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了九年的真心話一朝得以盡數傾訴出來,阿紫突然覺得整個人如同抽絲剝繭般輕鬆了一大截。
對主上的宣誓效忠、因爲忌憚身份而再三拒絕的那些狠心話語全都湮沒在羽義此刻熾烈的吻中。
塵封了多年的蝕骨思念似風暴一般席捲而來,一寸寸侵佔着她孤清的身影。
阿紫心尖都在顫抖。
踮起腳尖,她終於拋開一切,雙臂勾住他的脖子,檀口微張,生澀地迎合了上去。
羽義一愣,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她會作出迴應。
可脣瓣上她小巧舌尖的觸碰卻不斷提醒着他這不是在做夢。
眸中怒意漸退,換上輕柔的溫潤,他手臂收緊,將她整個人死死禁錮在胸前,唯恐她下一秒就會化作一陣風消失,脣上動作卻由開始的生澀轉爲火熱。
舌尖撬開阿紫的貝齒,不斷引導着她往更深更熱的浪潮而去。
阿紫是頭一次面對這樣的陣仗,早就呼吸困難,腦中發懵,遊弋於周身那股酥麻異樣的感覺致使她逐漸癱軟下來,全身無力,嬌弱地貼在他懷裡,脣齒間聲音含糊不清,“蘇……簡,你……鬆開,我快死了。”
羽義也察覺到了自己的過火,緩緩鬆開她。
阿紫幾乎站不穩,整個人軟在他懷裡大口大口呼吸,眼神迷離,原想開口說什麼,話還沒到喉嚨口就給忘了。
羽義低眉,看着懷裡的人因爲方纔一番火熱纏綿而緋紅的小臉,終於褪去了素有的清冷淡漠,他心中涌上欣喜,伸出手拂過她的眉梢,語氣溫軟如水,“阿紫,跟我走,我們遠離這是非之地,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再也不要分開,可好?”
阿紫用手輕輕推了她一下,仰起頭來,眸中水光瀲灩,“你就不懷疑,我方纔是在施美人計,目的是爲了再一次算計你?”
羽義輕笑,“入你的圈套,我甘之如飴。”
以前在蜀國王宮的時候,兩個人都還小,基本沒有什麼曖昧動作,更沒有過這般動聽得讓人心跳的親熱軟語。
從方纔的熱吻到現在的情話,縱使阿紫再鐵石心腸也不禁動容,眉眼間滿是羞赧,一個勁兒地偏開頭不敢與他對視。
“你還沒說,跟不跟我走。”羽義低下頭,說話時脣瓣有意無意拂過阿紫的耳畔,讓她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緒再一次沸騰起來。
“蘇簡,你是不是忘了國仇家恨?”暗自運功壓下心中的那些旖旎遐想以及燥熱難耐,阿紫緩緩擡頭看他,目色平靜。
羽義一愣。
阿紫繼續道:“那一場大火,你懷有身孕的母后葬身火海,一屍兩命,你父王被萬箭射殺在宮牆之下。你真的甘心看着蘇承天那個老賊心安理得地坐在王座上號令蜀國封臣麼?”
見羽義抿脣不語,阿紫繼續添火,“還是說,爲了我,你可以變得不再是你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哪怕是你無辜枉死的父母?”
羽義脣瓣動了動,看着她,“阿紫,你希望我如何做?”
阿紫眉眼堅定,“天若棄你,反棄之,地若阻你,踏碎之。沒了天地,你還可以頂着日月星辰一身光輝決戰千里。蘇承天辱你,你便金甲加身穿越黃沙直至劍抵他喉嚨,讓他連後悔和求饒的資格都沒有。紅塵紫陌……我陪你。”
羽義滿面震驚地看着阿紫。
他不得不承認,那些逐漸泯滅下去甚至冰封的仇恨,因爲她這一席話,幾乎在瞬間就重新燃燒沸騰起來。
張開雙臂抱緊阿紫,他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上天眷顧,這一刻竟是如此幸運。
“蘇簡……”阿紫任由他抱緊,腦袋擱在他肩頭,輕喚一聲。
“我在。”他應聲。
“你把草蜻蜓扔進水裡,我生氣了。”阿紫看着已經平靜下來的湖面,幽幽一句話,讓羽義一嗆。
鬆開她,他好笑地看着草蜻蜓落下去的位置,不禁搖搖頭:“是我混蛋,沒有聽你解釋便扔了那東西惹得你惱怒,這就自罰,現場給你編,你想要多少都行。”
羽義說完便迅速蹲下身去摘草,看那架勢,似乎真的準備在這地方爲她編那小東西。
“你還真打算現場編啊?”阿紫哭笑不得,“秦王殿下和久姑娘可還在八角亭裡等着呢!”
