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傾昱這一受傷之後,倒是難得能夠從皇子府各人的態度中窺探到一絲端倪。
自從那日兩人共同進宮赴宴回來之後,衛菡便一直不曾再去主院看過他,全然一副不聞不問的態度,倒是令府中的下人有些寒了心。
相比之下,倒還是鄭柔靠譜一些,每日都親自監管着廚房那裡的膳食,然後再親自給夜傾昱送去,處處盡顯賢良之態。
值得一提的是,尤夫人雖然在夜傾昱受傷的當日表現的十分憂心,可是事後卻不見她再有任何的反應,倒是令衆人覺得心下奇怪。
而賀夫人的存在感本就極低,如今她對夜傾昱關心與否,自然也不會有人太過在意。
這一日雲舒去後廚房爲衛菡查看膳食的時候,路過花園的時候不經意間見到此前夜傾昱帶回府中的那名畫師正在給賀夫人和尤夫人在作畫。
餘光瞥見雲舒從一旁走過,賀夫人不禁眸光發亮的喚道,“雲舒,你過來。”
聞言,雲舒微微有些詫異的挑眉,不解賀夫人喚住她是爲何事。
“夫人有何吩咐?”
“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只是此前同你說讓你到攬月居去坐坐,可你一直不肯賞臉,是以今日恰好見到,便叫住了你。”
忽然聽聞賀夫人說了這麼多的話,尤夫人的眼中難掩驚奇之色。
她二人也算是相識已久,但是卻從未見過賀夫人說過這麼多的話,莫要說是對一個小丫鬟,便是對鄭側妃說話時也是極爲冷淡的。
再說雲舒聽聞賀夫人的話,她的眸光微微一閃,隨後垂首應道,“夫人如此說便是折煞奴婢了,您有何事直接吩咐奴婢便是了。”
“有事我直接吩咐自己身邊的婢女便是了,叫你過來,不過是因着欣賞你的才華而已。”九公主來皇子府的那日,她與鄭側妃對的那詩,她可是至今未忘,如今想想還覺得滿心驚歎。
“夫人說笑了,奴婢不過班門弄斧罷了。”
“我看人不會錯的,你又何必如此自謙,胸有點墨這也不是什麼錯處,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說完,賀夫人便示意雲舒走到畫架前,讓她看看那上面的一幅畫。
見狀,雲舒神色恭敬的朝着季明允福了福身,隨後方纔將目光落到了那幅畫上面。
“這是季先生的大作,你瞧瞧如何?”
看着賀夫人滿眼的欣賞之意,雲舒裝模作樣的看了看,隨後沉吟了一番方纔斟酌着說道,“奴婢於此中之道並不是太懂,不敢隨意妄言。”
“你只說便是,無需多慮。”
“奴婢觀這幅畫,不止情景逼真,而且畫中的老翁栩栩如生,實乃妙筆丹青。”
“雲舒姑娘過譽了。”聽聞雲舒的誇獎,季明允雖回的客氣,可是她還是能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欣喜。
不止是他,就連賀夫人聽聞雲舒的話也不禁連連點頭。
說起來,季明允的畫技的確算得上是高超,只是因着此前有一個顧長安,是以他才一直被蓋住了鋒芒,如今顧長安已死,他倒是也終於有了出頭之日。
只不過……
季明允之所以一直比不過顧長安,雲舒倒不覺得他僅僅只是因爲生不逢時。
就拿眼前的這幅《樵夫涉水圖》來講,她方纔雖然將他稱讚的了不得,可是想也知道那話中真假參半,大部分皆是奉承之言。
因爲正常情況下,凡是人在涉水的時候,剛出水時腿腳上的汗毛一定會貼在皮膚上,可是那畫中樵夫腳上的汗毛卻是捲曲的,而且並沒有貼在身上,由此可見這畫的漏洞所在。
這就如同畫鬥雞時,雞脖子上的毛一定是豎立起來的;畫狗追兔子,狗尾巴一定是直立起來的一樣,細微的特點遠遠纔可見一個人的技藝。
但是這些話,雲舒卻並不會說與季明允知道。
“在下這裡還有一幅畫,乃是家師所傳,師傅在世時曾十分珍愛寶貝,只是在下卻一直難解其中意趣,師傅臨終前曾說,倘或我幾時能夠揣摩透了這畫中的真意,畫技自然便會更上一層樓,只是可惜……”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季明允隨後方纔接着說道,“時至今日,在下也還是難以參透。”
話落,便見他從一盤的畫筒中抽出一卷畫軸,隨後在雲舒等人的面前展開。
只見那畫中是一幅牡丹圖,可是卻未見畫中的牡丹花有何亮眼之處,相反還色澤黯淡,感覺畫的很是粗糙,再加上花葉之下慵懶的躺着一隻貓,一時更是讓人懷疑,這幅畫的主旨和立意到底是什麼。
“師傅說,這畫名爲牡丹叢,可是在下卻一直不解,這畫究竟好在哪裡?”說着話,季明允的眉頭不禁緊緊的皺起。
見狀,賀夫人和尤夫人也緩步走至近前,可是兩人看了半晌卻都不解其意。
瞧着雲舒脣邊含笑的看着這幅畫,賀夫人不禁滿含期待的問道,“雲舒,你可知這畫中精髓所在?”
