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一知道司胤找他進賬,就有些戰戰兢兢,他或許是這營中最先幾個知道青珞要走的人,想到青珞容岑他們拜託他說的話,他就有些心慌,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連手腳都開始抖了起來。他們怎麼可以,要他欺騙殿下呢……
他到時,顧清馨也被鄭將軍半是拖着半是請着到了司胤營帳。
“顧司胤,你還要幹什麼,我已經被你害的成這樣了,你還要怎麼樣?”清馨髮絲有些凌亂,要是早先的清馨郡主,如何會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落魄,可如今這個女人卻聲嘶力竭的叫着喊着,眼中的怨毒,快要將那一張美麗的臉生生撕開。
本揹着雙手的人周身一冷,緩緩轉過身,只一眼,就讓吵鬧不休的女人一下子靜了下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顧司胤,只一眼,就將人最原始的恐懼都輕易的勾了出來,就好似這個人,他本不該是風流倜儻,溫柔多情的皇子,而該是那一個叱吒天地,手染鮮血的冷修羅。
“你,你……”她的身體不住的抖着,若不是身邊有鄭將軍在,她早就軟軟倒了下去。
“你跟青珞,說了什麼?”那雙因爲憤怒和癡怨的墨藍色眸子緊緊的盯着她,連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都不肯放過,像是嗜血的毒物,就那麼森然的盯住,至死方休。
顧清馨的臉色唰的變得慘白,整個人僵硬了一大片,猛地直直向後倒去。
“郡主,郡主……”鄭將軍慌忙想要扶住她,卻冷不防有人一手扶在他肩頭。
他一怔,只能讓顧清馨軟軟的倒在地上。
舒夜對着他緩緩搖頭,隨即不着痕跡的對着司胤折腰,“陌離傳來消息,已經在九闕城的附近找到長琴和嬋娟,將他們帶到了梅香苑。只是……”
他頓了頓,才輕聲嘆道,“派出去找青珞和容岑他們的人無功而返,連熟悉這裡地形的李和也毫無辦法,他們三個人,好像是人間蒸發了般,沒有蹤影。”
司胤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搖曳的燭光在他臉上拖出一道線,像是一道疤橫在那裡,脣角驀地無力的挑了挑,連那笑都帶了七分孤寂,三分怨,“她若是存了心不想讓人找到,你們……有什麼辦法……”
“司胤……”舒夜對着鄭將軍使了個眼色,鄭將軍會意,慌忙將昏了過去的顧清馨拖出了帳。
他的視線一瞥及在角落裡有些緊張的丁一,不由輕輕一嘆,“你……還是忘了她吧。”
“不可能!”猛然轉回身,司胤嘴角的笑意一如以往的溫柔,“我曾以爲人在這世上走一遭,只是看一看繁華世界,遊戲人間,這世上誰都不能讓我真心相待,可有個人,卻能讓我流一滴淚,而那個人,在我死的時候,也該是這世間會真心爲我傷心的人,這個人,我不想放,也放不開……”
“所以,若是她不想讓人找到,逼,我也要逼她出來。”
他說的斬釘截鐵,眼裡是一派不能更改的寧靜,雖是淡淡,卻風雨不能更替,山河不能動搖,舒夜一時有些沉默下來,心中卻想起青珞的話來,不管怎樣,她只需要他記住她,其他的,她可以忽略他任何的背叛,任何的傷害……
這兩個人啊!終究是不該遇到。
丁一在一邊雖聽的心驚膽戰,可司胤那話裡的決絕和入骨溫柔卻更讓他驚的‘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殿下,容岑他們走末將並不知情,殿下……”他驚慌失措的俯低身子,頭低着,根本不敢擡頭。
金線織就的靴子,慢慢的踱到了他面前,司胤微微撐着身子,俯身問的平靜,“我在外遇襲的那晚,是你找到了青珞,將她帶回了營?”
“是……”丁一將頭在地上重重一磕,只感覺額上有些黏黏的,卻不敢動手去摸。
司胤臉上的表情微變,
嘴角上的弧度略有些僵硬,帶着急怒焦躁和忐忑,“那麼那晚……發生了什麼?”
