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竹屋內走出來的人一身寬大的天青色錦袍,站在珠簾外,背對着荀久他們,似乎在與屋內主人說着什麼。
荀久回過神來,問扶笙,“角義怎麼會在這裡?”
扶笙眸中劃過一絲不悅,沉悶道:“這裡是專門爲秦王府提供新鮮蔬果和鮮活雞鴨魚的小農場,他會來這裡也很正常。”
荀久驚得“呀”了一聲,“原來秦王府的飯菜那麼香是有原因的!食物來源於這麼環保的地方。”
扶笙點點頭,算是應了她的話,眸光卻定在高架竹樓角義的身上。
盞茶的功夫,角義從扶梯上走下來,一眼見到扶笙和荀久站在魚塘邊,略微訝異,“殿下怎麼會來這裡?”
轉瞬將目光投至荀久身上,挑眉笑道:“小妖精今日怎麼學人家害羞戴了面紗?”
荀久覺得扶笙的氣息不對,蹙眉過後衝角義擠擠眼,示意他趕緊走。
角義一時沒反應過來,因爲在他的印象中,荀久一直都對他沒什麼好臉色,像今日這般擠眉弄眼的,着實新鮮。
所以看到荀久衝他擠眼睛,角義有些納悶,眼珠子轉了轉,“你有話同我說?”
“有。”扶笙接過話,“迅速滾蛋!”
荀久爲角義這慢半拍的反應默哀三秒。
扶笙一說話,角義才突然察覺到殿下無論是語氣表情還是周身氣息都不對勁。
撇撇嘴,他終是一溜煙出了竹林。
角義走後,扶笙的面色才逐漸緩和下來,拉着荀久的手往高架竹屋上走去。
竹屋裡頭坐着一個身穿靛藍衣衫的老伯,正在擇菜,看樣子似乎是準備燒飯。
忽聽見有人叩門的聲音,老伯站起身,當看清門外的扶笙後,面上又驚又喜,“殿下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扶笙拉着荀久進了屋,含笑道:“許久沒嘗過肖老的手藝了,今日路過此地,便進來看看。”
肖老趕緊給二人遞了板凳,又速速將擇好的菜送去外面廚房,這才重新回屋,目光在荀久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疑惑問道:“這位姑娘是……?”
扶笙笑笑沒答話。
肖老立即明白過來,笑呵呵道:“原來是王妃,小老兒見過王妃。”他一面說,一面躬身行禮。
荀久一急,正待開口解釋,耳邊卻聽得扶笙幽幽道:“反正總有一天你都會被冠上‘秦王妃’的稱呼,也不在乎早晚,難得肖老這麼熱情,你可別一盆冷水澆下去,否則待會兒我們倆就準備空着肚子回去吧!”
荀久一噎,心中直覺這個男人就是故意的,故意帶她來這個地方,故意讓肖老這麼稱呼她!
可她現在的確是腹中飢餓。
爲了美食,荀久決定忍一忍。
咬咬牙,她勉強笑道:“肖老不必多禮,您是長輩,以後喚我久久就行。”
肖老聽到荀久回答,面上喜色更甚,忙道:“王妃是貴人,小老兒怎敢直呼您的名諱?”
似乎察覺到荀久不欲再糾纏於這個話題,肖老指了指外面,“王妃想吃什麼,您去外面親自挑選,選中哪一個,我和老婆子便給殿下和王妃現做。”
荀久想着這毫無污染的原生態環境就是好,想吃什麼直接去挑活的現做。
扶笙站起來,眉目含笑,“我陪你去挑。”
荀久點點頭,起身與扶笙一前一後下了竹樓。
魚塘旁邊有套了竹竿的魚網,荀久拿起,看準了一條周身佈滿黑白相間條紋,背面長滿小刺的魚,輕輕將竹竿放下去,魚網對準它。
那魚兒極爲狡猾,似乎是意識到了危險來臨,立即就膨脹成一個圓滾滾的球狀。
荀久驚喜地看着它,偏頭對扶笙道:“竟然是河豚!這裡怎麼會有河豚?”
