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聽她這麼說,嘴角不經意漾開笑容,柔聲道:“好,我等着看。”
荀久擡眸之際看見他這一抹笑,頓時怔住。
車窗竹簾半卷,透一半殘金夕陽進來,溫柔地鋪在他完美的側顏上,深紫色衣襟平整乾淨,只胸前有一處不大不小的水印——是她剛纔撲在人家懷裡大哭的結果。
看到原本好潔成癖的人被她弄成這樣,荀久忍不住笑出來。
“怎麼了?”扶笙偏頭看她,雙眸澄澈如泉。
“我在想,你這麼個高冷腹黑的人,爲什麼是個醋罈子呢?”荀久說着,便拉過他的手掌仔細看着上面的紋路,“唔,我得重新幫你看看相。”
扶笙神色微斂,“因爲除了我,接近你的那些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嗯。”荀久極其敷衍地點點頭,輕輕將他手掌收回,一本正經道:“本大師重新看了,你天生好命,妻美如花,萬事亨通,卻有一點需要非常重視,嗯,沒錯,你生性善妒。”
扶笙瞟她一眼,然後還是很贊同地點點頭,“從遇到你開始,我就一直很善妒,只是當時忘了說,你以後可要牢牢記得。”
荀久抿着嘴,脣角還是繃不住笑意,並再度敷衍地點點頭。
扶笙見她那樣子就知道態度不端正,伸出修長的手指又輕輕颳了刮她的鼻尖,“不聽話,我可是要懲罰你的。”
荀久趕緊噤了聲止了笑,淺咳兩聲後背影挺得僵直,儘量做到姿態謙卑,表情柔順。
扶笙莞爾一笑後移開眼,“明天,魏國使臣便來了,我沒空,但我會讓商義陪着你去西城看鋪面,看完以後,你若有什麼想法,回來跟我說。”
“嗯……”荀久鄭重頷首,琢磨着有個男人在身邊就是幸福,雖然此人善妒,但他的精明腹黑,未雨綢繆總是能給她莫大的安全感。
回到宅邸的時候,招桐一見自家姑娘眼眶紅腫,立即嚇了一大跳,哭聲道:“姑娘您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荀久捂着眼睛,她剛纔只顧撲在扶笙懷裡哭,一時哭的太認真,竟沒意識到自己眼眶紅腫,想必這個樣子醜死了。
想到這裡,荀久拿開遮眼的雙手,緊張地問招桐,“我這個樣子是不是特別醜?”
“不會啊。”招桐雖然不明白姑娘爲何會這麼問,但還是如實道:“姑娘天生一副好容顏,如今這眼眶紅紅幾欲淚下的樣子可看得奴婢心疼死了。”
“是嗎?”荀久似信非信,忙進了閨房往銅鏡前一坐,這纔看清鏡中人的樣子。
粉膩雪白的面容上,那一雙狹長桃花眼如同淡筆描繪,卻又在清靈毓秀之尾添了嫵媚一筆,微紅的瞳眸不顯醜態,反而水波瀲灩,微添悵意而惑人心魂。
此時本就近黃昏,屋內光影朦朧,更襯得鏡中那一張容顏如同被籠罩在淡薄煙雨中,姿態婉約,不得全貌而更灼人心扉,直把身後的招桐給看呆了去。
“姑娘……”她走過來,驚歎:“奴婢發現您近日越發美了,每次秦王殿下送您回來的時候,臉上都跟抹了蜜似的,莫非你們……”
“沒你想得那麼快。”荀久聽得招桐道破了她和扶笙的關係,也不否認,挑眉笑道:“如今纔剛開始而已。”
招桐聞言,自然欣喜,笑嘻嘻道:“奴婢就知道,秦王殿下待姑娘是與別人不一樣的,你都不知道,方纔奴婢去市集的時候還聽到有人在議論秦王殿下未來的王妃呢!那個時候奴婢就在想,倘若姑娘與殿下能發展到那一步就好了。如今聽你一說,奴婢倒覺得許是月老聽到了奴婢的祈禱,所以偷偷給你們牽了紅線。”
末了,招桐眉心又添愁雲,抿了抿脣,“只是……”
“只是什麼?”荀久拿起牛角梳梳理着烏髮。
招桐本不想掃姑娘的興,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如若中途打斷,似乎太過惱人。
貝齒輕咬下脣,招桐硬着頭皮道:“秦王殿下畢竟是一朝親王,姑娘碧水年華,容色傾城,若是以後還要與人爭寵鬥智,豈不減損了姑娘與殿下在一起的初心?”
