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的地點是在一家十分有格調的茶館。
陳赫嘉早對這一天的到來有所準備, 所以當這刻他坐在譚斌華的面前時並不特別驚訝，只是一張薄脣抿着，看起來表情很真實。
譚斌華也不是一個愛說廢話的人, 他不習慣浪費時間, 也不習慣打太極, 在商場上他總是直截了斷、殺伐果斷, 並不愛磨嘰, 所以此時，在服務生給陳赫嘉上好茶之後，譚斌華便開口問他：
“你決定好了？”
陳赫嘉沉默了一瞬, “……抱歉，譚董, 沒能達成您的期望。”
譚斌華擺手, 示意他不要再說, 只是一雙濃眉攏着，問他：“你知道阿輝想和你結婚這件事嗎？”
結婚？
陳赫嘉握着茶杯的手一抖, 他皺眉，“不，譚總並未和我提過這個。”
譚斌華擡眼，飽經風霜的一張臉不自覺地便會顯現出幾抹威嚴來，他似乎是看着陳赫嘉思考了好久, 纔開口說：“那麼, 他還與機會嗎？”
陳赫嘉被那句“阿輝想和你結婚”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此時又聽見譚董問出這句話, 卻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搖了頭, 這已經形成條件反射，是本能。
陳赫嘉說：“譚董, 機會太多，就顯得廉價了。”
譚斌華竟然笑了笑，“是，你說得對。”說完他話鋒一轉，問：“你前兩天跑回B市，走得那麼急，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陳赫嘉：“只是鬧了個烏龍，沒什麼大事，不勞譚董費心。”
“哦，這樣啊。”譚斌華點點頭，繼續說：“既然你已經和張家談妥合作，什麼時候回Battle把離職手續辦了吧，你住的地方離千禧遠，估計得重新找地方住。”
說着譚斌華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放在桌上，“這是半山區的一棟別墅，喝完茶我讓人帶你去認門，這兩天阿輝在醫院，你動作快一點兒，當然，你也可以叫上你的那個朋友……嗯，叫易信，對吧，叫他陪你一起搬家，也是個喬遷之喜。”
陳赫嘉看着那串鑰匙，喉結滾動，“好。”
“還有。”
譚斌華的話還沒完，他從自己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支寶藍色的鋼筆，朝身後一揚手，助理心領神會地拿出支票簿遞給他，譚斌華刷刷地寫下數字和簽名，隨即將那張已然價值不菲的薄紙遞給陳赫嘉。
“按照當初的約定，一年一百萬，你在阿輝身邊呆了八年，所以這是八百萬。”
譚斌華將支票放到陳赫嘉面前，頓了頓，才繼續說：“我很感謝這八年來你對阿輝的照顧和容忍，也承認你對公司做出的傑出貢獻，你是個人才。”
對於譚斌華的讚揚，陳赫嘉卻似乎恍了一下神，他並沒有去看桌上的支票，嘴脣微微動着，想要說點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出口，譚斌華見他這幅神色，也不由真正露出一個和藹的樣子，他嘆了一口氣，說：
“只是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還有問題？陳赫嘉一愣，隨即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您請說。”
譚斌華盯着他的眼睛，問他：“即使到了今天，你現在的答案還和七年前一樣嗎？僅僅只是爲了錢呆在阿輝的身邊。”
這句話再次將陳赫嘉問愣了。
哦……對，他曾經的確是爲了錢才這樣百般容忍地與譚永輝在一起。
那個時候譚永輝正爲了他在港大鬧得轟轟烈烈，可他卻一心牴觸這種富貴公子哥兒的胡鬧，即便是後來，他在二人的相處中對譚永輝產生了感情，可是打心底裡，他不想承認、也不願放任這種感情。
他多聰明。
家世、性別，只光這樣便足夠在他和譚大少之間劃開一道銀河，譚永輝再喜歡他又如何，對他再溫柔又如何，一旦將他玩膩了，激情褪去，他就什麼都不是了——這並不難想象，以譚永輝這般愛玩又花心的性格，他即使和那人在一起也肯定逃脫不了被拋棄的命運，他和譚永輝沒有一起到終老的可能，而他骨子裡屬於窮人的那份清高和自尊也不允許他淪爲別人一時興起的玩物。
直到譚永輝對他久攻不下越來越惱，終於有一天逮到他在gay吧與人聊天，譚永輝幾乎是二話不說地便把他拽上了自己的車，又用強硬霸道的手段強了他。
在那場情/事裡他哭得幾乎岔氣。
可是令他更絕望的是那天他自己的妥協和放任。
他是個男人，並不瘦小也不虛弱，要真不想做，他有很多種辦法去制止譚永輝，甚至在gay吧那種公衆場合他就可以逃脫。