扶笙柔聲道:“大概是前段時日汛期,肖老從河裡帶回來的。”
末了,他微微蹙眉,“這東西有毒,你還是挑別的吧!”
“我就要這個。”荀久笑道:“河豚的毒素存在於卵巢肝臟以及腎臟、血液、眼、腮和皮膚中,實際上,它身上的肉是沒有毒的,不僅沒毒,還異常鮮美嫩滑,放着這等極品不吃,豈不是白來一趟?”
扶笙挑挑眉,“看來你挺懂?”
荀久神秘道:“待會兒我給你露一手,今晚咱們就吃河豚刺身。”
扶笙全然沒想到這個女人手中的刀除了能給病人動手術之外還能下廚,一時覺得新奇。
荀久揮動魚網,不多時便將那條四處逃竄的河豚給撈了上來,它似乎極其不甘心,一直在魚網裡掙扎,嘴裡“唧唧”叫個不停。
“小樣兒!”荀久隔着魚網捏了捏它軟軟的肚皮,揚眉輕笑,“待會兒就讓你上桌。”
挑好了河豚,荀久又去籬笆圍場裡挑了一隻雞拎去廚房。
肖老正在廚房裡忙碌,刀工極好,只見菜刀在他手中快如虛影,片刻便將臘腸片切好,切口整齊,片片均勻。
荀久不由得心中大讚,高人啊!
肖老身後有個中年婦人,同他一樣衣着樸素,想來定是剛纔肖老口中的“老婆子”了。
荀久見她正在砍竹節,好奇地上前問:“大娘,這些竹子是用來做什麼的?”
那婦人早就聽老頭子說了殿下帶着未來的王妃來吃飯,此刻聽見聲音,趕緊起身轉過頭,就見眼前的女子雖然蒙着面紗,一雙眸卻明媚澄澈似糅合了漫天星辰,腰肢纖細,身段清瘦卻勻稱,綃紗薄衣將胸前的飽滿完美勾勒出來。
不用想,也知面紗底下定是個容色傾城的美人。
婦人笑道:“王妃可喚我‘齊大娘’。”話完,她又指着案几上的竹筒,解釋道:“這些呀,是準備給您和王爺做竹筒飯用的。”
“竹筒飯?”荀久想到剛纔看見肖老在切臘腸,此刻再聽齊大娘說要做竹筒飯,饞得險些流口水,雙眼一亮,笑道:“那就麻煩肖老和齊大娘了。”
齊大娘趕緊道,“王妃說的哪裡話,您二位能來這邊吃飯,我們求之不得呢!”
荀久雙頰立即染上胭脂色,羞得不敢直視齊大娘,趕緊將目光偏往一邊,餘光瞥見小木桶裡泡着的顏色青翠的碧粳米,心知這定然是用來做竹筒飯的。
嚥了咽口水,荀久更加期待這頓飯了。
見肖老和齊大娘都在忙碌,荀久又要處理河豚,索性將方纔捉來的雞扔給扶笙,挑眉道:“這傢伙就交給你了,你得負責宰殺了清洗乾淨。”
肖老聞言,頓時大驚失色,忙過來將那隻被荀久束縛住雙腳的雞從地上抱起來,嘴裡道:“王爺身份尊貴,哪能做這些呀,王妃,您就安心過去客堂裡與王爺吃會兒茶,我們夫妻倆很快的,用不了多久,肯定讓你們吃上香噴噴的竹筒飯。”
荀久沒說話,挑眉望着扶笙,她想知道這個好潔成癖的男人會作何反應。
出乎意料的,扶笙並沒有走開,反而緩步進來,從肖老手裡接過那隻雞,含笑道:“她喜歡吃我親手做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肖老也不好再推諉,只能默默去端了熱水,又拿了菜刀等一應殺雞工具給扶笙。
