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高懸,清輝四溢,月下緩緩行駛的馬車內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荀久原以爲扶笙定是不會回答她這個問題的,她準備闔上眼眸先睡會兒,卻不曾想耳邊傳來清幽的聲音,“是一個故人。”
故人……
荀久眼眸微動,她從未聽扶笙說起過他在魏國認識過什麼人。
當然,季黎明除外。
不過,能得女帝親自開口讓扶笙去招待的,想必不會是一般人罷?
荀久莞爾一笑,“既是故人前來,爲何你看上去面色不太好?”
扶笙淡淡瞟她一眼,“何以見得我面色不好?”
荀久“唔”一聲,托腮道:“剛纔在帝寢殿的時候,你在看到拜帖上的人名時明顯晃神了好久,莫非你們之間的關係不太和諧?”
“倒不是。”扶笙牽脣,“我只是沒想到他竟會代表魏國前來朝賀。”
“那他……是什麼身份?”荀久輕聲問。
“到時候來了你就知道了。”扶笙難得的在她面前故意賣關子。
“討厭!”荀久輕輕一捶打在他胸口,“吊人胃口很無恥,知道嗎?”
似是不喜車廂內光線太過昏暗,扶笙不知從哪裡拿出來一個小錦盒打開,裡面放着一顆夜明珠。
甫一打開,荀久就被那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趕緊擡袖遮眼。
扶笙尋了個位置將夜明珠安放好,這才側目看着荀久,她方纔因爲緊張而緊繃的小臉徹底放鬆下來,此時因羞惱而微微泛紅。
扶笙的目光,在看到她精緻妝容時微微眯了眯,隨後頗有些不悅道:“如果到時候宮裡設宴,女皇陛下讓你參加的話,你不準描眉化妝,不準穿輕薄衣裳,不準露出脖子以下的任何部位,不準在宮宴上笑,更不準展露任何才藝。”
正在吃寒瓜的荀久,突然重重咳嗽起來。
扶笙替她捶了捶後背。
荀久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哭笑不得地看着扶笙,“你直接讓我禁止參加宮宴不是更好?”
“嗯。”他淡淡點頭,“就等着你這句話。”
“喂!”荀久扶額,“到時候女皇陛下讓我參加的話,難不成你讓我抗旨?”
他挑眉看着她,笑得很溫潤,“如果你抗旨是爲了我的話,我會很樂意替你擺平。”
荀久狠狠咬了一口瓜,不明白她不參加宮宴究竟怎麼就是爲了他了?
“不去就不去!”荀久哼聲,“那種場合,我還不喜歡呢!”
“那樣最好。”扶笙再度莞爾,“宮宴當天,我會把西城那個鋪子的地契給你,你可以帶着你的丫鬟去看看。”
荀久雙眼一亮,方纔的鬱結之氣頃刻煙消雲散,隨即嘿嘿笑道:“地契在手的話,什麼事都好商量,不就是宮宴麼?不稀罕!”
話落,她又疑惑道:“你怎麼會有地契,不是被扔了嗎?”
“是另外一間鋪子,就在劉權挑的那間對面,也是黃金位置。”扶笙淡聲答。
荀久恍然大悟,“這樣似乎也不錯。”
同昨夜一樣,扶笙吩咐商義先將荀久送回她的宅子才調頭回秦王府。
荀久纔剛進門,就見到花脂已經帶着好幾個宮人站在院裡,人人手中都端着托盤,全用明黃綢布蓋着,看不到裡面放了什麼。
“這……”荀久疾步走過去,對最前面的花脂福身一禮,驚道:“姑姑這麼晚了還出宮?”
花脂微微一笑,擡手指了指後面宮人手裡的托盤,“奉女皇陛下之命,這些,都是給姑娘的賞賜。”
荀久一愣,“女皇陛下爲什麼要賞賜我?”
