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禹匆匆趕到時,十里坡這裡的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下來,高臺上,坐滿了此次徵冥月有功的將領以及朝廷派來的官員。
顧宸西此來,卻是代表着羽成帝而來。
衆人自然都不敢怠慢,與他都是客客氣氣,他今日帶來十里坡的人。都是明裡暗裡投靠了他的人,雖然司胤有大軍的兵權在手,但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擔心司胤會做出什麼來。
一堆的人得了他的暗示,俱都是灌着司胤他們的酒,一杯接着一杯,陌離在不遠處看着要過去擋酒,誰知腳步才一挪動,就也有人擠了上來,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這不是二皇子身邊的陌離嗎,跟着二皇子,可是前途不可限量啊。來,我敬你……”
那人說着,已經一口灌下,微紅的臉看着他手裡的酒杯,一旁的人無意中看到他似乎並不想喝,又都齊聚了起來,紛紛勸他這樣的日子,該好好喝喝酒助助興,陌離被逼無法,只好一口灌下。
他被灌下一杯酒的當口,舒夜司胤那邊早已是被灌的不計其數。一個個臉上都出現了不正常的紅暈。
“殿下,殿下……”鍾禹才趕到十里坡,就被一大羣醉醺醺的人擋着,根本過不去,正當他急得不行,打算用武力解決時,身後有人拍向了他的肩,“鍾禹,沒用的。”
未央神色複雜的站在他身後,有些狼狽的看着他苦笑,“我比你早到大半個時辰,什麼方法都用過了,根本闖不過去,殿下也根本看不到我們。”
“怎麼會?”鍾禹震驚的瞪大了眼,他飛快的朝高臺上的司胤看去,卻忽然感覺到有兩道陰鶩的目光射來。
他驚了一驚,猛地擡頭,與那兩道目光的主人對視。
顧宸西笑着端起手上的酒杯,朝着他點頭致意,優雅萬狀的送酒入喉。
他眼裡俱都是滿意的笑,早就發覺鍾禹是在暗中保護着顧思睿的人,如今看他神色焦躁的趕到了這裡,怕是自己的人已經得手,而那個叫做未央的女人,應該就是跟在無忌身邊暗中保護着的人吧。要不是讓他在昨夜終於發覺蘇無忌一直都在騙他,他也不會想要無忌的命,畢竟那個人,是他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陪在他身邊。
哼,無忌,莫要怪我心狠,怪只怪,你的心不在我這裡,我平生,最恨的,便是別人的騙,別人的背叛。
他的手狠狠的一捏酒杯,喝的滿臉通紅的司胤已經撞了過來,卻好巧不巧的撞在他肋骨處,他只覺得胸口一沉,疼的難受,剛要發作,那人已經如孩子般委委屈屈的端着酒湊到他面前,“大哥,我好難受啊,你陪我喝一杯……”
顧宸西嘴角露出一個笑容,親暱的將他額上的汗拂落,勸道,“司胤,你不要再喝了,父皇還等着見你呢,他對你可好的很,還准許你帶着兵器進宮,要知道,這歷朝歷代,能享有這殊榮的人,寥寥無幾呢。”
“呃,他會對我這麼好,大哥你別不是騙我的吧。”司胤呵呵笑了起來,“他只記得他是皇帝,只記得他是個皇帝,什麼時候把我當做兒子看過,每次看到我不是瞪眼睛就是發脾氣,真不知道我哪裡招他惹他了……”
“司胤,你喝醉了。”顧宸西心中暗自高興不已,面上卻還要裝作一副擔憂的模樣勸他少喝點,每每說要他少喝,卻每一次都是將自己杯裡的酒灌進了司胤口中。
“我沒醉,沒醉……”司胤不住揮舞着手臂,卻抓着他不肯放。
跟在他身邊的人極是好眼色,一旦他杯中的酒空了些,便又會倒進來。
“你也看到了。”未央的臉隱在陰影中,看不甚清,“宸郡王他們這次是存了心要將殿下灌醉,如此一來,殿下會做什麼都會被他們以酒後敗德的名義……”
鍾禹暗暗掃眼看向一旁那些攔着他不讓過的人,雖然眼中也是露出精光,但那絕不是士兵該有的目光,倒像是被訓練的苛刻,只知道效忠主人的死士的眼神,他暗暗咒罵一句,“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見到殿下了?”