“那你……想好怎麼選擇了嗎?”羽義回過身,輕柔的眸光中滿是期待。
阿紫定了定心神,“過去的二十年裡,我活成了任務,接下來的餘生裡,我想活成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那你……”羽義眉心籠了愁雲,“叛主的後果……”
阿紫擡頭,天空碧藍得好像一塊璞玉,幾朵悠閒的白雲和着秋風輕緩而過,露出似火驕陽,這樣的光亮,狠狠撕碎夜的漆黑,也撕碎了她心底的陰霾。
微嘆一口氣,她嘴角挽起一抹笑,“其實我覺得,殺手的雙手,不一定是用來殺人的,卸下銀劍那一天,或許也可以用來作羹湯。”
羽義聞言,面色終於釋然,脣角微牽,“你雙手奉上的羹湯,哪怕有毒,我也甘之如飴。”
阿紫好笑,“你若是被毒死了,我可不會殉情。”
羽義抿脣而笑,終究不再答話,二人一前一後沿着來時的路返回到八角亭中。
荀久等得都快閉上眼睛了才見到那二人緩緩而來。
老遠,荀久就覺得阿紫很不對勁,整個人都不對勁,她的眉眼間似乎褪去了許多清冷之意,多了初戀少女那種如同隔了煙雨薄霧的淡淡春意。
瞥一眼羽義,又瞥一眼阿紫,荀久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流轉不定。
進了亭,羽義和阿紫再度行禮。
扶笙挑眉,“想好如何選擇了嗎?”
阿紫擡起頭,面色平靜道:“如果我選擇第三條,秦王殿下可信我?”
扶笙淡淡掠脣,“策反成爲本王的人麼?”
阿紫頷首。
“那得看,你讓我信你的籌碼是什麼。”扶笙語氣淡極。
阿紫猶豫着看了一眼羽義,又看了一眼荀久,低聲道:“有一樁秘辛,是關於……睿貴妃的,我知殿下還沒查到,但我手裡有真相,倘若我以此作爲交換,你可信我?”
扶笙神色莫測,眸光幽幽。
阿紫又道:“主上也在查,他不知道我已經得到了真相,我先把這件事告訴你無異於叛主,主上若知曉,定是不會輕易饒恕我的。”
扶笙聽到“睿貴妃”三個字,漆黑瞳眸內有片刻的雲霧翻涌,爾後平靜下來,勾脣冷笑,“僅以此來表忠心,似乎遠遠不夠?”
阿紫默了默,良久後鄭重道:“主上名爲鬱銀宸,非大陸五國人氏,似乎有着異於常人的特殊功能,很像奇幻之術,我也只見識過一次,並不十分確定。”
聞言,扶笙瞳眸縮了縮。
非大陸五國人氏……奇幻之術,莫非是語真族王室之人?
荀久忙問:“是不是你之前說過的語真族?難道這個種族不屬於大陸五國?”
扶笙捏着眉心,“語真族是傳承了千年之久的古老種族,獨立於大陸五國之外,百年前建城池於地下,稱爲‘夜極地宮’,裡面全是精密機關和陣法,出口變幻不定,普通人連夜極地宮的準確位置都找不到,更莫說闖進去了。”
荀久倒吸一口氣,“這世上竟然還有住在地底下的種族?”
扶笙解釋:“語真族的王室後裔擁有純正靈術,百年之前,各國擔心語真族會憑藉靈術出來獨霸天下,所以暗中組建了精良隱探專門尋找這個種族的人,見到就殺。後來他們的先祖爲了躲避災禍,便開發了地下城池,他們不僅擁有靈術,還懂得強大的機關術和上古陣法,避世之地極其隱蔽,連隱探都找不到。”
“可是……”荀久皺眉,“既然決定了要避世,他們的族人爲什麼還會出來活動?這也就罷了,還參與到皇權爭鬥中來?”