荀久瞬間明白過來招桐說的是不忍心看她以後與扶笙的其他姬妾爭風吃醋。
不愧是季府出來的小丫頭,連思想都被季府的一夫一妻給淨化了。
望了望銅鏡中豔光四射的自己,荀久莞爾一笑,“秦王說他善妒,不喜歡我與別的男子太過親切。你家姑娘我也善妒,他身邊若敢有別的女人,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嗯,我就讓她們在一起好了。”
荀久的這番驚天論調,聽得招桐悚然一驚,寒毛直豎,片刻後掩脣笑道:“就知道姑娘是絕對不可能與人共侍一夫的。以前奴婢也覺得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可是看慣了大戶人家後宅姬妾的勾心鬥角,等到了季府以後才驚覺沒有姬妾的後宅竟這般和諧美好。”
荀久突然想起了季黎明跟她說過季府沒有姬妾的原因,微微晃神,她溫聲道:“希望小明表哥能早日找到心儀之人。”
招桐附和道:“二少與秦王殿下走得近,季府既然有一夫一妻的家訓,想必二少也不願看到姑娘日後與人共侍一夫,有他出面,奴婢相信秦王殿下定會打破陳規,終其一生只對姑娘一人好的。”
荀久想起剛纔在帝寢殿,女帝同她說的那句話。
——至少他的身邊得有個人陪着。
那個時候,她聽得出女帝言辭間的懇切以及滿滿的希冀。
同爲女人,荀久能感覺得出女帝對心裡面那個人愛得深沉,想必也是有着一生一世一雙人想法的,可無奈站在高處,許多事終究是身不由己。
後宮充盈,美男三千皆非她所願。
所以,女帝把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願望寄託到了扶笙身上。
也不知怎的,荀久光是這樣想着就忽然溼了眼眶。
女帝說的那些話,一字一句就像在交代遺言。
她明明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不過雙十年華而已,心卻蒼老得如同垂暮之年的老人,眼神流露間,滿是看破塵世辛酸的漠然。
荀久無法想象那十二年裡他們走過什麼路,吃過什麼苦,雙眼卻能看到這對姐弟能有今天,其間付出的艱苦與辛勞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十之一二的。
“姑娘……”招桐見她眼眶溼潤,以爲自己又說錯了話,趕緊低聲自責道:“都怪奴婢多嘴……”
“不關你的事。”荀久抿脣,收了思緒,“你先出去罷,我想一個人坐會兒。”
招桐依言退了出去,晚間時分從廚房拿來兩個雞蛋替荀久去腫。
一夜無事。
天才剛亮的時候,商義便早早拿着西城商鋪的地契來敲響了大門。
招桐一邊打着呵欠一邊取了門閂,當見到外面站的是商義後呆了一呆,“大人這麼早就來找我們家姑娘?”
商義也知道這個時辰過早了些,尷尬地抓抓腦袋,解釋道:“殿下去上朝了,我在王府也沒什麼事,就打算早些來找久姑娘,怎麼,她還沒有起牀嗎?”
