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那個山坳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幾個游擊隊員鑽了出來,有認識的一看是馬六,驚喜地叫道:“馬連長,原來是你們!”
馬六看着他們有點面熟,想了想似乎是錢隊長的手下,便問道:“你們錢隊長呢?怎麼他孃的把槍都換成漢陽造了!”
那人不自然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我們隊、隊長受了點傷,在家養着呢!”
“哦,受傷了,厲害不厲害?”馬六說道。
“倒是沒什麼事,養兩天就好了!”那人答道,眼睛卻不住地向大車上瞟着。
“你們李司令還在這兒嗎”林秀青忙問。
“還在,我們這就去通報!”一個游擊隊員連忙向山上跑去,其餘人則陪着馬六聊天。
“你們隊長住在哪兒?”馬六問道。
“就在山上的村子裡,村頭第三家就是。”有人回答。
“好吧,你們把這些東西給他送去,叫他弄好了,就說我晚上去看他。”大車上有幾袋白麪,其餘的是玉米麪和油蛋菜,還有兩片豬肉和幾罈子酒。馬六拽出一袋白麪,拿出一些蛋菜,又掏出匕首割下半片豬肉,交給了那些游擊隊員。又叫人把車上的東西卸了下來,掏出一把紙幣塞給了趕車的百姓,道了聲辛苦,趕車的千恩萬謝走了。
李司令聽說飛虎寨來訪,親自帶人下來迎接,老遠就大喊:“老林,老馬,你們怎麼來了,我說這一大早喜鵲直朝我叫呢!”
林秀青微笑着說道:“李司令太客氣了!上次多虧貴部幫忙,我們才得以順利返回山寨,兩位當家的心中不安,特地叫我們來拜訪一下,略表謝意!”
李司令笑道:“客氣客氣,這本來應該我去拜會兩位當家的,沒想到被你們搶先了,實在汗顏!”
馬六笑嘻嘻地說:“好了,來都來了,你老兄就別說好聽的了!這次來了我可就不走了,非把我的東西吃回來再說!”
李司令哈哈地笑着說:“好說好說,就怕你老馬吃不回去!”
衆人一一打過招呼,林秀青說道:“李司令,兩位當家的特意準備了點禮物,請笑納!”說着,指了指地上的槍支子彈,“兩百條槍,兩萬發子彈,也不知是否能拿出手,還請見諒!”
“林兄言重了,這哪是拿不出手,這簡直是及時雨啊!”李司令苦笑,“我們可不比貴寨,實在是太窮了,這情咱們還不起啊!”
林秀青微笑着說:“只要司令不嫌棄就好,咱們是友軍,又何必分你我呢!”
李司令哈哈一笑說道:“好,咱們上山,晚上設宴,不醉不歸!”
到了營地,吩咐警衛營倒出一排營房,安頓好馬六等人,李司令也沒客氣,把馬六帶來的肉菜直接燉了,親自上門,請林秀青和馬六赴宴。
馬六看了看,除了自己帶來的東西,只有幾個罐頭是對方出的,笑着對李司令說:“你老兄也太摳了,咱大老遠來了,合着這酒菜也是我們出啊!”
李司令尷尬地笑了笑,嘆了口氣說道:“老馬啊,明人不說暗話,老哥我這次幾乎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飛虎寨的人走後,日軍包圍了李司令的駐地,幸虧軍區調動人馬,才解了圍。李司令的三七分賬成了現實,不過是倒三七,軍區首長拿了大頭,就這樣還懷疑分區藏了私。結果除了全分區吃了幾頓飽飯,再給傷員留了點補身子,連他的司令部也沒落下多點,這日子差不多又回到了從前。
“你們放心在這兒住幾天,咱們再苦,也不能讓友軍跟着吃糠咽菜不是!”政委苦笑着說。
馬六打着哈哈說道:“這沒什麼,都是苦出身,沒那麼多講究,入鄉隨俗嘛!”
“難得你老馬如此通情達理,那客氣的話咱們就不說了,來,開始吧!”李司令帶頭端起了杯。
酒過數巡,衆人說話開始熱絡起來。李司令問林秀青:“老林,你們那個肖司令和傳說的不大一樣啊!乍一看,跟白面書生似的,不過,他露那兩下子倒是把我們的人都鎮住了!”
林秀青微笑着說道:“那老肖除了在訓練和規矩上要求嚴格一些,平時也是很隨和的一個人,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只不過對日本人和那些漢奸下手狠了些!”
馬六搖頭晃腦地說道:“咱們二當家的那是在外國唸的軍校,腦子自然靈光一些,算起來這山寨多虧了他老人家,才置下這麼大的家業!”
“看起來馬連長是很佩服你們二當家的嘍,不知你們倆的身手比起來,誰會更好一些?”李司令問。
馬六趕緊搖頭說道:“沒法比沒法比!想當年我們四個人一起上,一個照面全被撂倒,還是得虧二當家的手下留情,要不這臉丟大發了!”
衆人笑了笑,心裡卻不以爲然,以爲馬六這是擡高當家的身份,這話要是從林秀青嘴裡說出來,還有點可信度。林秀青也只是聽說過而已,自然不便說話。
“要是這樣,那找天我們得見識見識!”李司令嘴上客氣着,話鋒一轉,“老馬,聽說你是肖司令一手帶出來的,要不明天你給露兩手瞧瞧,讓我們的人長長見識,你要是高興的話,教教他們?”