“避世是爲了蓄勢待發,他們的目標是稱霸天下。”扶笙抿脣,“七年前,我剛回燕京不久,大梁那邊就有人前來遊說,說打算聯合大梁、西陵、東川、南豫以及大燕五國同時交出一份和語真族和平共處的協議,先帝和百官迫於這個種族的強勢,原本答應了,是我站出來反對的。”
“語真族獨霸天下之心,昭然若揭,若是大燕就此屈服,只怕他們馬上就會發動鐵騎藉機而入,利用靈術踏平大燕,到那時候,扶氏便只能任人魚肉。好在我們和語真族中間隔着盤海,我們有足夠的戰艦和舟師,也不怕他們貿然來犯。”
荀久一驚,“他們的靈術竟然如此厲害,比之大燕的巫族如何?”
扶笙搖搖頭,“沒比較過,但想來巫族的巫術也是不容小覷的。”
隨後,他蹙眉呢喃,“語真族的王室後裔名單我有,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有一個叫做鬱銀宸的?況且這也不是王室的西宮姓氏。”
阿紫顯然也是被扶笙口中的“語真族”驚得夠嗆,此時聽到扶笙疑問,忙道:“主上的確是叫這個名字,還是我不小心偷聽到的。”
瞥見扶笙質疑的目光,阿紫再道:“奴婢七歲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是哪裡人,也不記得父母,所有的記憶都是七歲以後跟在主上身邊訓練的畫面。”
荀久驚呼,“你竟然失憶了?”
阿紫苦笑,不置可否。
羽義深深皺眉,“有沒有可能,是鬱銀宸用靈術封住了你以前的記憶?”
阿紫搖搖頭,“我不知道。”
荀久衝她招招手,“你過來我看看脈象。”
阿紫依言緩緩走過來在石凳上坐下,將手臂搭在石桌上,荀久扣住她的脈搏瞧了片刻,隨後縮回手,微微蹙眉,“奇怪,竟然什麼也看不出來。”
扶笙寬慰道:“不要緊,估計真的是被靈術給封住了,那東西玄之又玄,普通人看不出來也很正常。”轉而又道:“我奇怪的是,他爲什麼要封了你的記憶?”
阿紫神情無奈,“興許,主上是不想以前的記憶擾亂了我,畢竟細作和殺手的職責太過重要。”
扶笙點點頭,“你方纔說有一樁關於我母親的秘辛,是什麼?”
阿紫爲難地看了一眼荀久和羽義,低聲道:“這件事,我希望只有殿下一個人知道,所以……”
荀久眸光一動,忙站起身笑道:“既如此,那羽義,我們倆還是出去罷。”
羽義輕輕頷首,沒說話,跟着荀久出了八角亭。
站在臨湖岸邊的楊柳樹下,荀久問羽義,“你們倆是不是和好了?”
羽義難得的面露紅暈,“應該算是誤會解除了。”
“哦?”荀久挑挑眉,“你們倆哪來的誤會?”
“九年前蜀國王宮的那場宮變,久姑娘可曾聽說過?”羽義問她。
“略有耳聞。”荀久早就聽扶笙說過那場宮變是由阿紫引起的,此時聽羽義問,她自然不能說全部知道,否則會戳他傷口。
“那你一定聽說了宮變的原因是阿紫一手導致的罷?”
荀久微愣,“難道這裡面還有不爲人知的內情?”
羽義安靜道:“阿紫告訴我,那場宮變,她丁點兒沒有參與,那一夜,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將我從火海里救出來。”
荀久沉默不語,也不進行評論,這種說辭,究竟是真是假,恐怕只有阿紫自己知道,畢竟她的細作身份太過敏感,會撒謊也不足爲奇。
“久姑娘可信?”羽義似乎看穿了荀久的心思,幽幽問了一句。
“這種事……”荀久一噎,“我不好做評判。”
當年的蜀王和蜀王后雙雙死於宮變,而阿紫作爲裡應外合的唯一細作,如果說她分毫沒有參與,除非她真的愛上了蘇簡,甘願爲他而臨陣倒戈,否則的話,就是她在撒謊。
一個記憶被封,連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的鐵血殺手兼細作會輕易動感情嗎?
荀久找不出答案。
餘光瞥見羽義在看天,荀久心思流轉,問道:“她可還跟你說了什麼?”
羽義毫不避諱,“阿紫告訴我,身爲堂堂七尺男兒,不能忘了國仇家恨,蘇承天發動宮變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荀久眯着眼睛,“阿紫果真這麼說?”