“這個時辰……”招桐有些爲難,“姑娘恐怕還得再睡會兒,大人若是不介意,可先去客廳等着,奴婢給您上茶。”
“好。”商義愉快地答應了,跟着招桐去往客廳。
先讓商義靜待,招桐迅速回房將自己捯飭了一番,又喚醒了柳媽媽,二人去廚房忙活了片刻,不多時便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薑汁薏苡仁粥。
將青花纏枝小碗放在桌子上以後,招桐又給商義倒了茶,嘴裡道:“入秋了,奴婢見大人頂着寒氣而來,先喝完粥去去寒罷。姑娘大約是要起了。”
“小丫頭真貼心。”商義嘿嘿一笑,拖過小碗。
“應當的。”招桐揶揄道:“秦王殿下對姑娘那樣好,奴婢們自然也跟着欣喜,大人是秦王府上的人,便是我們家的貴客,當得起這般對待。”
自從扶笙與荀久從無人島上回來以後,很多事不用說大家都心知肚明。
商義雖然年歲小,卻也不傻,知曉殿下是真的對久姑娘動了心。
一開始他也和宮義角義他們一樣是不看好的,畢竟殿下肩負大任,權力巔峰的對決不適合有女人摻和進來,更不適合有太多的感情羈絆,可長時間相處下來,商義越發覺得久姑娘性格落落大方,毫不拘泥刻板,實在討喜。
於是他私底下去找了另外那三人商討過這件事。
具體時間就在昨晚。
商義以採訪人的身份去爬了那三人的院子。
當時角義正在磨刀,閃亮的寒光直接嚇得商義從院牆上跌下去。
當問及角義對於殿下與久姑娘的往來有什麼看法時,對方拿起磨得光滑銀亮的菜刀,拇指指腹輕輕刮過鋒銳的邊緣,隨後“叮”一聲響亮地彈在刀柄上,左手掏出骰子往地上一扔,嘴角輕揚,露出一口白牙,“我先看看是小妖精在上,還是殿下在上。”
商義默默去了宮義處。
宮義還沒睡,修長雪白的手指輕執書卷,一身的清冷氣質讓商義打了退堂鼓,坐在院牆上數了半夜的星星,他才決定鼓起勇氣下去問一問。
宮義對他這個問題似乎並不太感冒,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聲音微涼,“殿下不找女人的話,你去給他暖牀?”
商義碰了一鼻子灰,憋屈着小臉來到徵義處。
徵義睡得尤其早,商義敲了半天門也沒有動靜。
好不容易將他叫醒,對方連問題都沒聽完就又一頭栽倒在牀上。
雖然那三隻態度不怎麼好,但是商義輾轉反側了一晚上,終究還是覺得他們對殿下與久姑娘的往來應該是持贊成態度的。
於是,興奮了一晚上的商義連覺都沒睡一大早就拿着地契來了。
荀久梳洗好來到客廳的時候,就見到商義自個兒託着腮傻笑。
“小肥臉,你撿到錢了?”荀久走過去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錢有什麼好撿的。”商義回過神來,嘟嘟嘴後湊近荀久,神秘一笑壓低聲音,“久姑娘,你和殿下在無人島的時候,不會什麼也沒發生罷?”
荀久伸手一拍他的腦袋,“你想發生什麼?”
“孤男寡女,還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能什麼也沒發生麼……”商義揉着被荀久打痛的那個地方,略有不滿道:“久姑娘你偏心!”
荀久眉梢一挑,“我怎麼偏心了?”
商義一臉憋屈,“本來就是,你會和宮義逛街,跟小吱吱和大廚逛牛郎館,你跟他們關係都好,到了我這裡,你就只會打我。”
荀久一聽這句話,臉色瞬變,趕緊捂住商義的嘴巴,投給他一記警告的眼神,蹙眉,“誰告訴你我跟那兩個人去牛郎館的?”
“我自己看見的。”商義被她捂住嘴巴,聲音含糊不清,“我本來想告訴殿下的,可是一想到你們去那種地方不帶上我,我生氣了,打算威脅你一下。”
“你個小屁孩!”荀久縮回手,瞪他一眼,“什麼時候翅膀硬了竟然敢威脅我?”