復又轉目望向荀久,當看清她手提魚網,網裡面是河豚時,驚了一下,趕緊道:“王妃,這東西可全身是毒,還是讓小老頭兒來宰殺吧,免得待會兒弄髒了您的衣裙。”
“無事。”荀久笑笑,“肖老不知,我便是學醫的,本就知曉這東西全身是毒,那些毒啊,都是寶貝,收集起來大有用處。”
肖老一臉錯愕:“沒想到王妃還精通醫術哩。”
荀久笑笑沒說話,虧得今日來了此地見到了河豚,幫她解決了一個大問題,河豚的皮膚提煉出灰來對大出血有作用。
將手洗乾淨,向肖老要了一副羊腸手套戴上以後,荀久拿起河豚放在木盆裡洗乾淨,舉刀沿着胸鰭緊貼魚身,自上向下切除兩側胸鰭,再從後側沿背鰭根緊貼魚體切除背鰭,同樣的方法切去臀鰭。
魚鰭切完以後,將魚體豎直,沿鼻孔和眼睛之間的線條切至能看見舌頭,往側邊將口切下,自腮處將魚皮切開。
刀刃向上,沿背部和腹部分界線從頭至尾將魚皮切割。
此舉的目的是讓魚皮與魚體分離開,整張剝離出來。
找了乾淨的絨布吸乾魚體上的水分。
這才用刀尖取出兩隻眼球放至一早準備好的小碗裡。
取腮、割下卵巢、將頭部與軀幹分割開、去除心臟、腎臟等有劇毒的部分,荀久動作利落,一氣呵成。
接下來便是清洗。
高架竹樓外面有從後山搭了竹節引來的山泉水,荀久端着切割下來的可食用魚身部分在山泉水下清洗了數十道,確保沒有任何粘膜和血絲後才返回廚房。
將廚房裡清理乾淨以後,荀久開始切魚片。
肖老的刀工本就一流,可此時看見荀久切割生魚片的動作,他才驚歎:“王妃果然是個妙人啊!”
只見青花格子圓盤內,生魚片薄如蟬翼、晶瑩如玉,比紙張還要薄透,均勻鋪在盤子裡,剔透到能清楚看到底部的青花。
另有幾個小碟子,分別裝香醋汁、甜醬油、生薑絲、蘿蔔泥,一一擺放在托盤內青花圓盤的周圍,將那一盤生魚片襯得如同美玉熒光。
荀久從解剖魚到成品出,經過了幾十道工序,待生魚片上桌的時候,齊大娘的竹筒飯和扶笙親自下廚做的石鍋雞也好了。
荀久驚奇地看着石鍋內金黃色,上面以蔥花和紅椒碎丁點綴、香氣撲鼻的雞肉塊,眨眨眼,“阿笙,這是你親手做的?”
扶笙揚了揚眉梢,沒答話。
荀久又道:“沒想到你竟然會下廚!”
恰巧肖老端了栗子蓮藕湯進來,聽到荀久的驚歎,笑道:“王妃有所不知,殿下以前每次過來的時候都會幫忙跟着一起燒菜,漸漸地也就會下廚了,殿下的廚藝啊,甚至比角義那個臭小子還要好,只不過他身份尊華,在王府裡斷然不可能屈尊降貴親自下廚,否則王妃要是嚐了他做的菜,肯定會讚不絕口的。”
看見荀久眼中的疑惑,扶笙含笑解釋,“角義是肖老的徒弟。”
竟然是這樣!
知曉扶笙的廚藝比角義還要好,荀久驚得半晌回不過神,她究竟是撿到了怎樣一個寶啊!
俊美無儔、腹黑無雙、對她暖寵至上、體貼入微、廚藝還高超。
這樣的好男人竟然被她弄到了手?