花脂笑容不變,“奴婢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荀久沒問出什麼來,索性作罷,笑道:“那姑姑裡面請,喝杯茶再走。”
“不了。”花脂擡頭看看天色,“宮門原本已經落鑰,爲了給姑娘送賞賜才重新開的,若我再耽擱,只怕就進不去了。”
宮人們依次將賞賜擺放進屋,招桐和柳媽媽在裡面一一記錄。
荀久將花脂喚到一旁,輕聲問:“姑姑可知阿紫近況如何?”
花脂聞言大驚失色,忙伸手掩住荀久的嘴巴,擡眼看了看四周才小聲唏噓:“姑娘這話可不能亂問。”
荀久心思一動,想着花脂竟然如此諱莫如深,莫非阿紫是細作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了?
正晃神間,花脂又低聲在她耳邊道:“前些日子陛下從上庸回來,就有宮人在私底下議論阿紫姑姑和羽大人有私情,被女皇陛下知道以後,全部拔了舌根活活打死了。”
荀久打了個冷噤。
花脂又道:“這種事,我們平日裡都不敢提一個字的。”
荀久淡然一笑,“那些不過都是傳言而已,阿紫姑姑在女皇陛下身邊伺候多年,怎麼可能會背叛她呢?”
“姑娘說得是。”花脂會心一笑,識趣地打圓場。
送走了花脂和一衆宮人,荀久沐浴後躺到牀上,想到剛纔的談話內容,不禁替羽義和阿紫捏了一把冷汗。
不過轉念一想,阿紫既然是“主上”親自培養的人,那麼只要順着她這條線就能查到那個人的身份,扶笙斷然不可能殺了她,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會策反阿紫,讓她成爲自己的人。
接下來的兩三天,扶笙忙於處理政務,荀久便沒什麼事,整日帶着小丫頭和柳媽媽在後院刨土種藥。
季府招聘家丁丫鬟的時候,識字是首要條件。
所以,招桐和柳媽媽都認得字。
荀久知道後,自然欣喜,得空的時候就會教她們一些基礎藥理,小丫頭學得飛快,柳媽媽上了年紀,自然沒有招桐那麼好的吸收能力,只能勉強認得幾味中藥。
一晃四日過去。
這天中午,荀久正躺在木槿花下的搖椅上納涼,忽聞大門被人敲響,荀久轉眸看了看,招桐和柳媽媽正在那邊拿着醫書討論什麼,她索性自己起身去開門。
當看清外面站着的人一身玄色衣袍,頭戴帷帽時,不由得驚了一下。
“小吱吱?”荀久很訝異,這個人竟然會主動來找她?!
徵義在門口站定,分毫沒有要進來的意思,聲音一如初見那般僵硬機械,“劉權在京郊殿下的宅子裡等你。”
“哦。”荀久順着點點頭,忽然反應過來什麼,趕緊道:“等等……”
徵義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既然是劉權來找我,爲什麼會在京郊?”她問。
“他去那邊接唐姑娘。”徵義慢吞吞答。
“唐……你說那個海盜千金?”荀久恍然大悟,她記得那日在凌雲海港,扶笙隱約有提過的。
“嗯。”徵義輕輕頷首,臉上並無過多情緒。
“那你等我一會兒。”荀久說完,轉身回了院子,叫上招桐,兩人換了一身乾淨利落的衣服後跟着徵義出門。
外面停了一輛馬車。
荀久掀簾上去,招桐站在外面,準備與馬車同行。
許久不見招桐上來,荀久將腦袋探出車窗,“小丫頭,你怎麼還在外面站着?”