“誰……”狠狠的咬緊了牙關,那碰了她的話卻死死的抵在牙關處,死也不肯吐出來。
舒夜見他面色猙獰的,那樣痛苦悲慟的樣子,忍不住心也跟着一疼,忙上前扶在他肩上,剛想說話,卻被司胤‘啪’一聲打落了手。
丁一驚慌的擡頭,又飛快的垂下頭去,目光有些閃爍着,東張西望着,“那晚,有十幾個冥月士兵,強,強暴……”
“大膽丁一!”舒夜見人無數,又怎麼會看不出丁一那閃躲着不敢看司胤的目光,也只有當局者如司胤,纔會悲憤的看不出異樣來,而他這個旁觀者,卻是一眼就看出不對來,“你可知欺瞞殿下,是死罪一條。”
丁一嚇的渾身一抖,“殿,殿下……末將,末將!”
司胤聽舒夜突然出聲,便知道丁一這人怕是隱瞞了什麼,眼眸裡染上了夾雜着希冀與絕望的複雜,連聲音中也帶了些顫意,“說,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要你一字一句說的清楚,絕不能有半分隱瞞。”
“那晚,末,末將和容岑急着找殿下和十五,可怎麼找也找不到。”丁一下意識的看他一眼,只覺得呼吸有些不暢,慌忙低頭看着地上,哆哆嗦嗦的回答,“後來,我們看到不遠處有火光,還,還聽到有打鬥聲和士兵淫言穢語,我們立刻趕了過去,然後看到……”
司胤的手一緊,心跳在這一刻,似乎也要停止,“你們……看到了什麼?”
丁一猛地擡起頭來,一雙眼就那麼直直的看定了司胤,忽然磕頭下去,“殿下,末將從未見過有人這麼拼命的保護着自己的尊嚴,護着自己的身體,寧可玉碎不可瓦全,殿下……”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司胤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來,臉色時青時白,雙手下意識的握起拳來,一片青白。
舒夜的心一動,看看司胤,又看看丁一,本來想要說的話也便嚥下了口去,看如今這個樣子,他就算再怎麼勸司胤放棄秦青珞,怕也是沒有半分用處,還不如順其自然下去。沒準,沒有秦青珞的日子,顧司胤能夠忘了有這個人存在。
丁一再擡起頭來時,已是一臉哀慼,“那個人,她一直都保護着自己的身體,她說,這是她還能待在殿下身邊唯一的用處,她那樣拼了命的護着自己的清白,怎麼會……”怎麼會讓人得了她的身體?
他最終還是沒能答應青珞的拜託,將實情說了出來。
司胤身子輕晃,“什麼叫做她的身體,是留在我身邊的唯一用處?”
猛地上前揪住他的衣襟,那一張俊臉扭曲着,那一句句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齒縫裡擠出來,“她憑什麼這麼說,她……”
心口急劇的攪了攪,他的氣息一動,左半邊身子便如蟻蟲般啃噬起來那麼難受。額上冷汗飛快的滑落下來,舒夜慌忙扶住他,“來人,軍醫,軍醫,叫軍醫來……”
丁一也不管司胤有沒有開口叫他起來,忙不迭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疾步衝出營帳要找軍醫,卻跟匆匆跑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卻是鄭將軍匆匆的拖着一個人跑了來。
“你匆匆忙忙的做什麼,失了魂還是丟了魄?”
丁一一見他拖着的人是軍醫,忙一把拉過,“你跟我過來。”
“慢點慢點,我快沒氣了。”軍醫氣喘吁吁的,纔有機會停下來歇口氣,就又被丁一一把扯起跑了起來。
“不能慢,殿下他……”丁一跑的氣急,卻是拼了命的將軍醫拖着走,鄭將軍一聽,心中擔心司胤有事,慌忙也幫着將軍醫拖進了司胤的營帳。
舒夜已經扶着司胤坐了下來,他一直都是閉着雙眼,緊咬着牙關,額上的冷汗卻一個勁的流下來,不
一會就已經打溼了衣袍。
軍醫被拖着進了帳,還沒來得及歇一口氣,就又被舒夜拉了過去。
他看司胤這個樣子,像是痛苦的很,也不由有些慌了神,忙一把搭上了他的手腕,搭了片刻,便大呼奇怪。把營帳裡的其他三個人驚的心頭一慌。
“殿下怎麼了?”鄭將軍忙上前幾步,想要抓住軍醫的手問,卻又怕弄疼了司胤,並不敢動。
軍醫不理他,只是俯身問司胤,“殿下,可是哪裡不舒服?”
