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脆生生的一句話,將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過去,一時間衆人竊竊私語,那小孩子咬着嘴脣,一臉的委屈倔強。
這次不等將軍夫人開口,將軍便將如炬目光看向他,手指握着扶手,只是衆目睽睽 ,不好開口詢問。
懷瑾下意識的轉眼看着盡染,對方卻兀自不動的站在原地,低着頭,因爲面上蒙着紅紗,所以並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但是這樣的態度,懷瑾已經明瞭七八分,他轉過身,走了幾步,在那孩子面前蹲了下去,扶着那孩子的肩膀,竭力溫柔的問道
“你說什麼?”
小孩子渾身抖得厲害,好像懷瑾是什麼很可怕的怪物,又閉上眼,大聲的喊道
“你不是我爹爹!”
那孩子忽而流出眼淚,好像很悲憤一樣,又嚎啕大哭,哭聲從大廳一直穿到庭院內,就連吹奏樂器的人也被這哭聲鎮住,互相以眼神傳達心意,不敢多說一句話,然後又聽見這小孩子哭喊道
“你不是我爹!”
他一邊哭喊,一邊掙脫懷瑾的手掌,哭的幾乎噎死,卻不準任何人觸碰,只是轉着身體腳步蹣跚的朝着諸位賓客一個一個的闖過去,拽着衣奮力的擡頭看去,卻又放開那些人,最後一下子蹲在地上,淚眼朦朧的說
“不是爹爹,不是爹爹……”
他只說這麼一句話,也只會這麼一句話,將這一句話說給所有人聽,讓懷瑾站在原地只覺得心涼了又熱,熱了又涼,最後一片冰冷。
然而盡染卻依舊站在原地,他的孩子在鬧場,哭的撕心裂肺,他卻只是眨了眨眼,自始至終,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去哄一下他的孩子,任憑小孩子哭到暈厥,也無動於衷。
好像是萬分無情的人。
這是一個註定難免的夜晚
而就在李府一片混亂的時候,皓皓王宮裡白色的蠟燭齊齊點燃,素白燈籠宛如長龍點亮每一條宮道,所有的人全都跪在地上,朝着聖上的寢殿跪拜。
只有君後一個人坐在牀榻之處,御醫沉默的把脈,沉默的退下,沉默的跪了下去,而後悲切的道
“請君後節哀,聖上——聖上——”
那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完,御醫便已經哭泣出聲。
君後雙目呆滯的看着半空中的流蘇,過了一會兒,才無力的擡起手,朝外擺了擺,啞聲說道
“去罷。”
數匹早就準備好的黑馬便從王宮分散而去,因爲速度太快而驚起樹上飛鳥,一陣陣的遠離牆頭樹枝。
其中一匹馬一直狂奔到將軍府門口,一身縞素的太監從大門跑進去,不顧那些小廝丫鬟的詢問,一直穿堂過廊,最後到了懷瑾拜堂成親的院子裡,三步並做兩步的去了大堂之中,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仰起頭已經淚流滿面,而喉嚨嘶啞的大喊道
“將軍,聖上——賓天了!”
這句話從王宮聖上的寢殿傳出,一直傳遍整個神京,傳到每一位大臣的家中,過不了多久,天下都知道一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而還在震驚中的衆人,這一刻卻更加反應不過來,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將軍一下子從凳子上走了下來,而後快步的走到那太監面前,十分不敢相信的詢問道
“胡說什麼?!昨日聖上還可以吃粥,且神色安穩,如何此時此刻,此時此刻——”
“將軍,誰敢說這樣的胡話啊!”
那太監仰起頭,已經是悲傷至極,眼睛紅腫的說道
“半個時辰前聖上還在吃粥,吃完了喚了君後去,說了一句此生朕負你甚多,便闔上了眼睛,再無半分氣息了!”
將軍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身體搖晃了兩下,幸好夫人在一旁攙扶着,纔不至於跌倒。
而圍觀衆人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這是國家大事,竟然被他們這樣輕易的聽到,第一反應不是悲痛,卻是震驚。
懷瑾早衆人一步反應過來,徑直轉換了身份,一把脫下喜服,露出內裡的白衣,和父母衆人一道跪了下去接旨,而後請了衆人先行離去,或者在庭院裡等待。
等這屋子裡沒有外人了,懷瑾才懷抱了那已經脫力的小孩子走到盡染的面前,頓了頓,才把孩子遞給了他,又道
“你先回去房中。”
又擺了擺手,道
“來人,請——”
他請了半晌,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請少夫人,於是直接隔了過去,只讓人送盡染回去房中。
盡染這一刻才擡起頭,隔着頭頂薄薄的紗幔和懷瑾對視一眼,什麼也沒有說,便又低下頭懷抱着已經沉睡的孩子默默的離開了。
懷瑾看着他默默離去的背影,忽而覺得心中痛了一下,卻又忽而覺得放鬆了。
又想起聖上如此突兀的離開,覺得萬分壓抑,因爲曾經玩笑,趙稷和他說還沒有做好去坐那個位置的準備。
如此倉促的便被推上萬人之上的位置,也不知他道能不能承受的住。
懷瑾一邊想着,一邊指揮着家丁將各處的紅綢取下來,換上白綾。
將軍請傳旨太監到了偏殿去,來回走了幾步定了定心神,才問道
“宮中現有誰在?”
那太監便答道
“君後與青陽王殿下都在,百官各處也已經派人去通報了。”
將軍便嗯了一聲,原地踱了幾步,才又想起來太子,於是問道
“太子呢?”
太監便回答道
“也已經派人去請了。”
將軍才安了心,讓人取了早就準備好的縞素,披上之後,便喊了懷瑾一道朝着王宮趕去,而將軍夫人將父子二人全都送出府去了,纔想起來懷瑜始終不見的事情,立刻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暈倒,被丫頭掐了人中清醒過來,便哆哆嗦嗦的趕了全府的人的都出去找人。
找不到人,他也不必活了。
將軍夫人心中絕望,仔仔細細的提防了這麼多年,最後竟然還是出了這麼多的差錯,若是瑜兒被什麼亂七八糟的畜生糟蹋——他該如何面對瑜兒。
這廂將軍府——或許不只是將軍府,已經亂成一團,宮中卻是一片的寂靜,宮燈帷幔早就一片縞素。
聖上賓天是早晚的事情,這些東西都是早就備好的,雖然意外這樣的事情來得太早,然而卻大致可以安排妥當。
趙崢一身縞素的跪在房中,比起來悲傷,更多的是震驚,不但是他,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聖上走的如此迅速。
君後已經站在窗前,開了窗,便能看見一束紅梅花,他站在那裡已經站了很長時間,這一刻他伸出手指,便是一點冰涼。
那是一片雪花落下了。
空中開始下雪,空中有清淡的桃花味道。
君後擡起頭,看着窗外天空落下越來越多的雪花,過了良久,才恍惚開口,清淡的說道
“太子今天不能趕來了,明日你和趙福去等太子府開門了再宣旨。”
趙崢聞言擡起頭,側過臉,卻只能看到母后寂寥的背影,與落在地上的影子,他皺了皺眉毛,纔有些忐忑不安的說道
“母親,太子沒有去明月樓,爲什麼不能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