荀久掐了自己一把,想確認一下是不是在做夢。
“嘶”地痛呼了一聲,荀久尷尬地看了一眼對面正挑眉望着她的扶笙,扯了扯嘴角,“餓了,吃飯。”
飯是用碧粳米混着臘腸、玉米粒和蘿蔔丁在竹筒裡燒出來的,淡淡竹香混合着碧粳米香以及臘腸香味,甫一聞到,口水就快滴出來。
瞥見肖老和齊大娘退了出去,荀久拿起筷子的手一頓,忙喚道:“肖老、齊大娘,您二老快過來跟我們一起吃。”
肖老原本已經出了門,聽到荀久的聲音後又進來,見到已經摘下了面紗的荀久,脖頸上的紅痕一覽無遺。
肖老是個通透的人,一眼便知那代表着什麼,笑呵呵道:“王爺王妃你們慢用,我和老婆子啊就在廚房吃,方纔的菜,王爺都有讓我們留了一份。”
荀久錯愕地看了看扶笙,又衝着肖老道:“我是想讓你們來一起嚐嚐生魚片。”
肖老道:“方纔王妃解剖河豚的手法,小老兒全記下了,等改日,我們自己宰殺一條便是,難得今夜王爺親自下廚,王妃可莫要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
荀久原本平靜的臉,直接被肖老給說紅了。
嗔了扶笙一眼,她低着頭道:“都怪你,好好的一頓飯弄得這般尷尬。”
“哪裡尷尬了?”扶笙不以爲然,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超薄生魚片往醬汁碗裡蘸了一下送進嘴裡慢慢品嚐。
扶笙吃河豚刺身的表情,由開初的微蹙眉頭到眉目漸舒再到最後的眸露驚豔,讚道:“肥滑爽口,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他這一誇,荀久立即忘了剛纔的尷尬,挑眉飄飄然道:“那當然,你也不看看出自於誰的手。”
扶笙又夾了一塊送進嘴裡,細嚼慢嚥了才問她:“這種吃法,你從哪裡學來的?”
荀久垂下頭,目光閃躲。
“別告訴我這也是你們家祖傳的。”扶笙接着補充,直接阻斷她的後路。
荀久一噎,隨後笑了出來,“你怎麼知道這是我們家祖傳的?”
扶笙淡淡瞥她,“每次別人不懂的,你不都是這個說辭麼?”
荀久:“……”這都能被發現,是她僞裝太過還是他心細如織?
見她啞然,他也不打算再追問,拿了白瓷小碗就給她夾菜。
荀久看着被菜堆積成小山的碗,嗔道:“就我們兩個人,又沒人搶,我自己可以來。”
扶笙將小碗推到她面前,“我還以爲我不幫你佈菜你就不曉得吃。”
荀久紅着臉拖過小碗,拿起筷子一小口一小口開吃。
肖老說得果然沒錯,扶笙的手藝比角義還要好,石鍋雞無論是色澤、香味還是火候全都恰到好處,鮮嫩可口,脣齒留香。
想到自己愛上的男人竟然也是大廚,荀久一面吃,一面無聲笑開。
扶笙似有所察覺,擡起頭來看着她,“你笑什麼?”
荀久道:“我笑啊,自己有眼不識大廚,早知道你這麼擅長廚藝,在秦王府的時候就該讓你親自下廚做給我吃。”
扶笙眸光破碎開一抹笑意,“你若是早日嫁過去,就早日能吃到我親手做的菜。”
荀久翻了個白眼,“所以,不嫁給你就吃不到你親手做的菜咯?”
扶笙低笑,“今天晚上就是給你嘗試一下,當然,以後的話,除非嫁入秦王府,否則,你再也嘗不到我的手藝。”
荀久咬咬牙,“算你狠!”
一番鬥嘴過後,兩人安靜下來吃飯,竹筒飯本就香味一絕,再加上扶笙的石鍋雞,荀久的生魚片,最後盛一碗栗子蓮藕湯。
一向飯量不多的扶笙也經不住誘惑多吃了一碗。
幫助齊大娘收拾了碗筷,荀久還沒走出廚房,就聽到外面豆大的雨珠落下來打在竹葉上,聲音清脆響亮。
荀久一急,連忙加快了腳步回客堂。
扶笙正站在廊檐下,見到她急急忙忙跑過來,忙問,“怎麼了?”
