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陳赫嘉起得早, 主要是昨天晚上亂七八糟的夢太多,他都沒怎麼睡好,睜開眼的時候才五點半, 窗外卻已經大亮, 所以陳赫嘉還是起牀了。
趁着早上沒什麼人, 他還出門在房子附近跑了一圈纔回來。
房子裡面靜悄悄, 陳赫嘉輕手輕腳地收拾好自己, 就這麼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約莫因爲這片屬於有錢人住的區域,陳赫嘉走了很久都沒看到出租車的影子,他一邊看着自己手機上昨晚徐誠發給自己的地址, 一邊努力回憶這個地方離他現在的位置有多遠。
應該是挨近療養院那邊,是一個新建成的小區。
說實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擔心紀揚, 明明紀揚如今都已經二十五歲, 他卻永遠不自覺地把他想象成當年十七歲的樣子——在籃球場上發光發亮、酣暢淋漓的樣子。
他曾經羨慕過紀揚。
紀揚的青春熱烈而肆意,是那種會在人羣裡揮着熱汗高聲與朋友談笑打鬧、而讓你一眼注意到他漂亮外貌和出衆身材的類型, 他看起來就像太陽,仗義、熱血,其實又天真。
所以就算紀揚曾經再討厭他,用不太好聽的語言和厭惡的眼神對待他,他也不覺得紀揚面目可憎。
反倒是張揚得可愛。
喜歡就是喜歡, 討厭就是討厭, 不像他, 把所有情緒都藏在心裡, 只露出微笑的樣子。
何況, 紀揚不喜歡他,也是應該的。
陳赫嘉想着想着, 露出一抹苦笑。
終於走到人多一點的地方,陳赫嘉招來出租車,禮貌的詢問過後,陳赫嘉得到大約20分鐘就能到達那個住址的答案,他坐在後座想了想,還是決定先給那個白朗打個電話通知一下,以免到時候去了人家還沒起牀,未免有些不禮貌。
“喂,你好。”
電話接通,白朗的聲音聽起來竟十分精神,而且——而且分外動聽。
陳赫嘉因爲他這把磁性低沉可與央視主播媲美的好嗓子而愣了一瞬,那邊已經十分禮貌又字正腔圓地問了一句:“你好,請問哪位?”
陳赫嘉忍不住皺眉。
姑且不論紀揚是爲什麼跑到這個白朗的家裡,他現在聽着這個白朗的聲音,就已經足夠腦補出一個風流花心的貴公子形象。
“你好。”
陳赫嘉頓了頓,才用儘量嚴肅的口吻說:“我是紀揚的哥哥,請問現在方便過去接他嗎?”
電話裡靜了一瞬。
接着傳來白朗帶着笑意的聲音:“當然可以,十分歡迎。”
“好。”
陳赫嘉看看錶,說:“我大概十分鐘後就到。”
說完便掛了電話,陳赫嘉面無表情地對司機說:“師傅,麻煩您開快一點。”
到那個兒科醫生白朗家的小區門口時是七點,陳赫嘉進了B棟電梯摁下數字7,一邊暗自思忖等會要怎麼和紀揚溝通。
電梯到達,陳赫嘉走出去,走到左邊那間門前,摁下門鈴。
門很快便被打開了。
白朗穿着一身休閒舒適的家居服,一臉笑意,但看見陳赫嘉的時候他明顯愣了一下,接着便不自覺地就去打量他的身段。
白朗比陳赫嘉稍微高那麼一點,所以陳赫嘉也下意識地就擡頭去看白朗的臉。
他看起來很斯文,面容不到譚永輝那個英俊的地步,卻也足夠吸引人眼球,但他眼睛裡的笑,卻讓陳赫嘉皺了眉。
第一眼,陳赫嘉看出他是同類。
第二眼,陳赫嘉莫名覺得這個男人表裡不一。
“你好。”
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陳赫嘉禮節性點頭致意,那邊白朗也終於反應過來,看起來極爲紳士地說了一句:“你好,進來吧。”
陳赫嘉換了鞋,在白朗的示意下跟隨他進入客廳,就看見紀揚坐在那邊的餐桌上低頭喝着粥。
“紀揚。”
隔着一些距離,陳赫嘉站定,叫他。
紀揚卻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依舊低着頭喝粥。
陳赫嘉對着一旁站着的白朗禮貌地笑了笑,就往紀揚那邊走,直到他的影子覆上紀揚的湯碗,紀揚一頓,陳赫嘉又叫了一聲:“紀揚。”
聲音裡雖然沒什麼起伏,卻聽得出來裡面的沉。
紀揚終於緩緩擡頭,他先是看了陳赫嘉一眼,才一歪頭,對着那邊的白朗露出一個冷笑。
白朗一副很關懷他的樣子,笑眯眯:“小揚,既然你哥哥都找來了,就跟他回去吧。聽話。”
誘哄小孩的口吻,卻聽得紀揚嗤笑了一聲。
不過紀揚沒多對白朗說什麼,而是靠一隻腿站起來,看着陳赫嘉說:“哥。”
那個字聽得陳赫嘉心裡一顫。
緊接着,就聽見紀揚繼續說:“你覺得我是精神病嗎?”
