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鍵的……”攏在袖中的手慢慢捏了緊,她的脣被死死的咬住,咬出一條青白的脣線,卻在瞬息後又微微一笑,鬆開了。
“最關鍵的,是我不再愛你了,不想跟你走了。”她笑着轉過身來,那笑像是一種毒,卻更像是一把刀,一刀刀劃拉着某一個叫做顧司胤男人的身體和心。
像是一道驚天霹靂,司胤傻傻的怔在那裡,手中的梅花‘啪嗒’一聲落在地上,砸出細小的聲響。
青珞的視線在那上面溜了一溜,眼中的神色並不見什麼波瀾,“你當我是什麼?你不想的時候就可以肆意玩耍,你想的時候我便要溫順的任你寵着。”
“說到底,這麼久了,你還是不信我?”司胤的眼,墨藍色的,似是發着光,卻幽幽的,深到了底。
“不,我信你。”青珞慢慢笑出聲來,“顧司胤,其實我是信你的,只是這麼久了,從那夜起,從你離開去汾椋時我就在想,想了很久,想到你回來,站在這上面的時候,我終於明白,我是信你的,可是……”
那兩個字的可是,讓司胤的臉一點點蒼白起來。
“可是我發現……”青珞看着他,脣上的笑意一點點的僵硬下來,“我已經不愛你了。”
“你不愛我?”他慢慢的冷笑出聲,那眼中的笑意還是那般輕佻的泛起,只是那裡面的譏誚和冷意糾纏的讓人心痛,“那麼前幾日的溫存,說要和我有個孩子算的是什麼?不顧羞恥的和我在城樓親吻,說過只是要陪在我身邊就不顧危險的上去是爲了什麼?秦青珞你耍我是不是?”
“爲什麼?”他幾乎要咆哮出聲,只是卻怕他的衝動會讓她摔下樓去,“我有哪裡不好,你要怎麼樣都可以,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啊,青珞……”
“愛了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了,哪有那麼多爲什麼?”一絲風撩起她的髮絲,遮住了她眸中最後的一絲苦澀,只是聲音卻突兀的尖利起來,露出在人前的是怨恨和無情,在心底的,卻是撕扯般的痛,“我也是一個普通人,憑什麼你讓我受傷我還能讓你好過?”
身子往後微微一倒,司胤心底驟然一痛,卻還是出於本能的想要去扶她,她卻一個側身躲過了,再不看他一眼,轉身要走下城樓。
“秦青珞,你就不怕我從這裡跳下去!”走了幾步,身後忽然傳來陰沉到了可怕的聲音,青珞的腳步微微一頓,脣上泛起一抹複雜的笑意,“得了顧司胤,你已經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爲了一個秦青珞,放棄你的命,放棄你要到手的一切嗎?這不是顧司胤會做的事,騙騙別的人還可以,何必騙自己呢……”
身後只傳來越來越重的呼吸聲,她垂下頭,“更何況……”心底的幾個字還在喉嚨口盤旋,她卻已經無力說下去,決絕的走下城樓。
更何況,顧司胤,是隻適合站在高處的人。
樓下容岑已經脫了戰袍,穿了件尋常衣袍等在下面,秦痕手上拎着包袱,靜靜的看她走來。
他的目光瞟過城樓上的司胤,垂了眼,對着青珞低聲道,“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走吧,再猶豫,害的,就不止一個顧司胤了。”
青珞驚惶的擡起頭來,容岑本來要說的話就全數被噎在口中,那張美麗的臉上,早已悄悄的爬滿了淚痕,曾經漂亮的眼,也似被蒙上了一層迷霧,看不清道不明。
“姐姐……”喃喃的喚一聲,容岑側轉了頭,咬着嘴,小聲道,“要是……”
錦袍下的身子僵了僵,她勉強笑了起來,“沒事,我們走吧。”她說着,手捏的緊了緊,才笑着起步。心中卻拼命的告訴自己,誰離了誰不能活,那個人……會活的比誰都好。
身後猛然傳來‘砰’一聲重物的墜落聲,旋即是有人大聲叫喊着‘血,血,血……’的嘶叫聲,青珞的心猛地一緊,五臟六腑像是被撕拉開來,容岑猛地一把抱住了青珞,不想她轉回頭去。
“姐姐,姐姐……”
青珞的身體虛軟的,只覺得站不住,她的手死死的壓住了自己的心口,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司胤……”她忽然哭喊出聲,死死掐住了容岑的手臂。
秦痕冷着臉要將她拖走,她卻猛然大力的推開了兩人,朝着那圍成一大堆的人沒命的跑了過去。
奮力的扒拉開那圍了三四層的人,然而那圓
圈正中,卻沒有她預想着的慘烈和預想中的那個人,那昨晚被鮮血染紅的地上,只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靜靜的躺着。
她猛然擡頭看向城樓,那一個人,手持着梅花,慢慢的站出來,勾脣一笑,“怎麼辦?你說不愛我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他說着,足尖在城牆上一點,人已經飛掠了過來。
眼中帶着笑意,他捻着梅花枝,緩緩刺出,青珞一下子睜大了眼,看着那根蒼白修長的手指輕巧的捏着一片梅紅,恍惚間,她只覺得那個人的身影化成了一支利箭,而那劍尖的一點紅色是啐了毒的胭脂,朝着自己刺了過來。
青珞震驚,卻一時忘了躲開。眼中的糾結如同複雜的網,只將自己緊緊纏繞。
花枝在離她幾步遠之外停住,與青珞她們面對了面,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所以,我賭了賭。”
“你是愛我的!”那個人就那麼站在她幾步開外,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完,那雙眼睛,死死的看定了她,偏又帶了滿心的寵溺,“青珞,玩也玩夠了,跟我回去吧!”