荀久看了看越來越大的雨勢,蹙眉道:“怎麼辦,雨這麼大,待會兒可怎麼回去?”
肖老端了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新鮮果子過來,聽到荀久這麼說,忙道:“王妃不必擔心,竹林後面還有客房,要是雨一直不停,您和王爺便宿在這裡也無妨,等明日雨停了用過早飯再回去也無不可。”
“這……”荀久猶豫地看着扶笙。
扶笙莞爾,“你放心,方纔你在廚房的時候,我已經去通知了車伕,讓他先回去了,等明日一早再來接我們。”
荀久驚得夠嗆,咳了好久才緩和過來,“你說什麼?!”
扶笙遞了一個蟠桃給她,挑挑眉,神色無辜,“車伕等了這麼久都還沒吃飯,我總不能讓他在外面餓着淋雨。”
“可是……”荀久氣得不輕,卻又反駁不回去,心中直覺今晚這一切一定是這個黑心的男人安排好的,他肯定知曉今晚有雨纔會想到要帶她來這個地方,然後趁機遣走車伕,就是爲了要她留宿此地!
“你明日一早不還得上朝麼?”荀久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哦。”扶笙答得很淡然,“今早下朝的時候我吩咐了百官之首的太宰監朝半月,這半個月,我得陪你出去找死人練手,儘快熟悉手術工序,否則到時候出了差錯就不好了。”
荀久狠狠瞪他一眼,“你故意的!”
“什麼我故意的?”扶笙眨眨眼,一臉茫然。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今夜有雨?”荀久翹着鼻子,扁着嘴巴,磨着牙齒。
扶笙淡淡睨她,“你以爲我是神仙,無所不知的麼?”
荀久無奈,狠狠跺腳,“那你也不該遣走車伕!”
扶笙低低喟嘆,“車伕還沒吃飯,你想讓他淋着雨在外面等嗎?萬一染了風寒,這裡又只有你一個人會醫術,到時候受累的還不是你,我遣走他是在變相關心你,爲你減輕負擔,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還這般瞪着我作甚?”
“你這是強詞奪理!”荀久不服,氣哼哼道:“分明就是你故意的,偏還要找那麼多借口,我們坐的是馬車,又不是走路,即便下雨也能回去。”
扶笙無奈地揉揉額頭,“你這麼慌亂做什麼?”
“我……我哪有慌亂?”荀久心知方纔太過失態,忙垂下頭,狠狠咬了一口桃子。
“不就是在這裡宿一晚麼,又不是有豺狼虎豹,怕什麼?”他垂下手臂,一隻搭在扶欄上探出去,白皙的手掌心在雨夜中瑩白得如同泛着一層溫潤輝澤。
清亮雨珠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手掌心,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荀久一時看得呆了。
呆了一會兒又回過神來,對他哼哼兩聲後進了客堂。
秋夜雨寒,水晶簾幕一般籠罩着外面的天地,迷瀅一片。
肖老擔心荀久受冷,特地在客堂內添置了一個火盆。
荀久穿得單薄,門口又不斷有冷風涌入,整個人雙手抱膝蜷縮在火盆邊。
過了許久,扶笙才緩步進來,順便關上了房門。
一眼見到荀久整個人縮在火盆邊,他二話不說脫下外袍給她披上,溫聲問:“是不是感覺冷?”