“久姑娘是否覺得有問題?”羽義疑惑地看着她。
荀久猶疑着搖搖頭,“說不上來。”
羽義知道荀久是在乎他的感受纔不好把話說得太滿,他想了想,還是開口:“久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沒什麼。”荀久輕笑,“總之,要恭喜你們破鏡重圓,既是誤會已經解除了,那以後就都要好好的。”
羽義抿脣,眉有憂色,“如今我們倆的身份擺在那裡,殿下真的有辦法讓我們全身而退麼?”
“你放心。”荀久安慰,“秦王的本事大着呢,不過是放兩個人離開而已,還難不倒他。”
聽到荀久這麼說,羽義稍稍放下心來,又問:“久姑娘和殿下應該算是正式在一起了罷?”
荀久一嗆。
羽義又道:“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殿下對哪個女子這般好,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看得出來,他很在意你。”
荀久笑笑,沒吭聲,扶笙自然是對她好的,她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這番話過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扶笙從八角亭裡走出來,面色較之先前沉了不少。
荀久瞟了一眼依舊還在亭子裡的阿紫,對方面色淡淡,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扶笙行至荀久跟前,扯出一抹笑,“回去罷!”
荀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沒事嗎?”
“無事。”扶笙搖搖頭。
阿紫同他說了什麼秘辛,荀久不知道,但她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此時隱約感覺到扶笙心情沉重,她也不好過問,只陪着他一起往掖庭宮外走,似是想到了什麼,荀久突然莞爾一笑:“我這裡還有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聽?”
扶笙一愣,看向她,“什麼好消息?”
知曉他心情不好,荀久也不再讓他猜,直接道:“洛姐姐今天早上在帝寢殿的時候吐得厲害,我給她號了脈,結果是喜脈,也就是說,顧將軍要當爹了。”
扶笙略有詫異,“這麼快?”
荀久撇撇嘴,“人家是青梅竹馬,相守這麼多年終於大婚,想必在那方面……咳咳,賣力了點,所以洛姐姐會懷孕也不足爲奇。”
扶笙看着她臉紅的樣子,戲謔之心頓生,笑問:“哪方面?”
“就是……那方面。”荀久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明知故問很無恥!”
扶笙挑挑眉,“你又沒明說,我怎麼知道你說哪方面?”
荀久翻了個大白眼。
“你說的‘那方面’,我們有過麼?”他又問,嘴角笑意更深。
荀久臉更紅,怒道:“纔沒有!誰要跟你這個無賴……”
話到這裡,戛然而止,她再也不想繼續往下說了。
扶笙愉悅地翹了翹脣,“你看看你,生氣的時候小臉就跟夏日裡的凍果一樣,讓人一見就想咬一咬。”
荀久扶額。
扶笙又道:“你皺眉的樣子就更加魅惑人了,再皺的話,當心我待會兒控制不住大庭廣衆之下把你……”
荀久哭笑不得,“有你這麼欺負人的嗎?”
扶笙淡淡道:“如今估計整個燕京的百姓都知曉你是我的女人,我怎麼對你都不算欺負。”
“反了你了!”荀久惡狠狠捶他一拳,“照你這麼說,打我罵我都不算欺負了?”
扶笙看向她,“你覺得我爲何要打你罵你?”
“我怎麼知道!”荀久低嗤,“你這麼黑心,萬一哪天真打我一頓,我又沒武功,打不過你,豈不是得受着?”
扶笙“嗯”了一聲,“有些方面,你確實是該受着的。”
荀久一時沒反應過來,脫口問:“哪方面?”
扶笙似乎很爲難,半晌才道:“那方面。”末了又補充,“大概跟你剛纔說的‘那方面’是一樣的道理。”
荀久頓時從臉紅到了脖子,暗想着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大白天的說這種話也不害臊!
扶笙伸手撫了撫她的面頰,語氣無辜,“我什麼都沒做,你臉紅什麼?”
荀久恨恨道:“你的確是什麼都沒做,但說話卻讓我甘拜下風。”
扶笙眨眨眼,“大概是……跟你學的。”
“我纔沒有你那討人厭的毒舌!”荀久沒好氣地道:“以後出去了別說我認識你,我丟不起這個人。”
扶笙很無所謂,“反正以後我出去,肯定帶上你,你就站在我旁邊的話,我不說,別人也都知道你認識我。”
荀久惱了,仰起脖子漲紅了臉,“讓着我一句,你會死啊!”