他的話音未落,前方不由的引起了
一陣不小的騷亂,兩人慌忙擡頭看去。
卻原來是司胤不知怎麼回事,一口吐了出來,然好巧不巧的,竟然全都吐在了顧宸西身上,將他那一件錦袍全污了一大片,更是臭的可以。
“呃,大哥……”司胤大半個人都吊在他上面,低低笑着,不住的用手扇着自己的鼻子,“大哥,你好臭啊,幾天沒洗澡了……”
顧宸西嘴角不住的抽搐,想要發怒卻又怕失了自己的威儀,不免笑着要將他扒拉下來,“司胤,你醉了,你先放開我,我……”
“我沒醉……”原先白皙的臉上早已佈滿酒醉的紅,一雙本就是出色的眼也是波光瀲灩的,司胤嘿嘿笑着,“換衣服啊,我帳裡可有衣服呢,走,大哥……”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他那兩個帳裡說的極是大聲,鍾禹與未央飛快的對視一眼,兩人兵分兩頭,像是要離開的樣子,只是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又重新折返,朝着司胤的營帳而去。
舒夜也是被灌的不行,但看他們這裡的狀況。不由費力的擠了過來,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兩位殿下身上可都髒的很,司胤的衣服大殿下怕是穿不了,若是大殿下不嫌棄,可以用舒夜的……”
“這……”顧宸西沉吟不決,朝着鍾禹他們所站的地方看去,卻已經看不到人,圍在外圍的他的人做一個都走了的手勢,他才略微放下心來,點頭同意,只是臨行前,還是讓自己手下的人扶着司胤去他自己的營帳,一爲攙扶,其實是爲監視。
在快要接近自己營帳時,司胤大叫着將那兩人推了開去,喝酒喝的他都有些語無倫次,“你們……好好的守在外邊,本殿下可不想……不想在男人面前換衣服,想想都噁心……呃……”
那兩個人哭笑不得的對視一眼,只好聽話的守在外邊,反正裡外也只隔了一層布,不怕他弄出什麼大的動靜來。
本喝的醉醺醺連走路都要人攙扶的人在帳簾落下來後,那張因爲醉酒而迷亂的臉在瞬息間露出一抹冷笑來,眼中也驟現清明,眼下的一滴淚痣盈盈閃光,嘴脣只略一勾,他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牀榻,低笑一聲,“出來吧……”
鍾禹和未央從暗處閃身出來。
“殿下!”兩人衝着他齊齊跪下,臉色都有些僵硬。
司胤嗤笑一聲,只覺得酒喝的人還是有些昏沉,想來他的好大哥已經到了非除去他不可的地步了,那麼瘋的灌他酒,要不是他留了一手,直接被酒灌死也有可能。
他看他們兩個也不起來,只是臉色難看的跪在地上,頭便疼了起來,手指擠按着太陽穴,卻怎麼也沒有那個人的手指按在上面的舒適感,他慢慢擡起頭來,看着兩人那樣頹敗,笑了起來,“不要告訴我,讓你們護着的人,都出事了吧?”
鍾禹一怔,隨即訕訕笑着擡起頭來,打着哈哈,“還是二皇子英明。”
“滾你一邊去。”司胤冷不防一腳重重踢在他胸口,搖晃着站起身,壓低了聲音,說的咬牙切齒,“鍾禹,我果真是高看了你。”
鍾禹臉色一變,“這次是有意外,我,我看到了咱們已經死了的皇后娘娘。”
“你說什麼?”本要再一次踢出去的腳生生頓在那裡,他臉上的表情,古怪而又殷切。
“當然,只是一個側臉,也許只是有些像而已。”一看到司胤這個表情,鍾禹就感覺心裡發毛起來,他覺得很有一種可能,如果那個不是秦青珞的話,顧司胤生拆了他的骨都有可能。
“是嗎?”僵硬的臉一時有些柔軟開來,誰都能看到他眼中那燃起的希望在眸中忽明忽滅,一時間,竟讓沒心沒肺的鐘禹也覺得這個男人其實有些可憐了。
未央心頭一時閃過一絲嫉恨,但轉瞬間她便冷靜下來,對着司胤道,“殿下,宸郡王怕是已經確定無忌背叛了他,他們抓了無忌。”
司胤斜斜的瞥她一眼,未央一時感覺自己已經身置冰窖。
她小心翼翼的擡頭看她,“屬下本要進去相救,只是卻被人點了穴道。”
因爲鍾禹的話而燃起些許希望的司胤深深吸了口氣,他明白,現在絕非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不管那個人她到底有沒有在九闕,他要的東西,他都已經勢在必得,要找到她,也只是早晚的事。
她若不在九闕還好,在了九闕,那便是插翅也難飛。
一步一步走到未央面前,司胤微微笑着蹲下身去,面對女人時,他一直是笑的多情而又迷人,未央臉微微一紅,想要看他卻又不敢。
“解穴對你來說,只是小事一樁,未央你不要告訴我,那人的手法刁鑽古怪,你一時不會解吧?”