“反正我不管。”商義哼哼兩聲,“你要是不按我說的做,我就去告訴殿下,說你夜逛牛郎館,而且還是跟小吱吱和大廚。”
“你敢!”荀久眸色加深,打算在氣勢上嚇一嚇他。
“我就敢!”商義環抱着雙手,將腦袋偏往一邊,似乎是料定了荀久不敢讓扶笙知道這件事。
兩人僵持了盞茶的功夫,終究是荀久敗下陣來,揉揉額頭,她道:“好吧,什麼條件,你開。”
商義心下一喜,面上卻保持着漠視的態度,冷哼道:“人家昨晚沒睡覺。”
荀久一愣,“你沒睡覺怪我咯?”
“人家是爲了向那三隻打聽他們對於你和殿下往來的態度纔沒睡覺的。哼!”
荀久無語片刻,站起身來,“你不就是想說一晚上沒睡覺有黑眼圈皮膚變差讓我給你捯飭捯飭麼?”
“哼!”商義繼續傲嬌。
“行行行。”荀久兩手一攤,“只要你不怕耽誤時間,我今天就免費幫你護理一下。”
“久姑娘這次可不許再食言了。”商義似乎是想起了荀久曾經答應給他的面膜到現在還沒着落,一臉擔憂。
荀久也想起了那件事,神情略有尷尬,打了個馬虎眼,“反正如今地契在你手中,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說罷,她打了個響指,示意商義過來。
商義按照荀久的指示仰躺在雕花西木貴妃榻上。
前兩日閒來無事,荀久自己動手用澤瀉、草決明、山楂、珍珠粉和白芷等材料做了一些面膜粉,她給招桐小丫頭使用過,效果還不錯,今天也打算給商義用這款。
在這種工業污染度極低的古代,實際上只要不過分辛苦勞作的人,膚質都不會差到哪兒去。
像商義這種,雖然一晚上沒睡覺,可除了有個不太明顯的黑眼圈外,皮膚依舊光滑水嫩,根本用不着做什麼保養。
荀久撇撇嘴,想着西城的地契還在商義手中,既然人家要求個心安,那她也只好看在地契的面子上讓他安心。
先用桃仁、冬瓜仁、杏仁和玉竹皂莢粉末加上香茅草汁液調製而成的簡易潔面乳給他清潔了小臉,再用獨特的荀氏穴位按摩法徹底放鬆他面部的肌膚,最後再讓招桐幫忙把爽膚面膜粉按照指定比例調製出來均勻塗在商義的面部,等時辰到了再進行清洗,再按摩。
一番流程下來已然到了午時。
商義對着銅鏡左看右看,滿意極了。
荀久給自己捏捏肩後拖着有些疲憊的身子上桌吃飯。
商義來的時候喝了一碗粥,此時沒什麼食慾,便坐在一旁安靜喝着茶等荀久。
“你不餓?”瞄了一眼眉眼含笑坐在藤椅上的商義,荀久順便問了一句。
“纔剛剛做完護理,人家纔不要吃東西。”商義輕輕拍了拍他光滑的小臉。
招桐立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心想着商大人應該是五個裡面最愛美的人了,對他來說,皮膚永遠勝過吃飯睡覺。
午飯過後,幾人終於收拾妥當往西城而去。
扶笙盤下的這個鋪子規模還算大,一樓賣珠寶首飾,二樓是胭脂水粉,三樓賣綢緞布料。
裡面的貨物,大多是精品,價格相對就要貴些,不過物有所值,燕京貴族階層那些夫人小姐們都喜歡往這個名爲“藏寶軒”的口碑好店裡挑選首飾。
荀久一邊聽着商義介紹,一邊思忖着扶笙把這地方盤下來花了多少銀子?
正愣神間,忽然感覺袖子被人揪了揪。
荀久偏頭一看,見招桐雙眼晶亮地盯着對面“藏寶軒”,她一時心下了然。
女子自古就對珠寶首飾這種閃亮亮彰顯身份的東西毫無抵抗力,小丫頭雖然從前是在季府待過,可她到底是個婢女,主人再大方也不可能賞賜給她多值錢的東西。
想到這裡,荀久瞭然一笑,喚上旁邊還在滔滔不絕介紹店鋪的商義,“說一千道一萬,還不如你直接帶我去看看?”