“奴婢走路就成。”招桐靦腆一笑。
“這裡到京郊可有好一段距離哦,走路,你能吃得消嗎?”荀久微微蹙眉。
“姑娘放心,奴婢已經習慣了。”
“快上來!”荀久也不管她那許多道理,擡手一招,“你家姑娘我這裡可沒有這麼多規矩,眼下最重要的是趕時間。”
招桐被她那麼一說,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你再不上來,我可不要你去了。”荀久扁扁嘴,不明白季黎明平日裡都給這丫頭灌輸了什麼理念。
招桐小臉一白,再不敢反駁,提起裙襬就上了車。
沒敢與荀久坐在一起,招桐拿了個小杌子坐在一旁,上車後就規規矩矩,雙手交疊放於膝上,目光一直落在地上。
“你是不是很怕我?”荀久得見招桐這個樣子,心中直忖自己平日裡待這小丫頭不薄,她怎麼看自己跟看豺狼似的?
招桐目光閃躲,囁喏道:“姑娘是主子,奴婢怕您理所應當。”
“咦……”荀久注視着她,“前兩日教你藥理的時候你都沒有這般拘束啊,怎的一到跟我同出門的時候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招桐嘴角扯笑,放低了聲音,“奴婢怕多言惹得姑娘生氣。”
她這麼一說,荀久才突然回想起來她從凌雲海港回來的那天晚上招桐話說一半的確惹得她不高興了。
但實際上,這件事她早就忘了。
沒想到小丫頭竟還記得這麼準!
荀久好笑地看她一眼,“那件事你就別放在心上了,我當時不過開句玩笑話而已,別人的**,其實我真沒多大興趣。”
招桐呼吸一緊,又垂眸考慮了好久,才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重新擡起頭看着荀久,小聲問:“姑娘,在你心裡,二少是個怎樣的人?”
荀久一愣,“你問這個做什麼?”
招桐咬咬脣,“姑娘照實說了便是。”
“唔……”荀久拿起一個梨子咬了一口,順便也遞了一個給招桐,托腮想了想,“小明表哥在我心中的形象挺好的啊。”
招桐聞言一喜,雙眼亮晶晶的,“姑娘真的覺得二少人好?”
“那可不!”荀久微微一笑,“起碼作爲一個兄長,他很稱職。”
“巷陌間都傳言二少風流成性……”招桐眼角偷偷瞄向荀久。
荀久不知道招桐究竟想從她嘴裡套出什麼話,但對於季黎明,她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得照實道:“表哥不是荒淫之人,我相信他的人品。”
聽到荀久這麼說,招桐頓時大鬆了一口氣,這才轉入正題,“其實……其實那天晚上奴婢想告訴姑娘的是,二少這麼些年流連於煙花之地,實際上是在找一個人。”
對於這件事,荀久早就隱約有猜測,所以並無過多意外,只錯愕了一瞬便恢復神色,淡淡問:“那你知道他在找誰?”
“奴婢不知。”招桐搖搖頭,“就是因爲不知道,所以纔想請姑娘幫忙,倘若……倘若有可能,姑娘能否從二少嘴裡打探出那個人然後幫他一起找?”
荀久目光微微閃動,狐疑地盯了招桐一眼,“你怎麼知道他是在找人?”
“因爲……”招桐下脣被她咬得通紅,猶豫了好久才道:“當年二少在街頭遞給我那個烙餅的轉身之際,我不知道他看到了誰,總之他的情緒很波動,一直追着那個人跑,後來不慎被狗咬傷了腿。奴婢一直心中有愧才輾轉去的季府,就是想報答二少的烙餅之恩,盡心盡力伺候他,可是奴婢發現,自從那以後,二少便開始學會了去青樓,有的時候一去幾日不歸家,誰也不知道他去做什麼。”
荀久思慮了片刻,一挑眉頭,“所以,你的意思是,小明表哥找的人是個姑娘,而且極有可能在青樓?”