荀久這個時候最不想看見他,冷哼一聲偏開頭。
“還生氣呢?”扶笙好笑,“車伕都已經走了,你再生氣他也不會重新回來。”
“我明早還有事,反正我不管,你得想辦法送我回去。”荀久攏了攏肩上他寬厚的外袍,幽幽冷竹香入鼻,竟莫名覺得安心,嘴上卻還在僵持着。
“你脖子上的紅痕還未消散,這個時候回去,若是招桐和柳媽媽問起,你又該如何說?”扶笙挨着她坐下,手臂輕輕攬住她的肩膀,讓她靠自己近一點。
荀久啞然。
招桐年歲雖小,心思卻細膩,到時候若是真的看見了她脖子上有紅痕,指不定第一時間就得想到她在外面做了什麼事。
“可是,我若一夜未歸,她們倆肯定着急。”荀久其實想說的是她一個黃花大閨女晚上不歸家,這要是傳出去,名聲得有多難聽?可是一想到扶笙那張毒舌,她還是覺得算了,一觸及到那方面的話題,他這個人就什麼都說得出來。
“那好辦。”扶笙翹了翹脣,“我剛好吩咐了車伕,回去的時候去你宅邸通知一聲,你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荀久原本被火盆烤出了幾分睡意,聞言後霍然清醒過來,這一次再不客氣,捏緊了拳頭狠狠打在他的胸膛上,“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
扶笙沒有閃躲,堪堪承受了她那一拳,的確打得夠重。
他低低咳了幾聲後恢復過來,攬緊她的肩膀,“我是擔心你會過於緊張,所以帶着你出來放鬆一下,畢竟,從明天開始你就要投入手術的準備中,這半個月,你想要輕鬆是不可能的了。”
“這還差不多!”聽到這個解釋,荀久心中頓時舒坦了不少。
她的確是很緊張,對方是女帝,更是扶笙的姐姐,再加上她經驗不足,倘若失敗了,她該如何向大燕臣民交代,該如何向扶笙交代?
她根本無法想象,這個手術一旦失敗,她跟扶笙之間還會如何發展。
思及此,荀久便忍不住擡頭問了出來,“阿笙,如果……我是說如果,手術失敗了,你會怎麼樣?”
扶笙清澈的眸光凝在她面上片刻,微微啓脣,“我大概……會活成行屍走肉。”
是了!荀久突然反應過來,手術之前,她和所有的巫醫都要當着百官的面簽下生死狀,一旦女帝在手術過程中出現了任何問題,她和巫醫們都將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到那個時候,扶笙失去的就不僅僅是一個姐姐,他還會失去她。
親情與愛情在一夕之間全部消失,那是怎樣的雙重打擊?
荀久心臟揪痛,聲音帶着些許沙啞,“我會盡力而爲的。”
扶笙點點頭,下巴擱在她的腦袋上,“我期待你的盡力而爲。”
荀久張了張嘴,原想開口在說些什麼,外面突然傳來肖老的敲門聲。
他道:“殿下,客房裡沐浴的水已經準備好,您是否現在就過去?”
“肖老有心了。”扶笙淡淡道:“我這就過去。”
話落,他鬆開荀久,當先站起來,向她伸出手。
荀久將手遞給扶笙,他輕輕一拉,她便從地上的軟席上站起來,肩頭外袍滑了下去。
扶笙彎下腰撿起來,重新替她披好才輕聲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過去?”
荀久瞧了瞧天色,打了個哈欠,“困了,既然有客房,那我先去睡覺,明天還有一堆事兒要做呢!”
扶笙點點頭。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門。
肖老極其細心,早就準備好了青竹油紙傘。
扶笙拿起傘打開,扣住荀久的手指便下了扶梯。
高架竹樓後的客房其實並不遠,不過百步路而已,兩人不多時就到了房檐下收了傘。
同前方的高架竹樓一樣,這也是間竹屋,只不過沒有前面的竹樓大。
荀久看了竹屋一眼,再掃了四周一圈,眉頭緊蹙,“你別告訴我,肖老這裡就只有一間客房。”
“難道不明顯麼?”扶笙忍不住低笑一聲,“除了秦王府負責運送菜品的侍衛,這裡平素根本不會有外人前來,能有一間客房,已經很不錯了。”
荀久無語地看着他,“所以,這間客房也是爲了你偶爾會前來而準備的?”
