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送禮

殷吉、阮士中二人有了內傷,這比武爭選天龍門總掌門之事,自然不能進行了。

此時已是酉時,天際浮雲攢動,遮沒了夕陽,廳裡有些昏暗。

田歸農讓莊僕點燃五十根兒臂般粗的牛油巨燭,又吩咐廚房動火,準備酒食。將阿克蘇等人讓至上座,命侍僕端上香茗、果品,說道:“欽差大人遠來,莊中上下有怠慢不周之處,還請恕罪。”

阿克蘇並不知道田歸農是何許人也。陶百歲等人便將其身份來歷詳細說了。至於他自殺身亡、而今如何又活轉過來一事,陶百歲等人一是摸不清半點頭緒,二是怕他面子上過不去,因此隻字不提。

“神抓鬼難逃”王君臨訝異道:“啊呀!原來您就是威震江湖的遼東天龍門掌門人‘一劍鎖關東’田老英雄?失敬、失敬。”雙手抱拳,彎腰施禮,恭謹之至。

田歸農急忙扶住,說道:“老朽愧不敢當。敢問英雄仙鄉何處?”

王君臨忙道:“‘英雄’二字可不敢稱。晚輩世居登州,最是仰慕英雄豪俠,喜愛結交朋友。夙聞老前輩英名蓋世,俠義遠播四方,心中甚是仰慕,但願一睹尊顏以慰此生。今日得見,晚輩心中高興萬分。前輩請讓我一拜。”竟要下跪磕頭。

田歸農怎能讓他行此大禮,急忙攔住,說道:“老朽有何德能?只不過是江湖朋友擡愛罷了。兄弟這麼看重老朽,真是汗顏。”

王君臨道:“前輩太過自謙啦。先前晚輩冒犯之處,請前輩見諒。”

田歸農道:“所謂‘不打不相識’,過去的事就不要提啦。”

王君臨道:“前輩真是英雄大量。”

田歸農道:“以後‘前輩’二字休提。若真瞧得起老朽,便叫我一聲‘老哥哥’罷。”

王君臨面露惶恐神色,說道:“晚輩怎敢和前輩稱兄論弟。”

田歸農顯得有些不悅,說道:“哎,怎麼又來啦?俗語說‘肩膀頭兒齊爲弟兄’,是不是老朽不配做你的哥哥啊?”

王君臨慌忙撲跪在地,說道:“在下求之不得。老哥哥請上,受小弟一拜。”

田歸農道:“這就對啦。”這次他沒有阻攔,笑着受了。等王君臨磕足了八個響頭,纔將他拉起。

二人這一稱兄道弟,在情感上自是親近了許多。

王君臨喜溢言表,說道:“前些時日忽聞老哥哥做古,小弟心中悲泣不勝,未瞻尊顏,引爲今生憾事。現今見老哥哥精神矍爍,身子安健,想是江湖誤傳。小弟真是高興萬分。”

自田歸農現身露面,陶百歲、曹雲奇等衆人都是滿頭霧水,心中存有老大一個疑團。只因殷吉、阮士中、賽尚鄂三人受傷,這裡王君臨又是治傷、又是磕頭拜兄的忙着,一直無暇問及。現在王君臨替大家說了出來,正合衆人心意,都側耳細聽。

田歸農呵呵笑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年事已高,本意退隱山林,從此再也不過問江湖俗事,因此假死不出。誰知適逢老弟你闖莊鬧事,老哥哥一時隱忍不住,於是現身出來,管了這檔子事。”

這番話衆人聽着,都覺得有些不盡不實。一個多月前,田歸農宣稱閉門封劍,就在欲行觀禮的頭一天晚上,他卻突然自戕而死。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衆人都是猜測不出。田歸農既然不願提起,自是有礙口之事,大家夥兒又怎好意思究根問底?

王君臨歉然道:“是小弟的不是啦。我若不胡鬧,怎能驚擾老哥哥清修?並且累及那三位朋友受傷。君臨之過,還請老哥哥和欽差大人以及各位英雄們見諒。我這裡賠罪了。”說着長揖到地。

陶百歲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見王君臨如此誠懇,心裡芥蒂早無,急忙上前扶住,大咧咧道:“哎呀,見外啦、見外啦。你既是我老親家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這叫‘不打不相識’,啊?哈……。”

田歸農也道:“是啊,一家人咋說兩家話?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介紹,以後你們多親多近。”便從阿克蘇起,依次將每個人的姓名、身份說了。

王君臨一改先前那種傲慢自負的神態,對任何一個人都是恭謹非常,不住地抱拳打躬,嘴上又盡撿人愛聽的去說。只把衆人哄得心頭十分受用舒暢,都覺得此人着實可親。

田歸農叫過曹雲奇、田青文以及陶子安等一班後輩,讓他們以晚輩之禮拜見王君臨。

劉玉良惱恨他讓自己的師父受了傷,一直難以釋懷,心中老大不願,但又不敢駁了田歸農的面子,勉強見過,說了一句客套話,便退在一旁。

曹雲奇是個沒心沒肺的大喇之人,早把先前的事忘了,問王君臨道:“小王叔叔……”

田歸農斥責道:“雲奇!‘叔叔’還分‘大’、‘小’嗎?不像話!”