招桐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還是無奈地點點頭。
“這可有意思了。”荀久低笑,“被你這麼一說,連我都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天仙般的人物能引得季二少流連忘返。”
半個時辰以後,馬車停下。
徵義當先下了車,對裡面道:“久姑娘,到了。”
荀久喚上招桐,兩人一同下了馬車,這纔看清前面是一處別業。
不同於秦王府的紅牆碧瓦,流光溢彩,氣勢恢宏。
眼前的宅邸,青瓦白牆,清逸雅緻的水墨色,頂端鏤空雕花,隱約能見長春樹秋生白花,其葉如蓮。
入朱門,兩側爲抄手遊廊,穿堂而過見照壁,往後三間小廳,廳後纔是別業大院,除卻五間上房,兩側皆有遊廊穿山,藤蘿翠竹掩映其間。
荀久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暗暗想着扶笙有這麼一座別業,她竟然不知道?
“姑娘小心腳下。”身側傳來招桐的低呼,荀久回過神,只見九月秋意掃紅了滿庭楓葉。
尾隨着徵義走上長廊,廊下掛着各色稀有鳥雀,在一片炫紅楓葉中花綠交錯,煞是好看。
迴廊盡頭入月門,遠遠便見鏤空假山的的石桌側坐了三個人。
最左側的人月白錦袍翠玉冠,纖長素手握一盞茶,茶盞小巧,白玉鑄就,襯得那隻手更加白皙瑩潤,挨近杯壁的指尖都好似泛着淡淡熒光。
荀久不常見扶笙穿月白色衣袍,但以他的風姿,着墨色衣袍時冷凝高華,着紫色朝服時尊貴瀲灩,着蒼藍錦袍時清逸高雅。現下的一襲月白色,面容清透,鋒銳稍斂,烏髮如緞,如詩似畫。
整個人如同水墨畫裡走出來一般。
這個男人,荀久總是見一次驚豔一次。
暗自調整心緒,荀久視線一轉,落在右側的少年身上。
不同於從前在荀府的沉悶,亦不同於楚國商船密室裡的冷淡。
今日的劉權,着寶藍色錦緞孺袍,因還未及冠,墨發綰成髻,以烏木簪固定。
他的身形還是一如既往的清瘦,可小小年紀卻早已脫離了十歲孩童該有的青澀稚氣,烏黑的眼眸內,盛放着歷經風浪過後沉澱下來的滄桑與沉穩。
劉權和其他的海盜不一樣,他似乎並未受常年吹海風的影響,皮膚與燕京人士一般白皙,儼然一個小正太的模樣。
荀久對於劉權的到來略有震驚,眨眼過後將視線移往最後一個人身上。
那是一個約摸十三四歲的女孩,生得極其可愛,面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一襲暗紫色收腰勁裝,兩肩垂金黃絲絛,那衣服材料非常別緻,似乎是某種獸皮,可看上去透氣性極好,荀久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種材料。
女孩頭戴一頂黑色銀邊帽,上插一支五彩斑斕的羽毛,與後世的二角帽有些相似。
腳上穿的是淺銀色獸皮軟靴,靴筒緊貼在纖瘦的小腿上,束口處的繫帶垂着兩個小銀環。
荀久快速四下看了一眼,見整個別業中再無旁人,心下斷定這個小女孩應該就是扶笙口中的海盜千金——唐伴雪了。
就是不知道她與劉權到底是什麼關係。
定了定心神,荀久緩步走過去,在石桌旁停下,淺笑一聲,“這麼巧,殿下也在啊?”
扶笙擡眸,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後淡淡道一句:“坐。”
荀久也不客氣,直接挨着他坐了下來。
對面劉權的目光在扶笙和荀久身上流轉不定,幾次徘徊,看得荀久渾身不舒服,皺眉不悅道:“你個小屁孩,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姐事情多着呢,可沒閒工夫來這裡喝茶。”
荀久說完,若無其事地端過扶笙遞過來的清茶淺啜一口。
劉權斜睨她一眼,問:“地契呢?”
荀久一嗆,隨即慍怒,“我當時跟你一起被打暈帶到楚國商船上的,怎麼會知道地契去了哪裡?再說了,你已經送給我了,難不成還要收回去?”