未央臉色一白,額上滲出些冷很來,“屬下,屬下確實……”
鍾禹在邊上看着,不禁在心裡大呼司胤不會憐香惜玉,但也只是在心裡想想而已,口上卻不敢說話,他還不想這麼早就去見閻王。
看未央臉色不像是在作假,司胤微皺了眉站起身來,忽然間腦中似是有什麼光芒飛快的一掠而過,他猛地擡起頭來,“你看好了……”
他手指隨意一指,本是平平的一指,臨到了未央身上時,卻立時變得刁鑽,未央幾乎是躲都不能躲開去,就被他一指點中,她臉上閃過震驚的表情,嘴巴大張着,愣愣的看向司胤。
司胤一見她臉上的表情,便知道是怎麼回事,這種刁鑽的點穴手法,他曾無意中看秦痕用過,那個人還得意的說這是他們秦家不外傳的手法,他卻只看了一兩遍,便學了過來。他怎麼沒有想到,秦痕他自江湖來,那麼若是鍾禹看到的人只是相像的話,他可不可以認爲,青珞,已經跟着秦痕去了他們本家,畢竟秦月衣在青珞心目中的份量,無人能及。
想到這裡,他臉上的笑便鮮活了起來,不再是那麼死氣沉沉,看的人都捨不得眨眼。
“鍾禹,讓人在九闕城秘密的找思睿和青……青珞。”他咬咬牙,脣邊的一抹溫柔卻任人怎麼也不能忽略,那眸中的墨色在慢慢的褪去,轉而已是一種讓人賞心悅目的水藍,“無忌那裡,交給我。”
他說着,雙眼一瞥還動不了的未央,手指極快的一點,未央身子一震,便緩過勁來,輕咳幾聲,“殿下,屬下……”
“你去江南走一趟。”司胤微低下頭時,嘴角已經下意識的挑起,雖或多或少帶着輕佻,但那股子快要將人寵的膩味了的溫柔,卻讓人看了嫉妒不已,“我要你去查江南如意堂秦家,最主要的,自然是要弄清楚他們少堂主秦痕的行蹤。”只要找到了秦痕,他就不信找不到青珞,雖然他現在有種感覺,青珞……似乎從未遠離他身邊。
未央雖心中有些不願,但卻不敢無視司胤的命令,聽到帳外有小心翼翼靠近的聲音,他們慌忙朝着司胤跪下,隨即無聲的從帳內退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覺。
“殿下,殿下好了嗎?”在帳外的兩個人有些不耐煩了,舒夜營帳那邊,他們主子似乎快要換好了衣裳,如果讓顧宸西發覺他們沒能時刻盯着二皇子,也不知道回去會怎麼責罰。
兩人有些戰戰兢兢的等在帳外,卻只敢撩着帳簾不敢進去。
怎麼說這個司胤殿下,他們其實也是有些摸不着底的。
突然間有酒氣撲了來,兩人一驚之下,已經有個人跌跌撞撞的衝出了營帳。
司胤一隻手隨意的拉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前一大片的玉色,衣袍有些凌亂,狹長的鳳目裡,水藍色的光盈盈的一擡,一股不自知的媚態便顯露,看的兩人喉頭一陣發緊,慌忙要去攙扶,司胤卻不着痕跡的閃了開去。口中故意大聲囔囔着,“大哥,你出來。咱們再去喝幾杯,大哥……”
顧宸西在不遠處舒夜的營帳那邊,撩了帳簾出來,看到他這樣不修邊幅,忍不住皺皺眉,面上卻還是笑了起來,“司胤……”
司胤整個人都撲上去掛在他脖子上,“大哥你還是不要笑了。”他嘿嘿傻笑着擡頭,一雙眼極是專注的看着顧宸西,快讓顧宸西心裡發毛,然後便聽到他極是嚴肅的說話,“大哥你不知道,你笑起來好虛僞啊,都沒我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