商義咧嘴一笑,“這地方以後是久姑娘的產業,待會兒進去了你想挑什麼都成。”
荀久挑挑眉,想着當老闆的感覺就是好。
不再說話,三人擡步往藏寶軒走去。
一樓的珠寶首飾種類齊全,老闆別出心裁,分類擺出櫃檯展示。
荀久以前對珠寶有些研究,一眼掃過去便知展示出來的都是好貨,可就是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
招桐早就在進入藏寶軒的時候被櫃檯上那些瑩瑩生輝的珠玉寶石給吸引得挪不開眼睛。
荀久用下巴示意她,“喏,過去隨便挑。”
招桐得了主子命令,自然欣喜,站到櫃檯邊一樣一樣仔細看仔細挑選。
荀久卻沒多大興趣,反正這地方已經是她的了,根本不急於一時。
招桐歡喜地挑首飾,她則摸着下巴四處打量店內的裝潢。
藏寶軒的掌櫃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他只知道這鋪子已經轉手,卻不知新任的老闆便是站在店內的荀久。
視線往門口一瞟,掌櫃便呆愣住了。
深秋陽光不算熾烈,淡白如霧,輕輕柔柔籠罩着第一排櫃檯前的女子,她身形清瘦而勻稱,着一襲金絲白紋曇花雨絲曳地長裙,髮髻極其簡單,以一支雕工精細的海水紋白玉簪鬆鬆綰起,面似新月生暈,環姿豔逸,恍然間似洛神降臨,黯了一室的珠玉光輝,羞了門外開得正豔的兩株玉蘭。
本朝女帝統位,對於女子沒有以往那種“出門帶面紗”的束縛。
是以,只要來過藏寶軒購買胭脂水粉珠寶首飾以及綾羅綢緞的世家夫人和千金小姐,掌櫃大多有印象。
但眼前這一位容色傾城的姑娘,他卻從未見過,也未聽說過燕京何時來了這麼一位絕色麗人。
“姑娘想買點兒什麼?”掌櫃很會看風頭,立即親自迎上去,滿臉堆笑。
商義商義正想開口,卻被荀久擡手攔住,她朝掌櫃微微一笑,指了指櫃檯前挑首飾的招桐,慢聲道:“是我的婢女在挑。”
掌櫃偏頭一看,果然見到招桐正在最貴的那一排櫃檯前晃悠。
能給婢女挑選這麼貴的首飾,想必客人非富即貴。
再度微笑,掌櫃身子又彎下去幾分,對着荀久做了個“請”的姿勢,“姑娘,樓上有專門接待貴客的包廂,您二位樓上請。”
“好說。”荀久笑吟吟,擡步便跟上掌櫃前往二樓。
樓道出口分兩側,左側爲胭脂水粉展示廳,右側爲專門接待貴賓的包廂。
荀久只粗粗往左側瞟了一眼便進了包廂。
立即有長相端秀的婢女前來奉茶和瓜果。
掌櫃躬身立在一旁,面上笑意不減,“姑娘可有什麼想買的珠寶首飾,本店幾乎包羅了整個燕京最貴、款式最多、質量最上乘的珠寶,這是珠寶名單,您看看,若是有特別喜歡的,我待會兒便遣人將樣品送上來供您挑選。”
荀久點點頭,接過掌櫃遞來的冊子。
冊子分爲三部分,最前面的是珠寶首飾名稱,中間部分是胭脂水粉,最後纔是綾羅綢緞。
每個名稱旁邊都標了價格。
荀久一頁頁掃過去,面上始終保持着微笑,這裡面的東西,果然如掌櫃所說,應有盡有,基本都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價格不菲。
商義見荀久無所動作,安靜地坐在軟椅上翻着冊子,他索性也不急了,挨着荀久坐下來。
掌櫃早就退了下去,包廂裡只留兩個婢女伺候着。
荀久瞧見一款名爲“日永琴書簪”的簪子,正準備讓包廂裡的婢女去取樣品來一看,就聽到樓下隱約傳來吵鬧聲。
商義微微皺眉,起身就往樓下去。
片刻後,他再度回來,面色不大好,抿脣道:“久姑娘,那個小丫頭和季府的四姑娘因爲爭搶一支青玉簪吵起來了。”
荀久聞言面色微變。
招桐本就是季府出來的人,雖然從前跟在季黎明身邊,但季芷兒不可能認不得她,既然認得還能吵起來,那就說明,季芷兒是衝着她這個主人來的。
放下冊子,荀久站起身,“走,我們去看看。”
商義沒說話,默默跟上荀久。
下了樓,果然見到季芷兒面色漲紅,與招桐一人揪住簪子一半,誰也不讓誰。
眼風掃見荀久下來,季芷兒氣焰更囂張,怒瞪着招桐,言語間盡是嘲諷,“這是本姑娘先看中的東西,你一個小小的賤婢搶什麼?”