“大概是的。”扶笙如實回答,“不過我從來沒有在這裡留宿過,以前來了,當天就會回去,也沒遇到過這般傾盆大雨將我困住的情況。”
“那待會兒我睡牀上,你睡地板!”荀久狠狠撞着他的肩膀推門進去。
竹屋裡外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燭臺已經點燃,荀久清楚地看見了裡面的陳設。
沉香木質地板上鋪錦毯,自承塵垂下珠簾,那珠子圓潤,顆顆飽滿有光澤,隱約能見裡面拱形門旁邊擺放着一個紅木衣櫃,衣櫃旁邊有梳妝檯,再往裡是一張弦絲雕花架子牀。
正面大理石案几上擺放着景泰藍三足象鼻香爐,薰香嫋嫋,香味恰到好處。
左邊一面雕刻花鳥魚蟲的精緻屏風,隱隱能見後面水霧騰騰。
整個房間奢而不華,精緻程度不亞於秦王府。
扶笙是頭一次進這間客房,看到裡面的佈置,也略微驚訝。
荀久很想去沐浴,可是這地方就只有一間客房,而且她還得跟他睡在一間房內。
光是想想,荀久就有些心顫,哪還管什麼沐浴,睏意來襲,直接打了個哈欠後掀開珠簾和紗幔就往牀邊走,兩眼一閉栽倒在上面。
臨睡前還不忘警告他,“你待會兒要是敢踏進裡間一步,我就用銀針戳你。”
扶笙好笑地揉着額頭,見她已經放下芙蓉帳,才轉身去屏風後面沐浴。
荀久折騰了一天,實在累的緊,再加上外面大雨傾盆,冷風蕭瑟,屋內的溫度便成了催眠劑,剛着牀不久,她便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荀久睡眠很淺,只要周圍有動靜便能立即醒過來。
睜開眼,她動了動耳朵,聽清楚是扶笙在喚她。
“做什麼?”荀久懶懶翻了個身,語氣還帶着睡意酣然的鼻音。
“你從衣櫃裡幫我拿一套乾淨的衣服來。”扶笙輕柔的聲音自屏風後傳出。
荀久登時驚得睡意全無,騰地從牀上坐起來,“你說什麼?!”
扶笙就着方纔的話重複了一遍。
呵!報復的機會來了!
荀久摸摸下巴,兩眼一閉躺回去,嘴裡嘰裡咕嚕說了一堆類似於夢話的囈語,以證明她剛纔並沒有被叫醒,只不過是在說夢話而已。
扶笙內功高深,她那一堆火星文全部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無奈地搖搖頭,他再喚。
荀久索性沒了聲音,裝作聽不見。
當初在無人島上的時候,他一嗓子把猴子嚇走害她丟了衣服在冷水裡泡了一早上最後弄得尷尬至極,如今逮到機會,她怎可輕易錯失?
反正他內功高深,不易着涼,就在浴桶裡泡一晚也沒事兒。
扶笙沒聽見她的聲音,知曉她是想報復當初在無人島上猴子偷衣的仇。
彎起半邊脣瓣,扶笙道:“行,反正你已經睡熟了,我自己出來拿就可以。
荀久猛地睜開眼睛。
衣櫃就在牀邊,他自己過來拿,待會兒豈不是得一絲不掛出現在她的面前?!
心跳驀地加快,荀久正在糾結是名聲重要還是欣賞美男的身材重要,就聽見那邊屏風後傳來聲音,扶笙似乎真的打算直接出來拿衣服。
”喂!“荀久心中慌亂,”你別過來!否則我待會兒可真的會不客氣。“
”想讓我不過來也行,你幫我拿衣服。“扶笙挑挑眉,”反正二者選其一,你自己想,浴桶裡面的水就快涼了,若是一盞茶的功夫內你還沒考慮好,我可就自己出來了。“
”你!“荀久皺眉,”沐浴之前都不知道把乾淨衣服準備好的麼?“
”今天剛好忘了。“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荀久:”……“什麼叫剛好忘了,分明是故意不提前準備,算計好要讓她去送衣服的好麼?!
從進入這片竹林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和算計當中。
荀久頓時覺得跟這個男人在一起後,她的智商是不是有些下降,否則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了他的當?
