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庭微微偏頭看他,問道:“有什麼好羨慕的?他自己給自己下的咒,生生世世病痛纏身,不得善終。”
漸悟坐在墓碑上,與後庭對視,雖然只是一縷殘魂,但笑起來的樣子卻猶如這春日的和煦微風,他道:“雖然過得苦頓,但一直有人愛他,重視他,爲他奔波追逐,這樣不也很好嗎?”
“漸悟,你恨你父親嗎?如果不是他,你和你哥哥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漸悟沒有回答,他低着頭,看不清神色,他的長髮在風中糾纏,身體愈發透明,最終完全消失在了空中。
後庭沉默地看着葉青玄的陵墓,當玉傾霄站在他身後時,他纔回過頭,玉傾霄朝他拱手行了一禮,道:“祭司大人。”
後庭道:“當年你懷疑是淮清抱走了你的孩子。”
玉傾霄苦笑,“是啊,淮清那麼恨神族,若是看到我與神結合還是生了對雙生子,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她握了握拳,黑色的眼睛轉爲一片血紅,很快又褪去,反反覆覆,淚水含在眼中一直沒有墜下,“沒想到,帶走他們的不是淮清,卻是我最信任的人,子棣沒有殺他們,卻把他們扔去了荒墟,而我轉世這麼多年,居然一直就陪在自己孩子身邊,然而等我明白過來,他卻已經死了,真是諷刺!”
荒墟那樣的地方,就算神魔結合生下的孩子力量強大,但去了荒墟也只是九死一生,他是有多恨她,纔會對自己的孩子做出那樣的事?
現在他們兄弟兩個,一個只是一縷殘魂,一個則生生世世受禁咒折磨。
她和梓棣,看似是她主動,逼得他無路可退,事實上,從來都是他在逼她。
“弟弟叫漸悟,那哥哥叫什麼呀?”玉傾霄拭了拭眼角,抿起殷紅的嘴脣,綻開一抹豔麗的笑,只是眼睛依然閃着亮晶晶的水光。
“哥哥叫忘情。”
“哈哈,沒想到他還真會取名字呢!一個忘情一個漸悟,真好!”玉傾霄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後庭靜靜看着她,玉傾霄笑了一會兒便不笑了,她雙手捂住臉,緩緩得蹲了下去,肩膀抽動着,因爲還是凡人,所以她看不到,漸悟正漂浮在半空中,張開了雙臂,彎下身抱住了她。
“母親……”
後庭沉聲道:“如果你想回去了,我現在便可以讓你的力量覺醒。”
玉傾霄站了起來,輕輕嗯了一聲,“我累了,我想魔族了。”
這麼多年的追逐,她還一直抱有希望,然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想要放棄了。
魔族的女子素來膽大奔放,明豔動人,而她在魔族更是受歡迎,男男女女都極喜歡她,她又是魔族唯一的一位女將軍,衆魔都極敬重她,而越是受歡迎,她越是不明白自己喜歡的是怎樣的人。
直到遇到他。
那時他在神界並無神職,但是他的父母卻都是戰神,他沒有繼承到父母的神力,衆神都輕視他,所以他每日都會在神魔交界之處的神音湖邊修煉。
初遇時她還未褪去戎裝,一頂紅纓頭盔,一身紅色盔甲,笑容明豔如晚霞,打馬而過神音湖。
因爲魔族沒有水,玉傾霄看到在夕陽下波光粼粼的神音湖,不禁停了下來,下馬想去看看湖水。
她的手指還沒有碰到湖水,湖面卻忽然開始旋轉,一個巨大的漩渦在她面前綻開,轟的一聲,水花飛濺,她渾身被湖水溼了個透,一個少年從水中鑽出,上身赤裸着,白皙勻稱的肌膚暴露在她面前,她愣了片刻,竟然流鼻血了。
少年被她這流鼻血的樣子嚇到了,手忙腳亂地想要替她止血,玉傾霄把衣服扔給他,讓他快穿上。
少年聽話地穿上衣服後,一臉不好意思地走到她身邊,道:“兄弟,你沒事了吧?”
看着他關切的神情,玉傾霄沒忍心告訴他自己是女子,只是搖了搖頭,笑道:“我沒事。”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來這兒?”少年問道。
玉傾霄支着下巴笑眯眯告訴他,“我叫玉傾霄,你呢?”
“我叫梓棣。”
“姊弟?哈哈,你名字好奇怪!”
梓棣臉一紅,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下“梓棣”二字,解釋道:“梓棣是我們那邊的一種樹,葉子和花都是紫色的,很漂亮!”
玉傾霄抿了抿脣,伸出手指勾了勾梓棣的下巴,“我沒見過那種樹,你下次帶我去看看唄!”
梓棣疑惑道:“這種樹在神族也挺常見的,你沒見過?”
玉傾霄也沒打算瞞他,便道:“我是魔族的。”
梓棣瞪圓了雙眼,很快便恢復過來,笑了笑道:“怪不得。”
“什麼怪不得?”