眼睫毛急劇的一震,司胤慘白的臉上慢慢的浮上一抹冷笑,一隻手費力的撫上了心口,他緩緩睜開了雙眼,迷離的看着那幽幽的燭光,嗤笑道,“我這裡,疼的很,好像要,裂開了。”
舒夜的臉色一變,緊抿了嘴不說話,鄭將軍不知其中原委,跟着焦急起來。
軍醫見他的臉色,不像是開玩笑的,心頭一重,又把了片刻,才猶豫着開口,“殿中只是氣急攻心,其他的什麼,我……”
“呵,不是‘棄吾’劇毒,時日無多嗎?”司胤臉上的嗤笑愈重,冷冷的看向軍醫,那目光卻像是透過了他,不知看向哪裡,“若是有一天等我死了,你再也見不到了,你到哪裡再去找一個顧司胤,黃泉地府嗎?你就不會後悔?”
軍醫被他那樣的目光看的心裡發毛,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尷尬的笑了起來,“殿,殿下的身體當真沒什麼大礙了,不要說什麼‘棄吾’劇毒,我連普通的毒也沒有發現,殿下,老朽雖說只是一個小小的軍醫,可……”
他沒防備司胤猛然站起身來,那樣大的力道撞的他向後一倒,丁一慌忙扶住了他。
“殿下……”
“你剛纔說什麼?我身上……沒有毒?”司胤怔怔的站在他跟前,眼中的迷茫越來越盛,腦子裡飛快的閃過什麼模糊的片段,卻又根本連不起來。
方宏說要解‘棄吾’的毒,只有靠離殤,只是他還沒開始找中了離殤毒的人,他身上的毒,是什麼時候,是誰給他解的,哈,真是可笑。
舒夜心中一動,忙上前一步,“司胤得罪了。”
他說着,就動手要去解司胤身上的衣袍。
司胤也不動彈,十分配合的讓他解開了自己身上的阻礙,衣袍被一點點小心翼翼的脫了下來,所有人眼中看到的,也只有那淡到了沒有痕跡的網,就算是這樣的網,也似乎在慢慢的褪去,舒夜擰眉看着這個,目光中不覺多了些瞭然。
從喬岑那裡曾經知道,能救司胤的,只有青珞。
照如今看來,應該是青珞瞞着司胤爲他解了毒,他現在終於是明白她的選擇,爲何是離開,那麼的決絕。
九闕她固然是不能回去,司胤身邊就算爲她留了位置,也是險阻萬千,可這些終究都抵不上那個人如今時日無多,她那樣的一個人,寧願司胤怨她恨她記着她,也不願意在他懷裡死去,然後在他的生命裡永遠的消失。
若他恨她怨她,便不可能忘了她,可若是真真切切的死在他的懷中,那個人,卻最終還是有可能,忘了她。
死了的人,終究也只是一個死人,比不上活着的人。
當看着自己身上那一大片如火的紅色竟然就這麼消褪了無蹤影,司胤從最初的震驚,慢慢的迴歸了平靜。
怪不得方宏會這麼放心的回了九闕,怪不得最近‘棄吾’的毒都沒有發作,他還以爲,是老天開眼,讓他能安安穩穩的和青珞過上那麼幾天舒心日子,卻原來有得必有失,他得到了活下去的機會,難道就要失去和她長相廝守的下半輩子,他不甘心。
“這裡,有誰中了離殤?”慢慢的挺直了自己的身體,他死死的盯着某一處地方,像是要將它看穿般,卻在突然間冷笑了出來,“舒夜,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