽聞鳳傒的話,衆人下意識的將目光落到了鳳荀的身上,卻見他只是微垂着頭站在那,並沒有對此事予以迴應。
而夜傾昱則是依舊靜靜的望着鳳荀,眸光雖然越來越冷,但是語氣卻依舊漫不經心,“哦?竟還有如此驚天秘聞?”
“樁樁件件,微臣皆已詳細記錄在冊,一併將證據呈上。”話落,鳳傒便手中之物高高舉過頭頂,強撐着發紅的眼眶不讓眼淚流下。
燕洄將那所謂的證據接過呈遞給夜傾昱,誰料他卻並未伸手接過,而是示意燕洄直接將其公之於衆。
私通北朐的信件、鳳荀與夜傾瑄來往的書信,上面均蓋有鳳荀的印章。
這還不算,甚至連他收買魅影閣那些殺手的賣身契都有。
白紙黑字,可是作不得僞。
就在滿朝的大臣爲此一片譁然的時候,不料夜傾辰忽然邁出一步,也將手中的一本小冊子呈遞了上去,“鳳荀勾結朝中大臣,意圖不軌,於豐鄰城中散步謠言,刻意毀謗太子妃殿下,罪無可赦。”
夜傾辰這話一出,方纔開口主張夜傾昱改立皇后的李大人頓時嚇得雙腿發軟。
“宮中有宮人回稟,說是抓到了一名刺客,屢次爲鄭柔傳遞消息,而消息來源出自鳳府,臣追查之下發現,鄭柔與鳳荀早有勾結,想必陛下和太子妃身中的蠱毒也是由此而來。”不止是鳳傒和夜傾辰,就連夜傾桓也跟着摻和了一腳。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直奔着鳳荀而去。
樁樁件件,皆是人證物證俱全。
事已至此,朝中的官員又哪裡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呢!
陛下這擺明了就是有意要收拾鳳荀,之前將他從永安之地升遷至此,想來也不過就是捧殺之策,待到他渾然不知的走進圈套裡,再將他一舉拿下,徹底攻克。
“與鳳荀私下勾結,李大人可承認嗎?”夜傾昱眸光微寒的望着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語氣陰惻惻的令人害怕。
“臣……臣絕對不敢啊,還望陛下明察……”
“帶人上來。”
話音方落,便見禁軍的人押着一名女子上了殿,李大人定睛望去,卻發現不是自己近來最寵愛的小妾又是何人。
“你……”
“參見陛下,賤妾是冤枉的,那些事情都是老爺做的,與賤妾無關啊!”
“哦?都有何事啊?”
深深的趴伏在地上,那名小妾嚇得渾身發抖,將李大人如何找乞丐在豐鄰城中散步謠言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個仔細。
可能李大人到死也不知道,他自認爲找乞丐這般天衣無縫的計劃爲何會被人識破。
但他又哪裡知道,靖安王府中有一暗衛,名喚墨琀,而她的夫君……則是混跡豐鄰城乞丐當中的絕頂殺人,豐鄰城中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見事情遮掩不過去,李大人便趕忙跪在地上求饒,“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沒有理會李大人,夜傾昱的目光掃過下站的百官,隨後緩聲問道,“還有何人,主動請罪,朕尚可從輕發落。”
聞言,當即便有人將目光落到了鳳荀的身上,也有人面面相覷,卻並沒有人主動承認。
面對死亡,大抵衆人還是抱有着僥倖心理。
然而……
夜傾昱伸手隨意的指了一下,當即便有一名大臣軟了腳,“拉出去,當即處斬。”
“陛下!”
“朕再問一次,還有何人?”不顧那名大臣的求饒和哭喊,夜傾昱只狀似漫不經心的說道。
這一次,方纔有人顫顫巍巍的站了出來,爲求活命,將自己與鳳荀之間的勾當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來,而夜傾昱也果然如他所言一般,並沒有通通將人殺死,而是斟酌着罪名輕重,而給予了懲處。
待到所有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之後,他的目光方纔落到了一直沉默無語的鳳荀身上。
“鳳大人,當時當景,不想說些什麼嗎?”
“呵……呵呵……”忽然,鳳荀冷冷的笑着,先是看了一眼鳳傒,然後才又將目光對視上夜傾昱的冷眸,“陛下爲了鳳卿能夠順利成爲皇后,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一聽這話,朝臣心下不禁微思。
他這話是何意,難道陛下是冤枉他的?
“爲了一個女子,折騰到這般地步,陛下難道不覺得愧對先帝嗎?”狀似大義凜然的質問着夜傾昱,鳳荀卻隻言片語不提自己的那些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有證據擺在眼前,他就算想辯也無處可辯。
語氣蒼白的解釋那些事情,倒是不如揪住鳳卿,既是他活不好,那鳳彧的女兒也別想好。
想到這兒,鳳荀的眼中便充滿了怨毒的光芒,全然不復往日的謙和友善。
他不甘心!
憑什麼他哪裡都不比鳳彧差,可是得到的卻永遠比他少。
從小到大便是,他們兩人明明都是嫡子,但是偏偏父親將家主之位傳給了鳳彧。
多年之前,他也曾有過一個兒子,只是後來不幸病逝了,但在那之前,鳳彧寧願將家主之位傳給鳳卿也不肯給他的兒子繼承。
每次上戰場殺敵,拼命的都是他們,而立功的皆是他,這叫他心裡如何服氣!
他付出的一切和鳳彧都是一樣,偏偏得到的都是不公的。
就連他的這隻眼睛,也是爲了救他而瞎,他又何曾有過感恩不成。
便是比起女兒,他自認鳳儀也不輸鳳卿,可偏偏她也重蹈了他的覆轍,事事都被那丫頭壓着一頭,這叫人如何不氣。
是以從很久之前他就計劃着,要除掉鳳彧,徹底踩在他的頭上,成爲人上人。
而如今,他距離那個目標只有一步之遙,卻在這一瞬間毀於一旦,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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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開始收拾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