招桐從前在季府就有些懼怕季芷兒,如今跟了荀久便學了幾分膽大,再一想到這是自己爲姑娘挑選的青玉簪,她更覺得理直氣壯,擡眼瞪回去,“明明是我先拿到的,四姑娘何以說這簪子是你的?”
季芷兒一聽招桐在她面前自稱“我”,頓時冷笑一聲,眼尾不着痕跡地往荀久身上瞟了瞟,片刻後收回視線,突然鬆開那支青玉簪,看向掌櫃,“這支玉簪多少錢,你說個價,本姑娘願以二十倍價格買下來。”
“這……”掌櫃面露猶豫,這支青玉簪的確是貴客的婢女先拿到的,如今半路殺出個季府四姑娘來。
原本聽到季芷兒的話,掌櫃心中是竊喜的,二十倍的銀子啊,算下來也好幾千兩,那可等同於他半個月的銷量了。
可若是真按照二十倍的價賣給四姑娘,那麼勢必會得罪樓上的貴客。
雖然不曉得貴客是哪家府上的,但一看那氣派,想必不會太差。
季府四姑娘是個不能得罪的姑奶奶,不賣給她的話,她今日必定會在這地方大鬧一場。
想到這裡,掌櫃再度露出爲難之色。
荀久心中冷笑,季芷兒這是借上次她去季府忘了帶錢那件事暗諷她窮得買不起這支玉簪。
面色沉靜地走下來,荀久從招桐手中接過青玉簪粗粗一瞥,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珍品,青玉瑩潤通透,觸手生涼,觸感滑膩,彷彿輕撫過羽毛。
將青玉簪往櫃檯上一放,荀久挑眉看向掌櫃,“既然四姑娘問了,那本姑娘也多嘴問一句,這簪子多少錢?”
掌櫃擡袖抹汗,齒間擠出四個字:“四……四百兩。”
招桐驀地瞪大眼睛,怒看着掌櫃,“你開黑店的吧?這簪子哪用得着四百兩?”
掌櫃心虛地垂下頭,這支青玉簪自然是沒有如此高價,但既然兩位姑娘今日要一爭高下,他也樂得從中獲取暴利。
季芷兒譏笑地瞟一眼招桐,眼中傲然之氣漸升,重新看向掌櫃,“八千兩,這支簪子本姑娘要定了!”
門外看熱鬧和店內挑選首飾的其他顧客聞言後紛紛倒吸一口氣。
八千兩銀子只爲買一支玉簪,這姑娘要不是腦抽就是財大氣粗!
掌櫃顯然也被這天文數字嚇得不輕。
能縱容姑娘用八千兩買一支簪子的,恐怕也只有季府那樣的豪門世家了。
沒辦法,誰讓季芷兒是季府唯一的姑娘呢?
掌櫃原本正在爲一支簪子賣出天價而竊喜,可轉念一想到大司馬和季二少若是知曉他敢以這麼高的價格將簪子賣給季芷兒,恐怕藏寶軒明天就得關門。
冷汗涔涔過後,掌櫃連忙道:“四姑娘,實在是抱歉,這支玉簪是這位貴客一早就看上的。”他指了指荀久。
聞言,季芷兒噗嗤一聲後捧腹大笑,“貴客?就她?你知道她是誰嗎?”