“神族的人沒一個像你這樣……輕佻的。”
玉傾霄勾了勾嘴角,問道:“別的神提到魔族都是諱莫如深,你不怕我?”
梓棣拍拍她的肩膀,哥倆好似的笑道:“你又不會吃了我,我爲什麼要怕你?”
玉傾霄哈哈一笑,“是不是你們神都把魔當成猛獸了?還吃了你?”
“我父母是戰神,聽他們說,你們魔族在戰場上會吞噬神兵,甚至還吞噬自己的夥伴。”
玉傾霄扯了扯他的長髮,道:“別聽你爹孃編排,我們之中有很多人都是辟穀不食的,更加不會去吞噬同伴,不過也不排除個別啦,你就敢肯定你們神族就沒有心術不——”
“我不喜歡神族。”梓棣忽然打斷她,玉傾霄一愣,放在他背後的手挪到他頭上,輕輕揉了揉,“那來我們魔族怎樣?”
神也是可以成爲魔的,只要你願意。
梓棣卻還是搖了搖頭,“那還是不了,我也還是有朋友的。”
神族大多數人都輕視他,但衆人敬仰的若尋上神卻和他是好友,這一點說出去恐怕也沒幾人會相信。
玉傾霄站起身,逆着光,眼睛卻分外明亮,“那下次我還來找你,如果可以,帶上你朋友啊!”
她翻身上馬,很快便消失在神音湖畔。
後來,梓棣果然拉來了若尋,若尋和玉傾霄意外地合拍,只是梓棣一直都不知道玉傾霄是女兒身,還是若尋後來告訴他的。
梓棣也帶着玉傾霄去看了那名爲“梓棣”的樹,紫色的花海
間,她一身紅衣,側顏傾城,梓棣這個榆木腦袋終於開了竅,拉住了她的手,道:“傾霄,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玉傾霄含笑看着他,道:“好,我不走了。”
這是兩人第一次彼此承認感情,但是沒多久,神魔兩族便爆發了戰爭。幾萬年來神魔兩族從沒有消停過,但是主導戰爭的是幾位主神,玉傾霄被魔族召回,在戰場上,玉傾霄殺了梓棣的父母。
這一次神族大敗,玉傾霄再次打馬經過神音湖的時候,卻看到梓棣一身白衣,坐在湖邊。
他坐了一整天,她在身後看了一整天。
他和她之間的裂縫,便是從這時開始的。
他說過不喜歡神族,所以她在戰場上沒有留情,她想把他帶到魔族去。
但是她卻忘了,這麼多年過去,除了那些因爲執念太深罪孽深重的神墮落成魔之外,鮮少有神自願成魔的。
梓棣也不例外。
後來梓棣再也沒來過神音湖,玉傾霄便主動去找他,他不願意見她,她偏要纏着,各種計策都用上了。
梓棣畢竟對她是真心,自然抵不過她這般糾纏,沒多久便妥協了。
她是這麼以爲的,梓棣對她說,神魔通婚是不允許的,但是他可以向君如月請婚,但是在此之後,她不能再回魔族。
玉傾霄當場便拒絕了。
兩人又是長時間的冷戰,但玉傾霄還是忍不住去找他,她想她在魔族已經有那麼多人喜歡了,但梓棣只有她,所以就讓她多付出一些好了。
他們都是初嘗情滋味,不知深淺,玉傾霄第一次吻上梓棣的時候,他推開了她,她便再次纏上去,反反覆覆,直到她眼裡出現了淚意,他才放棄掙扎。
“梓棣,你是不是恨我?如果你恨我,那你是愛我多一些,還是恨我多一些?”她無數次問他,可是他卻從來都沒有給過確切的回答。
她也不再追究答案,她活了近萬年,在戰場上受過那麼多傷,她都沒有哭過,但當他第一次進入自己的身體時,她疼得流下了眼淚,她那時哭着大喊,梓棣你個混蛋,懂不懂憐香惜玉啊?很痛啊!
梓棣的手臂環住她,他張嘴,在她肩上狠狠咬了一口,鮮紅的血液順着他的嘴角流下,他道:“只有痛才能讓你記住我。”
玉傾霄罵他罵到嗓子都啞了,後來終於沉沉睡去,清晨醒來時,她趴在鏡子邊看自己脖子上的牙印,氣不過,指甲瞬間變得鋒利無比,在他裸露的胸膛上結實地抓了一爪,三道血痕立時便顯露出來。
梓棣睜開眼,笑着看她,玉傾霄看到他那溫柔的笑顏,終於忍不住,“敗給你了。”
手指輕輕拂過冒血的傷口,傷口很快便癒合了,梓棣抱過她,問道:“我們會不會像別人一樣,也有一個孩子?”
玉傾霄難得地害羞得紅了臉,更添了幾分顏色,她埋在他懷裡,手指在他胸口畫着圈圈,“可以呀,生男孩還是生女孩?生男孩兒吧,像你這樣笑起來特別好看的!”
梓棣揉了揉玉傾霄凌亂的長髮,“還是生女孩兒吧,像你這樣的,性子討人喜歡打架又厲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