圍觀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褪的乾淨,這偌大的一個地方,也只有他們四人呈一個古怪的情勢。
那個人,憑什麼這麼嚇她,憑什麼這麼肯定,她還愛?憑什麼以爲她是在開玩笑?
司胤拿着梅花走過去,輕笑着遞上了手中的花,只是站在他身側的人沒有接過。
“我早已不是原先的那個秦青珞了。”她吸了口氣,面無表情的看着前方的黃沙。
司胤的手還是那麼固執的伸着,“我也不是早前的顧司胤了。”
“可若是我髒了呢?”青珞猛然笑了出聲,容岑一聽不對,慌忙想要上前,卻被秦痕一把拖住捂住了嘴。
司胤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怔怔的轉過臉來,“你在說什麼?”
“你在外面出事的那晚,你不是奇怪我一個人回的軍營,不是奇怪我一直躲着你嗎?我……不止一個人……”青珞的臉色青白的可以,卻依舊蒼白的笑着,“你知不知道,不止一個人,碰了我……”她咯咯低笑起來,看着他的臉色慢慢變得陰沉,雙眼之中露出也濃濃的煞氣來。
“你不是說想要個孩子嗎?可若是我告訴你我有了呢,只是孩子的父親不是你,到底是哪一個我也不知道呢?”她臉上的笑容越見慘白,卻似是瘋狂了般大笑起來。
手只一揚,就將他手中的梅花打落在地,“這樣子的我,你還要嗎?骯髒的可以的身體,每次觸碰到時,都噁心的想要吐,這個樣子的我,你忍的了嗎?”
“嗚嗚……”容岑焦躁的想要掙脫開秦痕的手,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爲什麼要用這麼絕的方式離開,姐姐……
“不是說你的東西,被人碰了,便要親手毀了嗎?可是我這個人,要不要毀,卻容不得你顧司胤做決定。”
男人微低下頭時,那發遮去了他大半張臉,她就這麼靜靜與他對峙片刻,他卻從頭到尾,再沒說過一個字。
果然……
是不能忍的啊,就算沒有真正發生過,可如今這個人的反應,還是讓她的心那麼縮了縮。
輕笑着要離開,他卻驟然出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她猛然大喝,大力的想要掙脫開來。
司胤低着頭,陰沉的像是殺戮場中的修羅。卻不擡起頭來,“你若是敢走,這個天下,我不介意讓它成爲修羅場……”
他慢慢擡起頭來,眼中的一大片墨藍,如同被破開了的冰,碎裂開來,“你若敢走,你在乎的,我必一點點毀去,一點點消除……”
“你若敢走,天下女子我皆寵,獨獨不會想起你秦青珞!”
“你若敢走……我顧司胤從此再不會付出真心……”
青珞緩緩擡手,要拂去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三隻手相觸的地方,紅腫的似是要滴血。
“你以爲不去想,那件事便沒有發生嗎?”她脣邊的笑,是他見過最爲絢爛的,再也不付出真心嗎?