“這……”掌櫃再度迷茫,顧客的身份他並不太關心,反正只要有錢,來了就是上帝。
季芷兒好不容易纔止住笑,“殺人犯荀謙家的獨生女兒,燕京的紅顏禍水,你也敢尊她爲貴客?就不怕妖氣染遍你們家店鋪,明天就關門大吉?”
門外的圍觀羣衆開始指指點點,就着荀府被抄家一案小聲議論,言辭極其難聽。
掌櫃聞言臉色突變。
他只當這位是哪個不常出門的大家閨秀,卻不曾想竟是前不久被抄家的荀院使家獨生女兒荀久。
雖然最後被金書鐵券保下來了,可終歸名聲已經爛透,如何能入得他的店?
思及此,掌櫃眼風一厲,面色不善地對着荀久下逐客令,“姑娘,請吧!小店簡陋,容不下您周身的尊貴之氣。”
“你!”招桐咬牙切齒,幾欲動手,被旁邊商義拉住了,暗中對她搖搖頭。
招桐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荀久心中陡生寒意,面上卻保持着微笑不變,“掌櫃是生意人,顧客就是上帝的道理懂麼?”
掌櫃被荀久明明帶笑卻寒氣逼人的目光盯得全身都顫抖了一下,悻悻垂下頭,他抿脣不語。
倒是旁邊季芷兒嗤笑一聲,“誰告訴你顧客就是上帝?”
荀久對她揚揚眉,嘴角勾笑,笑中帶涼。
“有錢纔是上帝!”季芷兒毫不留情地甩出一句話,“連僱馬車的錢都付不起的賤民,你能買得起這支簪子?”
“買不起。”荀久拿起青玉簪看了又看。
季芷兒譏笑一聲。
“但我會喊價。”荀久補充完剛纔那句話。
門外圍觀羣衆紛紛倒抽一口氣,四姑娘都已經喊到八千兩了,這位剛被抄家身無分文的久姑娘能出得起多高的價?
季芷兒無所畏懼,她早就拿準了荀久沒錢纔敢這麼囂張,再說了,季府從來不缺錢,她又是整個府邸裡唯一的姑娘,衆星捧月,萬千寵愛於一身,從來只有她不想要的,還沒有她得不到的。
今日這支青玉簪,她是要定了!
紅脣再度勾出譏誚的弧度,季芷兒挑眉看着荀久,“喊價?你喊啊,你喊啊,無論你出多少,本姑娘永遠比你多一兩銀子!”
“你欺人太甚!”招桐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從前在季府的時候就沒少被她打罵,沒想到如今自己換了主子,反倒因爲一支簪子連帶着主子也被欺辱。
這口氣,主子咽得下,她卻咽不下。
掙脫商義的禁錮,招桐怒氣衝衝上前來,橫眉豎目對着季芷兒,“有錢,有錢了不起啊,我們家姑娘也是你能隨便踐踏的?”
“喲,這不是從前跟在二哥身邊的一條狗麼?”季芷兒尋了個舒適的軟椅坐下,臉上表情豐富,“這才幾天,就尋到新主人換嘴臉狗仗人勢了?”
“你!”招桐忍無可忍,揚起巴掌就想打下去。
季芷兒眼風一厲,死瞪着她,“你敢打下來,本姑娘今天就讓你躺着出去!”
商義大驚,趕緊衝過來拉住招桐,怕她會真的控制不住打下去。
季芷兒似乎是這個時候纔看清跟在荀久身邊的這個少年是秦王府的五大護衛之一商義。
眯了眯眼睛,季芷兒雖有不悅,語氣卻也軟下來幾分,“商哥哥,你怎麼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商義緊蹙眉頭,“還請四姑娘糾正措辭!”
“我說錯什麼了?”季芷兒騰地從軟椅上站起來,杏眸含了點點星光,指着荀久,“她爹親手殺了女皇陛下的男妃,她是殺人犯的女兒,我這麼說她,有哪裡不對麼?”