馬六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撇着嘴說道:“其實翻過來翻過去就那些東西,大概咱們練的都一樣,不過,你們飯都吃不上,我們的訓練不適合你們!”
“馬連長的意思是,你們能做到的,我們就不行了?”政委面露不悅,其他人也沉下了臉。
“不不不,馬連長是說他們的訓練強度很大,對身體素質要求極高,如果勉強自己的話,會對身體造成傷害!”林秀青見氣氛不對,連忙打圓場。
李司令哈哈一笑說道:“老林沒關係,老馬是個爽快人,有什麼說什麼,這個我早就知道,來來來,喝酒!”
馬六見不是由頭,坐了一會兒,推說去查房,告辭回到了營房,叫了幾個人,悄悄溜了出去。來到山腰間的村子,找到了錢隊長的家,見門沒拴,推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嘴裡嚷嚷着:“老錢,債主來了,還不出來迎接!”
錢隊長從屋子裡噌地竄了出來,抱着馬六的肩膀說道:“真是老哥你呀,俺還以爲那幫小子騙俺呢!快進屋,進屋!”說着,招呼着衆人進了屋。屋裡擺設極其簡陋,一鋪炕,炕上有一張破舊的小桌,桌上是一盞煤油燈,火頭只有黃豆大小,看來也不常用。
“大貴兒,客人來了麼?”對面屋裡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還有窸窸窣窣的下炕的動靜。
“娘,來了,就是俺跟你說過的馬連長!”錢大貴趕快過去,攙扶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走了過來,對馬六他們說:“馬連長,這是俺娘,娘,眼前這個就是馬連長!”
馬六等人趕緊對老太太說道:“大娘,不好意思啊,這麼晚還來打攪你!”藉着燈光,能看出老太太也就是五十來歲的樣子,不過常年的勞作使她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的多。
“不打攪不打攪,你們是貴客!聽俺們家貴兒說,你們都是殺鬼子的好漢哪!你們坐,俺去端飯去。”老太太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好像是在爲自己的孩子有這樣的朋友而高興。
錢大貴幫着老太太把菜端了上來,炒雞蛋,炸花生米,還有一盆豬肉燉白菜,似乎都沒有動過。馬六心中一動說道:“大娘,您老人家還沒吃吧,坐下一起吧!”
老太太慌忙道:“那怎麼行!你們吃,俺早早地吃過了。”說着,顫顫巍巍回屋了。
錢大貴摸着腦袋嘿嘿笑着說:“俺叫她先吃,她不中,非要等你們吃完了再說!”
馬六心中暗歎,叫錢大貴找來一個盆,把豬肉燉白菜倒出來半盆,連同炒雞蛋一起遞給了他,低聲說道:“都給老太太送去,囑咐她別一次吃太多,留着明天再吃!”
“這、這怎麼行!”錢大貴漲紅了臉,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快去!”馬六一瞪眼。錢大貴只好接過來,給老太太端了過去,娘倆又是一番爭執才罷休。
馬六見錢大貴紅着臉不知說什麼好,笑了笑說道:“外面那幾個是你的兄弟吧?叫他們進來吧!”
“你怎麼知道他們藏在外面?”錢大貴驚訝地問,見馬六笑着不說話,就喊了一聲,把外面的人叫了進來。是白天那幾個游擊隊員,傻笑着跟馬六打着招呼,眼睛卻一直盯着桌上的豬肉。
錢大貴好不容易纔找出幾個豁着牙的碗來,倒上了酒,那幾個人共用一個。馬六說道:“都他奶奶的少吃點啊,時間長了沒吃飽飯,容易出毛病,知道嗎?”幾個人趕緊答應着,眼巴巴地看着馬六。
馬六嘆了口氣說道:“還愣着幹什麼,吃啊!”幾個人如臨大赦,手中的筷子齊刷刷地伸向了盆中的肥肉,開始狼吞虎嚥,還沒怎麼的,盆已經見了底。幾個人擡頭一看,馬六等人正在大眼瞪小眼,這纔想起來人家還沒吃呢,一時僵在那兒,手足無措。
馬六他們從揹包裡掏出了罐頭和肉乾,放在了桌子上,這次幾個人覺得不好意思,吃相文明瞭許多。馬六上下打量了一下錢隊長,奇怪地問道:“你不是受傷了嗎?沒看出來呀!”
錢大貴突然緊張起來,吞吞吐吐地說道:“這個一點小傷,好了好了。”
“你小子不跟我說實話是不?”馬六眯着眼問。在他面前,錢大貴實在是太嫩了。
錢大貴無奈地笑了笑,慢慢地說道:“馬連長,有個事俺說了你別生氣,你給俺們的槍被收上去了!區長說俺們犯了什麼自由主義,還讓俺把那兩支手槍也上交!俺不肯,跟他鬧了一場,最後給換成了漢陽造。那兩支手槍還在,不過,俺已經不是隊長了!”說完,黯然地嘆了口氣。
馬六氣不打一處來,心想這他孃的不是搶嘛!不過別人的家事自己不好隨便說話,就安慰他說:“你那個破隊長不幹也罷,大不了叫上老太太跟我走就是了!”
誰知錢大貴倔強地一昂頭說:“不,俺就想當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