“不會死。”他反握住她的拳頭,微微一笑,“我就是要惹惱你,讓你咬牙切齒,怒得想殺人。若是哪一日我不在你身邊,你便會因爲不習慣突然的安靜而開始想念我,也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你心裡有我。”
“矯情!”荀久哼聲,心中卻在思忖這丫突然之間抽什麼風,他是皇廷的頂樑柱,女帝的唯一依靠,燕京自然是離不開他的,而他也是不會輕易離開燕京的,既然如此,怎麼可能會有他不在她身邊的情況。
想不通,荀久便懶得去想,看了看天色,“如今還早,你陪我去趟少府如何?”
“去少府做什麼?”扶笙不解。
“要爲女帝開刀,我需要準備很多東西。”荀久掰着手指頭數了數,要準備的東西的確是不少,從手術刀、止血鉗、手術鑷到縫針、刮匙再到無影燈和其他所必須的醫療器械,這些東西都得由她提供圖紙去給少府的人打造。
雖說少府是女帝私府,可荀久到底沒有真正見識過裡面工匠的水平,這套器具能打造成什麼樣,目前不得而知。
“好。”扶笙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二人出了掖庭宮以後就直奔少府而去。
少府位於天賜宮前殿西側,掌管山海地澤收入和皇室手工業製造,是女帝私府。
荀久直接找到專門打造器具的考工部,考工令林勇見到是秦王親自前來,笑得很熱絡,立即讓人奉茶,並客套了幾句。
荀久沒時間耽誤,迅速將來意表明。
林勇先是一愣,等見到荀久親自畫出來的圖以及上面註釋每一樣器具的作用時,不禁深深皺眉,“這些東西,久姑娘是從哪裡看來的?”
荀久微微一笑,“我們家祖傳的,一般人我還不拿出來用呢!”
同時,她也在心中慶幸荀謙這個太醫院使的身份爲她遮擋了許多身份上的尷尬,反正只要這些人看不懂聽不懂的,她一說是荀氏祖傳,就一定不會有人懷疑。
林勇聽到是荀氏祖傳,立即肅然起敬,對荀久的醫術好一通誇,還扒拉了一堆諸如他某個親戚在過去的某日裡患了惡疾,當時便是荀久出的手,又千恩萬謝了一番,才被已經聽得不耐煩的荀久趕去打造器具。
從少府出來,已近黃昏,斜陽薄薄鋪在宮道上,絢爛了一地青灰色。
荀久看了一眼扶笙,道:“找死人練手,我得去義莊,這一點,你應該能幫我安排好。”
扶笙輕輕頷首,“沒問題。”
荀久又道:“這個手術,我一個人完不成,需要五六個幫手,可這些幫手又不能是生手,起碼得有藥理常識,總之要懂醫,我記得大祭司手下有好幾個巫醫,你能否讓她們過來幫我?”
“巫醫?”扶笙眯着眼睛,似有不贊同。
“怎麼了嗎?”荀久眨眨眼。
沒等扶笙回答,她立即反應過來澹臺引與扶笙是死對頭,那些巫醫都是澹臺引的人,倘若開刀的時候啓用巫醫,難保她們不會趁機對女帝下手,女帝一旦出事,且不說大燕要變天,就連她自己都難逃罪責。
想通了這一點,荀久也犯了難,低聲嘀咕,“太醫院全部是男人,自然不可能啓用,民間又鮮少有懂醫的婦人,除了巫醫,似乎再沒有人可用。”
“時間太倉促了。”扶笙嘆道:“否則,重新找人給你培訓最爲保險。”
“半個月,的確太倉促了。”荀久微微抿脣,“你還有沒有別的什麼辦法?”
扶笙深思熟慮了一番,緩緩道:“目前唯一的辦法便是讓那些巫醫簽下生死狀,倘若手術失敗致使女皇陛下出了任何問題,則誅九族,可這樣一來……”
後面的話,他沒說,荀久卻聽懂了。
這場手術,她纔是主刀醫生,連巫醫都簽下生死狀,她必定也要籤,雖然她早就沒有九族可誅,可到底籤的是她的一條命,他自然不忍心。
想了好久,荀久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阿笙……”
扶笙沒說話,偏過頭來看着她,似乎已經猜透了她接下來的話,面色有些不忍。
“生死狀,我籤!”荀久鄭重地點點頭,“我是主刀醫生,只有我簽了才能讓巫醫們放下心來跟着我一起籤,自然也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們提高警覺,死心塌地去做這個手術。”
“你不能籤!”扶笙眉頭深鎖,“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不能讓你冒這麼大的風險簽下生死狀。”
荀久無奈地搖搖頭,“爲女帝動這個手術,又何嘗不是在冒風險?”