“很對。”荀久面色從容,依舊是淡笑姿態,“四姑娘高高在上,所經之處萬民拜倒,人品貴重,姿態高華。我是殺人犯的女兒,這一點,我從來沒否認。可大燕律令從來沒有規定我不可以買東西,女皇陛下也沒有下旨禁止我踏入藏寶軒不是麼?”
季芷兒看着她笑吟吟的樣子,突然覺得腳底生涼。
有那麼一刻,她覺得眼前的女人就如同華座上雍容尊貴的皇后帝姬,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清華,有着極其壓迫人的力量,好像多與她對視一刻,呼吸便會被抽走一分。
“那麼,可以開始了嗎?”荀久笑意不變,指了指手上的青玉簪。
季芷兒知曉她是在說喊價的事情。
冷哼一聲,季芷兒重新坐回軟椅,仰起脖子,滿目傲然,“本姑娘說話算話,無論你喊多高的價,我都比你多一兩,前提是你得拿得出銀子,拿不出銀子就算你作假,留下一根手指方能出門!”
圍觀羣衆唏噓不已,就連掌櫃都嚇得臉色煞白。
眼下的局勢,已經從爭奪青玉簪昇華爲兩位姑娘的私人恩怨擺放到明面上來爭個你死我活了。
雖然衆人都不明白季府四姑娘和荀家久姑娘究竟有着怎麼樣的深仇大恨,但看目前的膠着狀況,似乎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衆人踮着腳尖伸長脖子,目光往裡面探,心臟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店內有位婦人好心地拽了拽荀久的袖子,低聲道:“姑娘,我看你還是趕緊放下那簪子走吧,已經喊到了八千兩銀子,這可不是小數目啊,你一個姑娘家,哪裡來這麼多銀子?再說了,便是你有,拿八千兩銀子買一個只能看不能吃的簪子回去,豈不白白糟蹋了銀子?”
荀久微笑,“沒有銀子還有手指呢,夫人不必擔心。”
“唉……”那婦人惋惜地嘆了一聲,這麼好看的姑娘若是少了根手指,以後還怎麼嫁人喲!
季芷兒瞧了一眼荀久,出言提醒,“荀久,你若是怕了,就去外面當着所有人的面給本姑娘賠罪,本姑娘大人有大量,放你一馬,否則你若是冥頑不靈的話,待會兒休怪我剁你手指不留情面!”
荀久恍若未聞,挑眉問:“剛纔四姑娘說我若拿不出銀子便要砍我手指,若是你拿不出來又如何?”
“笑話!”季芷兒的丫鬟站出來,滿臉輕蔑,“我們家姑娘是堂堂大司馬的孫女,能拿不出錢來?”
嘴角一勾,荀久道:“若是四姑娘拿不出來,就得給我做兩個月的洗腳丫頭。”
荀久這句話一出,外面霎時炸開了鍋。
“這姑娘腦子錯亂了罷?”
“我看她是還沒從抄家的刺激裡緩過來。”
“這姑娘好大口氣,大司馬的孫女給她洗腳,也不怕說話閃了舌頭!”
荀久直接無視衆人,緊緊盯着季芷兒。
“什麼洗腳丫頭!”季芷兒暴跳,“你簡直異想天開!”
“四姑娘這麼激動做什麼?”荀久淡淡道:“反正你們家有的是錢,還是說你提前認輸了?”
“誰怕誰!”季芷兒狠戾的眼神剜過來。
上次荀久去季府的時候利用羽義騙了她,原本那幾日她摔摔杯子發發火也就過了,可沒想到後來女皇陛下去上庸的時候,她才從下人們嘴裡知道羽義早就成了女帝的男妃。
這口氣,她自然不能去找女帝發泄,所以,眼前這個礙眼的女人就必須要爲自己這一腔怒火買單!
思及此,季芷兒眼一橫,“本姑娘若是拿不出銀子,甘願給你做兩個月的洗腳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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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這章原本是寫魏國那個人出場的,可是不知不覺就一萬字了,只能明天再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