“那好,現在所有人都聽到那地契是你自己弄丟的了,可跟我再無關係。”劉權從她身上收回視線,語氣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還沒等荀久開口,劉權早已將烏黑眸光移向扶笙那邊,仰起下巴面無表情道:“楚國所有近期外銷的珠寶首飾,我都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全部打劫了,貨就在海盜船上,王爺是要自己去驗貨還是要我將海盜船駛進海港才肯放人?”
扶笙脣角勾笑,淡淡譏諷,“倘若我讓你駛進海港,你敢麼?”
“有何不敢!”劉權冷哼一聲,“我還怕你們不成?”
扶笙低低一笑,“年少輕狂。”
劉權再度冷哼,不理他。
扶笙繼續道:“貨我待會兒自會讓人去驗,人你可以帶走了。”
劉權站起身,衝旁邊的女孩溫聲道:“小雪,我們走!”
扶笙冷不丁補充一句:“相信唐老舶主早已準備好一切,就等你們回去大婚。”
劉權面色突變。
唐伴雪聞言,微微蹙眉,站起身來扒拉開劉權拉住她的那隻手,定定看着他,大眼睛忽閃忽閃,“我爹是不是讓你來帶我回去成親的?”
“小雪你別聽他們瞎說。”劉權抿脣道:“你離開了這麼長時間,師父頭髮都急白了,他能不掛念你麼?”
“可是我現在不想回去。”唐伴雪嘟了嘟嘴,聲音滿含懇求,“我想留在燕京玩兒,你能不能告訴我爹,就說我過些日子再回去?”
“小雪!”劉權眉頭皺得更深,神情無奈,“你是不是被他們關出毛病來了?”
“沒有誰關我啊!”唐伴雪興趣缺缺地坐回去,“在這裡我可以自由出入,雖然……某些人沉悶得就跟木頭一樣。”她說話的時候,不着痕跡地往徵義那邊瞟了瞟。
對方直接自動忽視她。
真切感受到徵義的無視,唐伴雪翻個白眼繼續道:“不過我覺得燕京是個非常不錯的地方,嗯……環境優美,百姓熱情……”
“說重點!”劉權打斷她的話。
撇撇嘴,唐伴雪道:“總之一句話,我還沒待夠。”
“你!”劉權無奈,語氣軟下來,“小雪別鬧了,我出來之前,師父再三囑咐一定要將你毫髮無損地帶回去,如今你又說不想回去,讓我如何跟師父交代?”
“那好辦啊!”唐伴雪一挑眉,狡黠笑道:“你也別回去,等我再玩兩天,玩夠了我就乖乖回去見爹。”
劉權原本想心軟答應下來,但一想到他們的身份,再想到如今坐在對面的可是秦王,他立即又警惕起來,將唐伴雪拉到一旁,低聲道:“我們的身份是海盜!你想過沒有?前些日子秦王不敢動你是因爲你對他來說還有用,還能用來威脅我幫他打劫楚國外銷的玉器首飾。可現在不同,他要求的事我已經做完了,你如果堅持留下的話,他們會殺了你的。”
唐伴雪臉色微變,囁喏道:“真……真有你說的這般嚴重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劉權苦口婆心地勸說,“秦王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我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可是……”唐伴雪垂首絞着衣袖,咬着紅脣,半晌,聲音低弱道:“你手上不是還有秦王要的玉器首飾麼?你可以延遲兩天再給他,這樣的話我就還是人質,他定不敢把我怎麼樣。”
劉權聞言神色微動,狐疑看她一眼,問:“你實話告訴我,爲什麼想留下?”
“沒。”唐伴雪趕緊搖頭,“沒什麼,就是單純覺得燕京好玩。”
“那好。”劉權道:“你若是想玩的話,我馬上就帶你出去玩,你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你說了算。”
“哎……別!”唐伴雪忙出聲阻止,抿脣半天,終於垂頭喪氣地道:“不玩了,我跟你回去便是。”
劉權臉色終於緩和下來。
“可是在走之前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唐伴雪咬咬牙。
“什麼?”