“這樣也好……”慢慢的用了死勁,她緊緊的盯住他的眼,“顧司胤,驕傲如你,不會明白,我也有自己的驕傲,你說的那樣,其實也好……”
身體的氣息驟然間亂了起來,手卻無力
到輕易被人扒開,他看着她決絕轉身,與容岑和秦痕一同走出他的視線,才猛然驚覺,這次,是真的了……心一下子像是被掏空了般,空落落的,‘啪嗒’一聲,藏在懷中的扇子就那麼掉下來,只這一聲,他卻感覺像是身體裡有什麼被碎了一般。
這一切,都來的太過於突然,以至於他到現在還以爲,這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噩夢,只要醒過來,那個人還是會那麼溫順的呆在自己身邊。
風呼嘯的緊了,他卻感覺,更像是一聲接過一聲的嗚咽。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畫面飛快的閃過腦海。
那人的抗拒,那人的原意相信,那人的溫順,那人的羞澀……
一切一切的,似乎都停留到了她嘆着氣在耳邊說要一個孩子,停在她說想要陪在自己身邊的話語,停在他們在衆目睽睽之下的擁吻……
這些,似乎都是模糊的,卻又那麼清晰的顯現。
他慢慢跪坐下去,猛地捏起了拳,死死的砸了下去,梅枝上長出的木刺一下子扎進手中,他卻似是沒有察覺般的,死死瞪着那已經空無一人的方向。
爲什麼,他已經說的那麼清楚,不想她走,她卻說,這樣也好……
有一雙腳在他身側停了下來。
“司胤……”舒夜面色平靜的看着遠方,會有這樣的結果,從青珞找過他一次後,他就已經知道了,可是看到司胤這樣,他還是會忍不住嘆氣。
“果然……是個很短的夢呢……”他猛地擡起頭來,有什麼從眼中飛快的滑落,額上的發遮住了他的眼睛,可舒夜卻知道,那裡早已跟身體裡那一顆不會跳動了的心一般,碎的連碎末渣子都不會剩一些。
“司胤,世上又不止……”
“髒了又如何,髒了就洗乾淨……”他驀地咬牙切齒的從地上抓起了一大撮的黃沙,狠狠的朝着她消失的方向狠命砸去,“秦青珞,秦青珞……我再怎麼樣也只是個人不是神,你讓我如何一下子接受,讓我怎麼在瞬息間就接受……你明知道,你明知道的……”
奮力的嘶吼到了最後也變成了嗚咽的嘶啞,舒夜靜靜的看着,纔將手放到了他的頭上,“忘了吧。你們……沒有可能的……”
猛地站起身來,看到那個人冷酷的臉時,舒夜只覺得整個人都怔在那裡。
劈手奪了馬,他便追了出去。
他不甘心,從沒有現在這麼不甘心過,那個女人,憑什麼……
他有說過嫌棄她,有說過不要她,只不過猶豫了一下而已,她卻自以爲是的替他做出了決定。
教着他學會用真心的人,到最後卻要離開他,他不許,他不讓。
“秦青珞,你出來,秦青珞……”一鞭子狠狠甩在馬上,天色也黑了下去,他卻不知死活的在亂野瘋闖。
猛然間在一處瞥見幾點光亮,他一喜,忙策馬而去,那顯然是一個土堆做就的墳,他的眼,在一下子看到那墳頭上熟悉的字樣時,目呲欲裂,他絕不會認錯,千影之墓,那是,青珞的筆跡。
他的身子在馬上晃了晃,摔了下來。
那一夜她站在他身後,那一夜他一箭射穿了千影的馬脖子,只說,他的潔癖,重的很,若是被人碰了,便要親手毀滅。
怪不得在那晚之後,他派人再怎麼着千影的屍體也找不到了,卻原來,是被她葬了起來。
他忽然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膝,咬着牙死死將臉埋了進去,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那個人說的如此決絕的時候,他也說過要忘了她,要閉了自己的心,可秦青珞……你好狠的心?
等他深更半夜回來時,整個人就像是老了數歲般,眼中的輕佻不再,笑意已經消散無蹤,就連眼下的那滴淚痣,都像是一點冰萃嵌在那裡。
“派人傳消息回九闕。火速找到顧長琴嬋娟,務必將他們軟禁在梅香苑。”
舒夜被司胤突然的命令驚的一怔,張了張嘴想要問,那個人冰冷的聲音就已經響了起來,“你不是在乎嬋娟嗎,不是喜歡長琴嗎,我看你,回不回來!”
冷冷的折回身,“明日開拔,啓程回九闕,將顧清馨和丁一帶到我營帳,我有話要問。”
“秦青珞……我便奪了這天下,讓你除了我身邊,從此再無處可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