“夫人實在是高看奴婢了,連季先生都困擾許久的問題,又豈是奴婢能夠看破的!”
“這話倒是不假,她一個小丫鬟懂什麼呀!”
尤夫人本就因着之前的事情對雲舒諸多懷疑,是以此刻見賀夫人親近她,便逮到機會就給她難堪。
可是賀夫人卻並沒有理會,而是一直望着雲舒,似是有些不相信她說的話。
然而云舒卻只是靜靜的任由她望着,好像當真對此一無所知。
但是事實上,她還當真是看出了一些什麼。
自來喜歡收藏書畫的人多取空名,偶爾見到一幅畫,便傳說是出自名家之手,於是不明就裡的人就爭搶着要買,此爲耳鑑。
還有人觀畫,喜歡用手摸,據聞畫上的顏色不會沾到手指上,如此便算是好畫。
而這樣的鑑別方法,則是又在耳鑑之下,被稱爲揣骨聽聲。
在雲舒看來,這兩種方法不管是哪一種都敵不過用眼去真真切切的看,畢竟耳聽爲虛,眼見才爲實。
季明允手中的這幅畫,表面看起來難以分辨其是好是壞,亦或是精妙還是粗糙,可是隻要靜下心來仔細觀察一下,便不難發現其中的精髓。
依雲舒來看,這幅畫主要想要表達的還是牡丹,只是相較於素日衆人見到的國色天香,這幅畫中的卻是正午牡丹。
其實要證明雲舒所想也不難,只單瞧着那牡丹花的花朵鬆散下垂且顏色發乾,便可知是太陽在中天時的花。因爲如果是帶着露珠的花,那麼花房一定緊緊收斂而且色彩鮮麗潤澤。
再加上花下那隻貓的黑眼珠像一條線,這是正午時候的貓眼。
貓眼在早晨和傍晚,眼珠都是圓的,漸近中午就變得又窄又長,到正午時就像弓條線了。
由此可見,這纔是畫師想要表達的意思。
雲舒猜想着,季明允的師傅之所以要他參悟這幅畫,無非就是發現了他作畫的問題所在,是以纔想讓他克服這個問題。
他的畫技固然好,只是太過華而不實,過分注重着色和構圖,反而失去了繪畫本身的意義。
對細節的把控和觀察都不是季明允擅長的,是以他的名氣纔會敵不過顧長安,這也正是他的師傅希望他能改正的地方。
想到這些,雲舒的眼中不禁閃過一抹笑意。
幸而往日二姐姐作畫的時候總是要拉着她一旁,時不時的將這些講給她聽,否則的話,她怕是還真不知道呢!
忽然想到了鳳梧,雲舒眼中的笑意卻又不禁一點點退去。
如今大姐姐的消息她倒是有了,卻不知二姐姐又身在何方,又或者,是她想的太樂觀了。
“雲舒、雲舒……”
“奴婢在。”聽聞耳邊隱隱傳來的呼喚聲,雲舒猛然從思緒中抽身而出,依舊神色恭敬的望着賀夫人。
“瞧你看那裡看的愣神,可是想到了什麼?”
聞言,季明允順着雲舒的視線看去,卻發現她一直在盯着一幅畫了一半的畫在看,不禁開口解釋道,“聽聞這是今年宮中考察宮廷畫師的題目,在下閒來無事便也想要試驗一番。”
雖然季明允如此說,只是單瞧着那畫畫了一半便停了筆,雲舒便可以斷定他是遇到了問題。
“不知是什麼題?”
“踏花歸來馬蹄香。”說完,季明允甚至還及不可察的皺了皺眉。
他本想着藉着這次的機會一展才名,可是卻偏偏遇到了平靜,他本就善工花鳥,這原是有利於他的,只是因着這花之香氣難用形象表現於畫面,是以他方纔做了一半就放棄了。
這樣刁鑽的題目,縱是他有丹青妙手之譽卻卻也無從下筆。
“踏花歸來馬蹄香……”賀夫人的口中輕聲重複着這句詩,可是在心下想了片刻卻還是覺得難解,“旁的倒也罷了,只是着花香卻實在難以表達。”
“夫人說的極是,正是因此,是以在下才只畫了一半。”
聽聞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雲舒微垂着頭細想,最終淡淡笑道,“奴婢心裡倒是有個想法,不如說與先生聽聽。”
“願聞其詳。”
見雲舒終於不再掖着藏着,賀夫人也不禁聚精會神的準備聽她說什麼。
“依奴婢之見,花香之氣雖難以描繪只是因爲這並非具象的物件,可若是利用旁的襯托一下,想必就會有些效果。”
“你的意思是……”
“比如像是在春意盎然的郊野之中,駿馬徐行,幾雙彩蝶追逐於馬蹄四周翩翩起舞,如此一來,花香之氣自然便得以表達。”
雲舒的話音方纔落下,季明允便撫掌大讚,“妙、妙、妙!”