想了想,唐伴雪道:“我要你幫忙把燕京所有的陳皮糖都收購完,一塊都不準落下。”
劉權嘴角抽了抽,“爲何?”
“沒有原因。”唐伴雪恨聲道:“就是單純覺得用陳皮糖填海特別好玩。”
劉權扶了扶額,相處四年,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小雪這般耍孩子脾氣。
唐伴雪見他半天不答應,低聲嘟囔,“你猶豫什麼,我們又不缺這幾個錢。”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劉權很無奈,“而是我們身份擺在那裡,多在燕京停留一個時辰,便多了一個時辰的危險。畢竟這裡不是海上,不是能讓我們爲所欲爲的地方。”
“可是,我就這點要求了。”唐伴雪央求地看着劉權,“你不答應的話,萬一我回去以後一個不小心答應我爹嫁給你……”
“好好好,我答應你!”劉權趕緊道:“不就是收購完燕京的陳皮糖麼,你想要多少我都給你全部買回去。”
唐伴雪挑眉一笑,腮上兩個梨渦好像盛滿了百年佳釀,令人晃神,“小樣兒,我就知道這樣能治你。”
“可別忘了你說過的話。”劉權瞟她一眼,“我收購完所有的陳皮糖,你就得乖乖跟我回冰火灣。”
“放心啦!”唐伴雪打了個響指,“本姑娘還是講信用的。”
兩人商義完,重新回來坐下。
唐伴雪盯着荀久看了好半天,目中有驚豔之色,笑嘻嘻道:“你好,我叫唐伴雪,是……劉小子的師姐。”
荀久扯了扯嘴角,“你好,我叫荀久,是……”
“是本王的女人。”扶笙替她接了下面的話。
荀久:“……”
她什麼時候成了他的女人了?!
唐伴雪明顯見到荀久磨牙的樣子,她僵笑着點點頭,“看得出來,呃,你們很恩愛。”
劉權眸色深沉了一些,周身氣息更冷,看着荀久,“你爹最後的遺言是讓你不要去查這件案子,好好活着。”
“我那天晚上問你,你不是說沒有麼?”荀久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她心裡跟着一揪。
“我如今想起來了。”劉權眼波飛快掠向遠處,沒再看她,“小雪,我們走!”
唐伴雪微笑着起身,衝荀久揮揮手,“有機會來找我玩啊!”
荀久應承着點點頭。
唐伴雪滿意一笑,經過徵義身邊時,輕哼一聲,問他,“你很喜歡吃陳皮糖是吧?”
徵義沒說話,緯紗下的面容平淡無波。
“你是不是覺得陳皮糖這種東西重過這世上任何東西甚至是任何人?”唐伴雪又問。
徵義還是沒說話,眼波有輕微浮動。
似乎早已經習慣了徵義木頭一般的表情,唐伴雪無所謂地笑笑,“我已經買下了整個燕京的陳皮糖,你若是喜歡,可以跟我走,當我的護衛,我保證,你會有吃不完的陳皮糖。”
劉權聞言轉過身來,不解地皺着眉,“小雪,你買那東西就是爲了他?”
“纔不是!”唐伴雪哼哼兩聲,“我買回去當魚餌,拿去海里釣魚。”
“魚不會吃陳皮糖。”徵義終於木訥地吐出一句話。
唐伴雪噗嗤一笑,險些笑到岔氣,伸手撩了撩他頭頂垂下的黯色緯紗,“只有你這種被困在帷帽裡,看不到外面世界的呆瓜纔會覺得魚不會吃陳皮糖。吶,我告訴你哦,我們家那裡的魚就非常喜歡吃陳皮糖,而且一天不吃就會死,所以我打算把整個燕京的都買回去餵魚,把它們養得肥肥胖胖的,時機到了就開宰。”
徵義頭一次被人定義爲“困在緯紗裡看不到外面世界的呆瓜”,他伸手纖長的手指挑開緯紗擡頭一看。
太陽還是那輪太陽,天還是那片天,只不過,比在緯紗裡面看到的要刺眼許多。
“怎麼樣?”唐伴雪順着他的視線望了一圈收回眼,挑眉問:“是不是覺得把這東西拿開以後整個人都解放了?”