可他沒有。
儘管他那麼希望譚永輝能自己停下。
而事實上，在那晚過後，他一大早就悄悄地溜了。香港的美麗富饒已不能再留住他，他收拾了所有的東西，在八點鐘就匆匆奔赴機場，有過溫言的這個前車之鑑在，陳赫嘉不想和譚永輝有過多的瓜葛。
既然想逃離譚永輝，這也註定未來他不能在香港發展事業。香港就那麼大，以Battle的影響力，他不可能真正避得開。
所以他選擇回B市。
但真正令人瞠目結舌的是，譚永輝的父親譚斌華竟然親自在機場攔下了他。
——在這之前他從來沒見過譚斌華的真人。
那個不怒自威的男人站在那兒，用品評商品的目光打量他，他幾乎被盯得心裡一陣發虛，譚斌華卻笑了，他說：“你就是陳赫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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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永輝像做賊一樣地逃離了醫院。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這一生竟然也會有躲躲藏藏不敢被人看見的一天。
約莫是因爲他背上的傷，譚斌華對他的監管並不嚴，除了一個管家之外，他的病房外面並沒有其他的人看守，所以這會趁着管家去給他準備吃食的時候，他穿着病號服，忍受着來自背脊鑽心的疼痛，一路潛行到醫院門口。
給他發短信的人姓原，但是說實話，他手機裡聯繫人那麼多，他也就只記得這個人姓原，家裡好像是做傢俱生意的。
不過反正肯定是無所事事的紈絝一個，譚永輝躬着身子走到原少跟他說好的一輛藍色蘭博基尼前，原少趕緊給他開車門，“譚少！”
是個看起來挺嫩的男孩，譚永輝盯着他想。
不過這人眼瞼下面一片青黑色，想必平日也玩得很放縱，譚永輝點點頭，上車之後說道：“他們在哪，趕緊帶我去。”
原少似乎很興奮，踩下油門一路飛馳，還一邊跟譚永輝說着自己看到的。
“譚少，你也知道最近你的事情在香港鬧得挺轟動，其實我們大家都知道嘛，陳赫嘉在你身邊呆了好多年了，說實話，你是不是膩了啊？”
“我看報紙上說這次的綁架案件你是先去救的你的小情人？嘖！出入火場救人什麼的簡直帥呆了！”
“不過譚少，陳赫嘉怎麼又跟你爸搞在一起了？這次他也不是燒傷了嗎？你是不知道，我看見他們的時候就知道這裡面肯定有貓膩！哈哈哈不過譚董也真是的，趁着你住院的時候搞他，嘖嘖嘖，真是放得開。”
……
什麼搞他？這人的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譚永輝的臉色十分之難看，之前原少絮絮叨叨的時候他是因爲現在必須得倚靠這人才一直忍着，可是忍到這裡卻還是沒忍住，下意識地就吼出了出來：“你他媽給我閉嘴！”
原少只以爲譚永輝這是因爲自己的爸爸和情人搞在一起了而羞怒——本來嘛，這種事其實在他們圈子裡挺常見的，譚斌華又是個人盡皆知的同性戀，說實話他們一直都在猜測這對父子會不會一起玩兒，不過譚董的私生活一直掩得緊，他們沒證據不好亂說，可這回可不是一個大新聞麼！
原少越想越覺得是這樣，到了地方時譚永輝看見他那樣子，又低聲警告了一句：“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說出去一個字，我就把你送到泰國去和人妖一起玩，你明白嗎？”
原少忙不迭點頭，譚永輝這纔沒好氣地邁進茶館。
茶館的服務生一看見穿着件病號服的人闖進來，直覺以爲是神經病要趕他出去，原少趕緊奔上來，好好解釋也竟然不讓進，到後來甚至驚動了經理，經理一見譚永輝便笑開了花，“哎喲，這不是譚少爺嗎。”說完他趕緊橫了那服務生一眼，“你是瞎了眼連譚少都不認識嗎？”
譚永輝心急着要去見陳赫嘉，也不想與人再多說，只冷冷問：“我爸在哪個包廂？”
經理只以爲他是和譚董說好的，於是趕緊帶着人過去。
臨到門前，經理剛想給他開門，譚永輝卻制止了他，“你先下去。”
經理哪敢不從，連忙走開。譚永輝又對着一臉看好戲的原少說：“你在外面等着。”
“好好好。”原少也應了，退後幾步。
譚永輝深呼吸兩次，終於緩緩拉開那道隔音極強的包間門。
屬於他爸譚斌華的聲音一下子就跑了出來：“即使到了今天，你現在的答案還和許多年前一樣嗎？僅僅只是爲了錢呆在阿輝的身邊？”
譚永輝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裡。
因爲笨重而只被推開了些許的門維持原狀，譚永輝的大手握在冰涼的門把上，青筋畢現。
緊接着他聽到陳赫嘉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