曹雲奇一伸舌頭。

王君臨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本來我就大他不了幾歲。雲奇,你想說什麼?”

曹雲奇道:“你那‘冒火’的是什麼暗器?可真厲害。我想瞧瞧。”經他這麼一提,衆人都來了興趣,紛紛說道:“是啊,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啥寶貝?讓大夥兒看看。”

王君臨哈哈笑道:“好,好。這個不難。”伸手從懷中拿出“暗器”,遞給曹雲奇。

曹雲奇接在手裡,覺得甚是冰冷沉重。衆人圍攏觀看,見這“暗器”長約尺許,通身烏黑鋥亮,乃是用鋼鐵打造;一根鐵管,徑粗滿不盈寸,管下後端是個木製手柄,用黑漆漆了,光滑發亮;手柄前是個鐵圈兒,一端連在管上,一端固定在柄上,內置一個雞舌狀的鐵鉤(其實是扳機)。衆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稀奇古怪的“暗器”,都覺得新鮮,但沒有一個人識得,都咂舌稱奇。

曹雲奇握住手柄,來回擺弄,不小心手指碰觸到那“雞舌”,“咔嗒”響了一聲,把衆人都嚇了一跳,四下裡紛紛逃開。曹雲奇手一哆嗦,那“鐵傢伙兒”噹的一聲掉落地上,險險沒有砸在自己的腳上。

阿克蘇在旁伸手撿起,看了看,說道:“這不是‘火槍’嗎?”

王君臨點頭道:“對,對。大人真是見多識廣,連這‘玩兒意兒’都認識。”

火槍乃是西洋人發明創造的,也是他們最先用於戰爭中的。將**、鋼彈置於鐵管內,管後柄上有個撞針,由扳機控制,勾動扳機,撞針撞擊**,使其瞬間發熱爆炸,將鋼彈快速噴出鐵管外,鋼彈碎裂成塊兒,射入人或者動物體內,使其傷亡。在當時來說,這火槍已是最先進的殺人武器,其缺點是它射程太近,只能短距離傷人,而且不能連續發射。但比起當時中國使用的大刀、長矛來說,殺傷威力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明、清時國內科學技術十分落後,不能製造,便用重金在西洋國購買一批,用來裝備禁宮衛隊。明崇禎帝自殺後,內宮老太監王承恩,就是用火槍打破自己頭顱來殉主的。阿克蘇所統領的驍騎營就配有一個火槍隊,他識得此物,並不算稀奇。

田歸農也來了興致,問道:“這火槍怎樣使用?”

王君臨道:“很好使用,大家看,”邊說邊從腰間掏出個鐵製小盒,從裡面拿出一顆**鋼彈,接過火槍,將彈丸放入槍膛,又遞給田歸農,叫曹雲奇在七、八步外擺上個酒罈,讓衆人兩旁閃開,以免傷着。

田歸農按他所教之法,右手持槍,胳臂擡起前伸,左眼閉、右眼睜,槍口瞄準了酒罈,食指勾動扳機,只聽“砰!”的一聲,槍口噴火,嘩啦啦一響,硝煙散處,那酒罈被打成無數碎片。鋼彈碎屑射得遠的,竟將對面廳牆打出無數小坑。

衆人見這火槍威力如此巨大,都驚駭得心驚肉跳,連聲叫道:“好厲害!”“好厲害!”

田歸農想起先前用刀擋那一槍時,其危險到了極處,心中着實後怕。他撫摸火槍,愛不釋手,問道:“兄弟在哪兒得來的這個寶貝?”

王君臨道:“這是兄弟的一個好友,在紅毛國給我帶回來的。老哥哥若是喜歡,那便拿去。”

田歸農道:“這怎麼可以?君子不奪人之所愛。兄弟,還是你留着用吧。”

王君臨道:“老哥哥你剛纔還教導小弟不要見外,這會兒老哥哥倒見外啦。我們兄弟之間還分什麼你我?”

田歸農哈哈一笑,說道:“那老哥哥就收下啦。”

王君臨將那盒**鋼彈也一併送給了田歸農,並囑咐告誡道:“這東西最怕潮溼,平時槍口不要對着自己和旁人,以免走火誤傷了人。”

田歸農歡喜無限,說聲“記下啦”,愛如珍寶般將這兩件東西揣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