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的夜風悄悄地鑽入寢臥中,搖晃着漆木雕花籠中的燭火,醉心於書卷間的洛知秋擡起頭,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澀的眼睛,卻見榻上的金玉母子已經睡過去了。
暖暖的笑意掛在嘴角,洛知秋輕着腳步走到榻邊將孩子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旁邊的搖籃之中。折回身,又將一條薄薄的紗被仔細地爲金玉覆上,手不由地輕撫上她熟睡中的臉龐,俊顏間的悅色越發燦爛了些。
嬌妻在側,兒孫繞膝,人生不過如此;在這夜深人靜中,洛知秋的心益發清明起來,現下的生活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時光了。
也許是幸福不易,心甜着甜着突然起了一絲不安,洛知秋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朝窗外的夜色闌珊處張望了一會兒,便起身朝房外走去。
出了寢臥,浮動不息的夜風帶來一絲涼意,洛知秋不由地將肩頭披着的外衫攏緊了些。穿梭在曲曲繞繞的迴廊間,身染着細碎的星光,洛知秋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遠處掩藏在暗色中的露臺。
露臺中央一顆百齡槐樹,一樹槐花開得如白雪蓋頂,幽香四溢。此時下了廊橋的洛知秋放緩了腳步,漫步在被槐花鋪成雪毯的青石小徑中;悠閒地繞着露臺轉了一圈,洛知秋背身立在槐花樹下,目光清亮如水。
“我知道你在這裡,可否現身相見?”
一句輕言,輕輕地打破了這露臺中的寧靜。槐花徐徐而落,灑下一片悽美花雨,洛知秋如孤鶴般靜靜地立在原地,等待着有人迴應他的話。
“睡不着?原來你也有煩惱了。”
原以爲只是洛知秋一時妄言。不想這露臺之上突然響起一聲迴應,如平靜的湖面上蕩起了圈圈漣漪。
“人生在世苦多樂少,誰沒有一點煩惱呢?”
淡淡地回了一句,洛知秋就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便見一男子坐在槐花樹一枝椏上,背靠着粗壯的樹幹,喝着葫蘆裡的美酒靜靜地仰望着星空。
“浮屠。你似乎現下煩惱不比我少。”
洛知秋和浮屠相識近十年。他們的關係說是朋友,似乎少了些親密;說是敵人,他卻從來不滋擾洛知秋的生活。每年總有一兩次。浮屠會悄悄地潛入洛知秋府邸中,探望一番這位非敵非友的故人。
“我的時間很寶貴,有閒心在這裡悲天傷景,不如用實際行動幹掉麻煩。”順勢間。浮屠朝口中送了酒,立馬將酒葫蘆拋給了樹下的洛知秋:“恭喜你喜得麟兒。這酒算是我送你的賀禮,清河鎮的‘芙蓉殤’。”
芙蓉殤?!心小小的震驚一番,洛知秋俊顏間露出淺淺的笑意。
“謝謝,原來你還記得我惦記這‘芙蓉殤’。”
旋開葫蘆嘴。洛知秋朝口中送了一口芙蓉殤,那香醇而熟悉的味道,立即酡紅了他的臉頰。
“好酒!”
樹上的浮屠沒啃聲。而洛知秋亦是明白着他向來性子冷淡,喜怒不定。也沒抱着多大希望他能給出什麼迴應。
淺嘗後,洛知秋收起這壺浮屠送來的芙蓉殤,輕聲詢問到他。
“你此次來臨安,不會只是來賀我得子之喜那麼簡單吧?”
“你想問什麼,洛知秋。”
沉聲一句,頓時劃破先前的和睦,而洛知秋無多少懼怕之意,淡淡地說到。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你誠心來賀我,我自然是關心朋友問候一聲,別無他意。”
“我一介江湖中人,過慣了打打殺殺,刀口舔血的日子,我的事知道的太多反而對你有害無益。你我,只適合這樣喝喝酒,賞賞景,對你對我都是幸事。”
不問過去,不問現在,也不問將來,是當初結識浮屠的初心。他願意說,洛知秋自然願意聽,而這樣的相處之道,造就了這些年來洛知秋對浮屠的知之甚少。只是眼下是非在前,浮屠似乎威脅到他至親之人,洛知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你明明厭倦了這樣打打殺殺的生活,爲什麼還要繼續沉淪於是非漩渦中?浮屠,以你的本事,想抽身其中不難。”
“我想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洛知秋,過好你自己的日子便可;安寧不易,莫要腦熱犯傻,做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夜風的涼意,在洛知秋臉上莫名地染上了寒涼之色,八年前的舊事突然間鬼魅地涌上心頭,讓他有些驚慌。
浮屠的話,是勸解,也是警告。
“我欣賞的洛知秋,似乎在俗世浸染已久,難灑脫。”
“世俗依舊多俗事,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凡人,難灑脫是很自然的事情。可你不同,浮屠,你完全可以拋下所謂的‘江湖’,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希望年年歲歲都能和你相逢,一壺美酒,一曲清簫,把酒言歡。”
話畢,突然氣氛驟止,只聽見那槐樹樹冠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靜靜相對的兩人間花落如雪,幽幽之間哀傷浮動。
“年年歲歲......洛知秋,記住我的告誡,不要輕易捲入有關我的是非中,我向來不會對自己的敵人心慈手軟的。”
“你的話我記住了。不過,遙想多年前你我在玉檀山相遇時,我曾贈你一言,現在知秋依舊是這句話: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浮屠,你好自爲之。”
“岸,是留給弱者的,我浮屠會游到盡頭的。”
倏然間,一道黑影如沖天而上的黑龍,直直地衝破樹冠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那激盪起的漫天花雨,寥落了樹下靜靜立着的洛知秋,前路茫茫風雪皚皚,誰能過是非而不染濁?
.....
做了一個老長的夢,朱昔時感覺自己快死的時候,這個夢卻突然到頭了。
虛虛地睜開眼,陌生的環境和發脹的腦袋讓朱昔時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手下意識地動了動,一陣清脆的鈴鐺聲便在耳邊響起。
吃力的別過頭,看了許久的朱昔時才發現自己的手腕上竟然拴着鎖鏈!忽然間,一股驚慌在心頭蔓延開,難道自己還未從夢中醒過來?!可是此時痠軟無力感覺太過真實,讓她不得不擔憂起自己現下的處境是夢是現實,可張了張口,那啞然的喉嚨卻發不出變點聲音。
沒力氣,像扒皮抽筋般難受!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