心不甘情不願地下了牀,荀久走至衣櫃邊打開,裡面擺放着全新的錦袍、中衣和睡袍。
”要外袍還是睡袍?“荀久問。
”自然是睡袍。“扶笙幽幽答。
找了一套睡袍,荀久往屏風後走去,每近一步,心跳就狂亂一分,快得彷彿要從身體裡跳出來。
”我……“荀久在距離屏風兩尺前頓了腳步,”我將衣服掛在屏風上,你應該能拿到了。“
話完,她踮起腳尖將睡袍掛在屏風上,轉身要走。
”我受傷了。“裡頭傳來扶笙低啞的聲音。
荀久身子一僵,以爲他在撒謊,不過片刻,她便聞到空氣中有血腥味傳出。
荀久是醫者,嗅覺比一般人靈敏,甫一聞到就變了臉色,也不管他還沒出浴桶,拔腿就往裡面跑。
扶笙正躺在浴桶內,溼發緊貼瑩白肌膚,一隻手垂在浴桶外壁,能清楚看到手臂上有一處傷口正汩汩冒血,血珠子匯成一條,一直蜿蜒至指尖,直到落在地上,濺起朵朵妖豔血花。
”你這是怎麼了?“荀久大驚失色,怎麼會連沐浴都能受傷?
”我全身無力,站不起來。“扶笙雙眼迷離,表情微有痛苦。
荀久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你且等着,我先去肖老那裡要些止血藥和繃帶來。
“不用,你過來扶我一下。”他弱弱出聲,語氣低柔得讓她頃刻便心軟下來。
荀久將睡袍拿下來慢慢挪至浴桶邊遞給她,腦袋偏往一邊,“你先把衣服穿好再扶你。”
“嗯。”扶笙低低應了,撩動水花清洗手臂上的傷口。
“別洗了!”荀久出聲阻止,“這是洗澡水,不乾淨,你這樣洗,會讓傷口感染的,先穿上衣服出來,待會兒我用清水幫你清洗。”
“好。”扶笙接過她手裡的睡袍。
荀久整個身子都轉過去背對着他。
扶笙動作有些遲緩,好久才穿好。
荀久等得眼睛都快閉上了,蹙了蹙眉,她問:“好了沒?”
話音還沒落下,肩膀便被一隻手給搭上。
扶笙整個身子都依靠在她身上,說話的時候脣瓣有意無意滑過她的耳垂,“扶我過去。”
荀久想到他手臂受了傷,也來不及臉紅,慢慢扶着他往牀榻邊走,心中很是奇怪,“你到底爲何會在沐浴的時候受傷?”
見他抿脣不語的模樣,再瞥一眼被血液浸溼的袖子,她又心軟了。
“好吧,你先休息會兒別亂動,我這就去找清水和止血藥以及繃帶回來給你包紮。”打開房門,荀久打着青竹傘去了前面高架竹樓,肖老還沒睡,聽到荀久說扶笙手臂受傷的時候嚇了一跳,忙問:“殿下傷勢如何?”
荀久搖搖頭,“不算太嚴重,肖老您這裡可有止血藥粉和繃帶,我想親自爲他包紮。”
“王妃稍等一下,小老兒這就去給您取。”肖老說着,匆匆去往睡房,不多一會兒就拿着小瓷瓶和一截紗布回來。
荀久謝過之後原路返回竹樓,打來清水輕輕掀開扶笙的衣袖,動作輕柔地給他清洗。
末了,又撒了藥粉纏了繃帶,折騰到半夜才終於收拾好。
荀久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可是牀榻被扶笙給睡了,她可沒那膽子跟他睡一張牀。
左右權衡之下,荀久道:“既是你受傷了,那今晚你睡牀榻,我去外面的小榻上睡。”
扶笙抿脣看着她,“你若是走了,萬一我睡覺亂動扯到傷口怎麼辦?”
荀久身子一僵,轉過身來看他。
扶笙面露無辜,“你得睡我旁邊,嗯,照顧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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