“辣眼睛。”他悠悠緩緩吐出三個字。
唐伴雪險些一口血涌上喉嚨。
“你簡直沒救了!”隨後,她恨恨道:“陳皮糖也救不了你!”
話完,唐伴雪憤然轉身要走。
徵義突然抓住她的胳膊。
唐伴雪意外轉身,錯愕地看着徵義,微蹙眉頭,“你做什麼,別告訴我你喜歡這種拉拉扯扯的戲碼。”
徵義看着她,一字一頓,“魚不會吃陳皮糖,浪費。”
輕呵一聲,唐伴雪想撞牆的心都有了,她勉強扯出笑意,“你說的很對,魚不會吃陳皮糖,那我就買回去毒死它們。”
再度哼一聲,唐伴雪走上前,“劉小子,我們走!”
劉權帶着唐伴雪走後,荀久才擡起頭來看向扶笙,“剛纔劉權說你讓他辦的事就是把楚國銷往海外的所有珠寶首飾都給打劫了?”
“有什麼不對麼?”扶笙笑着反問她。
荀久哭笑不得,“放出消息給楚津侯說太和山是風水寶地,致使他全然放下心來開採玉石,於是你隨便一句話就讓海盜去把人家辛苦了這麼長時間的成果全部打劫了?”
“偷來的東西不是遲早都要還的麼?”扶笙莞爾,“楚津侯喜歡開採,那就讓他開採,正好他還有秘密加工廠,也省了我不少工序,我只需等着他的成品便可。”
荀久嘴角一抽,“你還真是……腹黑得讓我找不到詞來形容了。”
從白三郎懸棺位置的選定,到他暗中請巫族族長澹臺鏡親自勘測風水。
從懸棺墜落驚動女帝前往上庸,到澹臺引咬定懸棺墜落是因爲選錯穴址。
從女帝將懸棺一事全權交付給大祭司,到他讓人散出消息說太和山是風水寶地。
從八十一個孩子假死逃跑並假裝被楚國人抓走,到他派遣探子追蹤上去打探出玉石加工廠的準確位置以及出貨時間和地點。
最後,利用唐伴雪迫使劉權帶領冰火灣的海盜將楚國加工出來的所有成品全部打劫回來。
這整件事,盤根錯節而環環相扣,到底要多強大的心思才能這樣不動聲色地步步成局將對手捏在手掌心?
荀久凝視着扶笙,突然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好渺小。
他的這些計謀,一件件拆開了,她或許能做到,可要全部連在一起且在面對奚恆指證羽義和阿紫那樣的突發狀況時都能完美避開不受影響的話,荀久覺得憑藉自己的腦容量,根本就不可能像他一樣有條不紊地完成。
況且,扶笙這不僅僅是完成,還是完美完成。
“怎麼了?”扶笙見她發呆,笑着問。
“就想看看你還是不是人。”荀久覺得自慚形穢。
扶笙揚眉,“我若不是人,那你是什麼?”
荀久噗嗤一笑過後滿面欽佩地看着他,“你是怎麼把這麼大的局佈置得如此縝密的?”
“局麼?”扶笙嘴角挽笑,“還沒完。”
“啊?!”荀久被他嚇了一跳,忙追問,“還沒完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還有後招?”
“唔……”扶笙輕輕頷首,“還差最後一步。”
“最後一步是什麼?”荀久滿眼睛都是好奇,此刻恨不得把扶笙的腦袋掰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同樣都是人,他怎麼就聰明腹黑得那樣令人髮指?