“你當然不是。”
陳赫嘉答完這句,道:“只是你突然跑出來,媽媽很擔心你。”
紀揚說:“我已經25了。”
“所以?”
陳赫嘉微微擡眉,卻似乎並不困惑紀揚忽然這樣說。
紀揚看起來似乎認真地想了想,竟然笑了笑:“好,我們回去。”
之前造成不少人恐慌的失蹤事件就在這一言一語裡被解決得乾乾淨淨,只不過坐在出租車裡的時候,紀揚忽然問他:
“哥,你疼嗎?”
陳赫嘉的心跳很快。
他知道紀揚的心裡肯定經過了某種轉變,但他不明白紀揚怎麼忽然問他這個——
疼嗎?
什麼疼?
何況紀揚的那聲“哥”就像一把巨大的鐵錘不斷地敲着他的心,陳赫嘉轉頭,看窗外的風景,淡笑:“有什麼疼不疼的……”
話還沒說完,便被紀揚打斷:“你撒謊。”
什麼?
陳赫嘉終於皺眉,問:“紀揚,你到底怎麼了?”
紀揚低頭,低聲說:“我不住療養院了。”
陳赫嘉接話,道:“那萬一你疼起來……”
才說到一半,陳赫嘉自己都停下來,疼……疼?紀揚是在問——陳赫嘉的臉色一白,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紀揚轉頭,看着他,竟然勾出一個淺笑來,他說:“哥,我不是在說那個。”
然後他搖頭,說:“不過你放心,我以後……以後都不疼了。”
後來兩個人便都沒有說話。
陳赫嘉默認了他不願再去療養院的想法,直接叫出租車開到曾經陳赫嘉住過的房子那裡,陳赫嘉扶着紀揚一級一級地跳臺階,紀揚竟然一邊跳一邊笑。
他說:“哥,我好像還沒有跟你一起回過家。”
陳赫嘉看着紀揚跛着的右腳,忽然心口一疼。
他的眼圈迅速紅起來,便轉頭到一邊,紀揚還在笑:“我們……也都八年沒走過這道臺階了吧。”
陳赫嘉不忍他再吃力地跳,於是蹲下身來,“我揹你上去。”
紀揚也沒有多拒絕,反正一共才4樓,於是一個明明已經25歲卻宛如單薄少年一般的紀揚被陳赫嘉在樓道背了起來。
紀揚很輕。
他摟住陳赫嘉的脖子,臉貼上他的脊背,低聲哼着歌。
“你在唱什麼?”
紀揚頓了一下,說:“最初的夢想。”
陳赫嘉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
紀揚接着唱:“把眼淚裝在心上,會開出勇敢的花,可以在疲憊的時光,閉上眼睛聞到一種芬芳……”
“就像好好睡了一夜直到天亮,又能邊走着,便哼着歌,用輕快的步伐。”
——八年前。
紀揚曾被省隊籃球教練挑中,正準備進入專業訓練機構在籃球這條道路上發光發熱的時候,他的一條腿被人生生打斷,從此一生殘疾。
現在紀揚25,卻依舊像他17歲時的樣子。
年少,且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