尤夫人和賀夫人聽聞之後也莫不驚服,即便嘴上不承認,心裡也皆是自愧不知。
這樣的奇思異想,也真虧她想得出來。
季明允難掩心下的激動之意,他快步走回畫架前拿起筆,趕忙作起畫來,只見他意氣風發,揮灑自如。
須臾間,便見一幅駿馬圖躍然紙上,雖然只有寥寥數筆,但是已經可見其立意和畫技。
“此畫之妙,妙在立意意境深遠新奇,把無形的花香,有形地躍然於紙上,令人感到香氣撲鼻。”賀夫人的這一番話可謂是說的進退得宜,不僅將季明允的畫技稱讚了一番,還一併將雲舒也帶了進去。
“都是季先生的畫技高超,奴婢不過偶然想到這些而已。”
“方纔你左一句不知道,右一句不曉得,我便心知你是在藏拙,若是方纔你再繼續假裝下去的話,我便定然要不悅了。”
“夫人過譽了,奴婢剛剛的確是真的一無所知。”
也正是因爲猜到了賀夫人心中的想法,是以雲舒纔沒有再繼續僞裝下去。
畢竟此前與鄭柔對的那句詩的確是出自她的口中,若是隻顧着一味藏拙的話,反倒是顯得有些假。
“那日便覺得你這丫頭不簡單,改日可定要好生拉着你切磋一番。”
聞言,雲舒神色恭敬的微垂着頭,似是應下了賀夫人的話。
反倒是一旁的尤夫人,不明白賀夫人明明身爲主子,爲何偏要上趕子云舒一個小丫鬟。
看着季明允又接着爲她們二人作畫,雲舒便藉口要回去伺候衛菡而回了綺蘭苑,不在話下。
……
因着夜傾昱受傷的緣故,是以每日都會有太醫來此給他換藥,只是一直都是一位姓孫的太醫,可是這一日來的卻是之前爲衛菡診病的那位李太醫。
說起來夜傾昱肩膀上的那道傷倒也不是十分嚴重,只是爲了讓靖安王府的人稍感愧疚,他纔將這點小事放大。
只有讓慕青冉覺得是夜傾辰胡鬧傷了他,他日後若是有求於他們的時候,才更加好開口。
想到這些,夜傾昱便轉頭打量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繃帶,脣邊不覺泛起了一抹邪魅的笑容。
看着今日來此的居然是李太醫,他微微挑眉問道,“怎地會是你前來?”
“回殿下的話,孫太醫去了月華宮,是以今日便是微臣代他來此。”
“月華宮?可是母妃那邊有何事嗎?!”
“這個微臣就不知道了。”說話間,李太醫便深深的低着頭走近了夜傾昱的身邊,小心翼翼的幫他上着藥。
而夜傾昱一直在想着李太醫的話,心下有些不解月華宮會出現何事,是以也沒有注意到李太醫較之往常更加緊張的神色。
直到換好藥之後,李太醫便匆忙離開,片刻不曾停留。
夜傾昱看着他稍顯慌亂的背影,不覺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老東西素來是穩重的,在他和夜傾瑄的爭鬥中也一直在保持中立,正是因此他此前纔會放心的讓他照料衛菡的身子,可是今日怎麼覺得他有些不大對勁兒呢?
而夜傾昱心底的這個疑問,在用過晚膳之後終於有了答案。
因爲他,中毒了!
幾乎是同一時刻,有人發現宮中的李太醫吊死在了自家的府邸中,不知是何原因。
聽聞夜傾昱中毒的那一瞬,雲舒顧不得衛菡還沒有吩咐,她便直接一個箭步衝出了房中,一路直奔主院而去。
看着他脣色青紫的躺在榻上,雲舒眸光凌厲的望向一旁的燕洄,“怎麼回事?”
聞言,燕洄也是一臉的陰沉之色,眉頭緊皺的搖了搖頭。
就連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方纔用完膳殿下便準備去書房,可是方纔起身便一頭栽倒了下去,太醫看過之後便說他是中了毒了。
一聽這話,雲舒的眸光頓時一暗。
恰在此時,忽然從窗外射進一支箭矢,燕洄一手拉過雲舒,一手直接將其接住。
見那箭矢上面綁着一張白色的字條,雲舒趕忙取下來打開。
欲求解藥,來此一見。
落款是隻有三個字,公子卿!
“公子卿是誰?”見此,燕洄不禁疑惑的問道。
“是我。”
當日她在北境之地女扮男裝的時候,用的便是這個名字。
如今看來,約她前去的見面的人,想來必是尉遲凜無疑。
眼瞧着雲舒擡腿便欲往外走,燕洄趕忙眼疾手快的拉住她,“你不能去!”
這擺明了就是個陷阱,若是她去了的話,便着了他們的道了。
“我若不去,你家殿下的性命保不住了。”
“你纔是他的命!”
狠狠的甩開燕洄的手,雲舒猛地將匕首抵在他的頸側,眸中赤紅一片,“給我保護好他,否則我一定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