“你猜。”扶笙並未回答,嘴角笑意加深,望向她的眉梢眼角全是溫柔的寵溺。
荀久趴在石桌上託着腮,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不由得泄氣,衝他拋媚眼玩美人計,“阿笙,你就告訴我唄!”
扶笙難得見到她這般溫順的樣子,輕笑道:“美人計通常對我是沒用的,不過你是例外,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一個字。”
荀久:“……請問你的答案有幾個字?”
“不定。”他一本正經道:“可多可少,或許幾個字,或許說到明天都說不完。”
“太無恥了!”荀久低聲嘀咕。
“嗯?”他拔高尾音,俊臉已經逼近她。
“沒有,我絕對沒有說你無恥!”荀久心跳的很亂,趕緊紅着臉解釋,“我是想誇讚你腹黑精明智計無雙來着。”
“嗯,誇一個我聽聽?”扶笙一把攬過荀久的纖腰,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不遠處,徵義把自己當成空氣咻地一聲飄出了月門。
感受到扶笙噴薄在自己耳畔的呼吸變得灼熱,荀久心魂都盪漾起來,面上早已燦若雲霞。
“我……”荀久突然有些口乾舌燥,以至於腦子裡想好的臺詞都給忘了。
“什麼?”扶笙的脣瓣已經碰到了荀久的耳垂,連說話的聲音都帶了幾分迷醉。
荀久渾身一震,這個男人莫不是第一次嘗試過,就喜歡那個地方了?
不安地扭動着身子,荀久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畢竟這樣的姿勢實在過於曖昧,雖然四周無人,可她就是覺得不自然,心尖都在抖動。
“你……你放開我,我喘不過氣了。”荀久側身,用手推搡扶笙的胸膛。
扶笙哪裡肯聽她的話,手臂逐漸收緊,脣瓣遞近,正準備覆上她的脣。
“慢着!”荀久突然道:“你不是說,親一下你告訴我一個字嗎?”
“嗯。”扶笙對她關鍵時刻掃興的這個舉動很不悅,語氣極其敷衍。
“可是我已經猜到了!”荀久紅着臉在他懷裡與他對視,“我猜到了你就不能欺負我!”
“完全沒可能。”扶笙似乎捏準了她根本沒辦法猜到他的最後一步,眸中滿是自信,當然,更多的是已經燃起來的濃烈火光。
“你這樣抱着我,我怎麼說?”荀久呼吸加重,身上淡淡杜若清香味縈繞在他鼻尖。
扶笙低眉看她。
懷裡的人原就嫵媚的面容因爲緊張錯亂染了紅霞,如雨後牡丹般,難以言說的豔麗。小巧的脣瓣鮮紅水嫩,一張一合極爲蠱惑人心。
尤其是此時蹙眉瞪眼的模樣,更激起了扶笙的征服欲。
“沒關係,你說。”他儘量穩控着心緒,微微一笑。
“我猜……你原本就是騙我的。”荀久輕哼一聲,將腦袋偏往一邊。
“轉過來,我告訴你。”扶笙眉眼含笑。
“不轉!”荀久僵硬着脖子,保持偏着腦袋的動作。
“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他瞧着她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
“你本來就會騙人。”荀久想到那天在楚國商船和海盜船中間,她被他騙得當着所有人說了那麼一句肉麻的話,她頓時覺得這個男人有毒。
“乖,轉過來。”扶笙放柔了聲音,極有魅惑人心的力量。
荀久險些就被這聲音給蠱惑了。
“你轉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扶笙笑着搖搖頭。
“什麼秘密?”荀久忍不住迴轉頭。
還沒來得及反應,脣瓣就被重重堵上。
------題外話------
O(∩_∩)O~謝謝小天使們的月票。
文文還處在埋伏筆的前期,表捉急哈,很多事情,很多人物,都不能只看表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