“我還是不同意。”扶笙堅持自己的想法,“要實在不行,我讓宮義他們去找幾個婦人來給你從頭開始培訓。”
“行不通。”荀久道:“我要的幫手除了懂得藥理之外,還得會施針,也就意味着必須精通人體穴位,到時候手術後要及時扎針止血,若是不精通穴位,一旦扎錯了就是一條人命,被開刀的可是女帝,大燕的江山之主,這個風險,我冒不起。”
“可是……”扶笙錦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兩道劍眉又蹙攏了一些。
“沒有可是。”荀久投給他一個安慰的笑,“我醫術這麼高明,你應該換個角度想一想,等手術成功後,請我去哪裡好好吃一頓大餐。”
扶笙緊抿着脣,面上依舊是不贊同的神色。
“好啦!”荀久挽住他的胳膊,“你不要愁眉苦臉的,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欺負了你。早上入宮到現在,我只用了些點心,如今餓了,想去你府上吃大廚做的菜。”
扶笙想起角義看荀久的那種眼神,一時有些煩悶,“不去我府上吃,我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吃。”
“哦?”荀久挑眉,“難道還有什麼地方的菜能比得上大廚的手藝?”
“你去了就知道了。”扶笙任由她挽着胳膊,二人一同出了宮門。
坐上馬車後,扶笙直接吩咐車伕去往京郊。
“京郊哪有酒樓?”荀久疑惑地瞥了一眼扶笙。
扶笙輕笑,“我可沒說要帶你去酒樓。”
荀久摸摸下巴,“莫非你要帶我去那天的別業?咦……我可告訴你,少趁人之危,我雖然是個思想開放的人,可實際上行爲很保守,你要是敢對我做出什麼事,我可會跟你拼命的。”
扶笙滿面無奈,“真不知道你腦袋瓜裡整天都在想什麼。”
“當然是在想有用的東西啊!”荀久撇撇嘴,“誰會像你,大庭廣衆之下,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扶笙現學現賣,就着她的話回過來,“我是個嘴上開放,行爲保守的人。”
荀久“切”了一聲,“拉倒吧你,是誰在楚國商船密室……”感受到扶笙炙熱的目光,荀久立即噤了聲,腦袋偏往窗外,假意大讚,“風景不錯。”
她這一偏,衣領便有些斜,露出裡面雪白深溝,隨着馬車走動而起起伏伏,彷彿盪漾出一片雪波。
扶笙喉結上下滑了滑,附和道:“的確不錯。”
荀久那句話本就是爲了躲避扶笙的目光而敷衍出來的,此時聽到他跟着附和,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縮回腦袋,眼尾一斜,就見到扶笙的目光正落在她引以爲傲的高峰上。
荀久:“……”
若無其事地拉拉胸前的衣襟,荀久淺咳一聲,“小心長針眼。”
“那我便試試長針眼的感覺如何。”扶笙再也抑制不住臍下一帶的火熱,一個旋身將她壓下,灼熱的呼吸噴薄在她身上。
明明隔着一層衣物,荀久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全身滾燙得可怕,而他整個人就好像火蛇一樣纏在她身上,讓她動彈不得。
“阿笙……”荀久試探着喊他,可他恍若未聞,手指已經挑開盤扣,指尖遊弋在肌膚上,引得她全身戰慄。
呼吸急促,荀久再度喊他,“阿笙,你快清醒清醒,這裡是馬車上。”
“我自曉得。”他脣齒間含糊不清地吐出四個字來,接下來的話全都湮沒在自脖頸向下鋪天蓋地而來的吻中。
荀久雪白的肌膚上不多時便出現了密密匝匝的紅梅吻痕。
她每一寸呼吸都在拿捏,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唯恐外面的車伕會聽到。
從開始的抗拒到後面的癱軟無力,前後不過幾個瞬間的功夫,荀久整個人如同置身水深火熱當中,偏又提不起任何力氣推開他,口中有淺淺輕吟。
這一聲,倒像是當頭棒喝,當即便讓扶笙清醒過來,望着她衣襟半敞的模樣,再看一眼她肌膚上那紫紅交織的梅花烙印,他欲徹底剝落她衣服的動作停住,眸中情潮褪去幾分,動作輕柔地幫她整理好衣裙。
荀久還來不及反應,扶笙便緊緊抱住她,腦袋擱在她肩頭。
她聽到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的動作纔好不容易將燥熱的情緒緩和下來。
目光爍爍,他低喃,“我剛纔……”
荀久咯咯一笑,聲音清脆好聽,“就知道你不敢在這種地方亂來。”
扶笙眸色深了一些,鬆開手以後緊緊盯着她,“你是在跟我討論敢不敢的問題?”
“口誤!絕對是口誤!”荀久立即改口,“我剛纔還沒清醒,說的夢話。”
隨後,她拿起旁邊案几上的一面小銅鏡照了照。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她只想罵人。
衣服已經整理好,盤扣也扣得規整了,偏偏白皙脖頸裡的吻痕明顯得如同茫茫雪原探出來的紅梅。
荀久皺了眉,指着自己的脖子對他怒道:“都怪你,如今怎麼辦,我還要不要出去見人了!”
扶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天馬上就要黑了,別人看不到。”
“可是我看得到!”荀久美眸圓睜,滿面不悅,氣呼呼道:“看你乾的好事,每次都讓我尷尬得不行。”
“嗯,是我乾的,我承認。”他好笑地看着她。
“你還笑!”荀久伸手捶打他,“快幫我想想辦法啊!”
扶笙面色無奈,“這裡沒有遮瑕藥膏,要不,你戴上面紗好了。”他說完,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方白色面紗遞給她。
荀久氣哼哼地拿過來戴上,復又覺得不對,“我們待會兒是要去吃飯的,吃飯的時候不得摘了面紗麼?”
扶笙眸中綻開濃濃笑意,“便是你摘了也無人敢看你。”
荀久輕呵一聲,“莫非你還敢把人家都殺了不成?”
扶笙補充,“誰看誰長針眼。”
荀久:“……”
車伕走的這條路並不是那日去京郊別業的路線,荀久在掀簾的時候意識到了。
眼看着地勢越來越偏僻,荀久有些心慌,轉目望着扶笙,“老實交代!你到底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吃飯。”扶笙扔給她兩個字,語氣極其慵懶。
“依我看,你是帶我來吃土的。”荀久看着周圍全是農田,深秋裡麥浪金黃色,在即將落山的餘暉下蕩起層層漣漪,一時看得呆了。
扶笙頗有些無奈,“你若是喜歡吃土,也無不可。”
荀久懶得理他。
約摸又過了一炷香的時辰,馬車終於停下。
扶笙先下去,轉過來將手遞給荀久。
荀久藉機狠狠拍打了他一下,徑自跳了下來,回目一看,頓時怔愣。
眼前是一片蒼青翠綠的竹林,風一過,能隱隱聞到竹香。
半丈寬的小徑上鋪了形狀不一的青石板,小徑旁邊有一條色澤清亮透徹的小溪,流水淙淙,配合着秋日晚風,好不愜意。
竹林間,隱隱能看見裡頭的竹屋房舍一角,看起來非常雅緻。
扶笙沒說話,走在前面帶路。
車伕就等在外面。
荀久立即跟了上去。
越往裡走,視線越開闊,有果子的成熟誘人香味傳出來。
荀久吞了吞口水,暗自猜測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已經到了竹林盡頭,當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方池塘,裡頭養着上百條魚兒和龍蝦以及淡水蟹,全都肥美好看,優哉遊哉地搖着尾巴在水裡嬉戲。
視線一擡,對面是一排樣式精巧的高架竹屋,自地面開始設扶梯,扶梯上爬滿了翠綠藤蔓,更襯得竹屋清逸雅緻,門房前垂了素色珠簾,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竹屋左面十丈開外,以籬笆圍成一個很大的草場,裡面養了雞鴨鵝各數十隻,鳴叫聲不絕於耳。
竹屋右面,同樣以籬笆圍成圍場,只不過裡面種的是蔬果,種類繁多,看得荀久眼花繚亂。
心思一動,荀久正想問扶笙這是誰的地盤,餘光卻突然瞥見高架竹屋裡走出一個人。
荀久一愣,他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