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曆341年,3月。
雪融春至。
這已經是柳靈鈴嫁到北古的第四個年頭。不過,更重要的是——太子宮的水妃懷孕了。
花蕾含羞,雀鳥低語,白牆紅瓦的王宮享受着片刻的安寧。
幾隻信鴿零零落落的飛來撲去,肥肥胖胖的雪白身影不停的閃過琥珀般的眼眸,將它們飼養滾圓的主人終於眯了眯眼,低頭飲了口宮廷玉酒。
太子妃初到此地儘管有太子的百般呵護,還是難解思鄉之苦。無人時,研墨提筆,寫下寸寸難耐,綁在信鴿纖細無比的小腿上,讓它飛去東方。
那是一種期盼、一種渴望。
可是那種渴望並沒有得到迴應。每次信鴿回來時太子妃都忍不住的在它身上翻了又翻——空無一物。起初是以爲信在途中丟了,可久而久之,太子妃就再也不寫信了。
然後就一直養着它們,把它們養得又白又胖。
被太子萬般寵愛的女子倚坐在楓依亭裡,纖手握着酒杯撥弄着伸展而開的花枝。四下無人,年輕的太子妃竟讓自己帶了三分醉意,眼裡波光流淌無限惆悵,對着花枝喃喃,“宮廷裡多少花開無人賞,多少花謝……活泥埋?”
一聲低嘆,囈語的人雙目輕合,趴在紅木欄上昏昏欲睡,指間失力,酒杯落地,酒灑花根。
“春暖人酥,姐姐這是想情郎了?哈哈。”如此嬌氣的調侃,不用看便知是誰。
未眠多久,便被人惱。柳靈鈴醉意全無,心情很不快,直起身子,“水妃這是說哪裡話?”
“妹妹說什麼姐姐還不清楚嗎?”水天姿帶着侍女款步而近,嘴角微揚略帶諷意,“前些日子偶然聽說了姐姐的過去,甚是同情了?看來這些年來着實委屈你了?”
“同情?水妃的話怎麼越說越難懂了?”柳靈鈴沒好氣的看着她。
這女人懷孕了,比以前更嬌貴,花樣也是越變越多,特別是最近,處處針對她口中的姐姐。穆子君在的時候也好歹也護着柳靈鈴,若不在柳靈鈴不得不避着她,因爲她怕自己哪天忍不住對這個腰似扶柳嘴比蛇蠍的妹妹,做出駭人的事情。
“姐姐何必有意遮掩了?”水天姿手指攪着粉色披帛,說話有意無意戳着對方的心頭,“誰不知道太子妃姐姐出嫁淚灑千里,這般鍾情於師傅,一定恨透了
太子殿下了吧。”
“我的事哪輪得到你來評論,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柳靈鈴霎時翻臉,拂袖而起,“水妃十多年來在兩個國度的王室生活,現在雖是遠道而來,但王室的陰鷙不會忘了吧。即便是太子宮也別太張揚了,給自己留條退路,別死了都不知道什麼原因。”一向不與計較的太子妃驀地威嚴起來,語氣竟也如刀劍般凜冽。
“姐姐何必方發火,妹妹只是想和姐姐談談心,沒有別的意思。”水天姿柔下聲音,沉靜的吸了口氣緩步向柳靈鈴靠近了幾步,眼裡光芒凌亂的閃動着,語氣越發毒辣,“都是女孩子有什麼不好說的。聽說太子妃姐姐的師傅是東陽的朱雀大將軍,爲人冷漠的很,也不知什麼緣故偏偏收了您這樣美麗的女徒弟。而且一直和您住在同一宮內,也不避嫌,無視他人言論。這麼多的日日夜夜……”
“放肆!”柳靈鈴一掌拍在停柱上,赫然留下五指掌印,整個亭子似乎都晃了晃,“朱雀大將軍也是這一深宮偏妃可以言論的,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再出言不遜別怪姐姐不留情面。”
“少給我擺太子妃的架子,”面對正妃的威訓水天姿冷冷一哼,寬袖長拂,直視慍怒的人嘲諷道,“太子殿下篤情於你才昏了頭腦,別以爲他人就看不出來。誰知道那些年你們師傅倆孤男寡女的做了些什麼。聽說你的寬恕劍法還能跟太子殿下的蝶戀花過招,不知道是有意虛構還是那些年在朱雀宮裡練的雙修?”
“放肆!”柳靈鈴再也不能容忍這個丫頭,一聲大喝,霍然擡袖一掌聚靈而出。
當手碰到水天姿雲錦衣襟時,柳靈鈴便後悔了,可是……沒能停下來。
水天姿慘呼一聲,落葉般飛出庭外,重重的摔在花叢裡,步搖玉珠灑了一地,儀態盡失!可是,說到底,再刁蠻她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且——還懷有身孕。
柳靈鈴面色蒼白,揮掌的手垂在金秀鳳袖下微微顫抖,她看着哀號的水妃,希望那最不好是事情不要發生……然而,她還是深深吸了口氣合上雙目,神情哀傷的對天仰起了頭。
血,染紅了水天姿的下身。
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蔓延至花根。
一旁的婢女們驚恐的呼叫而去,“來人啊,水妃娘娘小產了,太子妃扼殺王孫……”
噩耗聲很快傳開,噩夢
籠罩了整個太子宮。
“父王,鈴兒一定不是有意的,請父王息怒。”穆子君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怒意盎然的襲軒王。身旁是疼愛的妻子柳靈鈴,面如死水,眼神空曠。嬤嬤還有其他婢女戰戰兢兢退跪在周邊,大氣也不敢出,整個太子宮比冰窖還陰冷些。
“滾,沒用的東西。”體型魁梧的襲軒王一腳踹在六王子的身上,反手一掌摑向柳靈鈴,鳳袍鋪了一地,“賤人,不識擡舉。敢傷我王室血統。來人啊,摘冠,給我關進死牢。”
裡屋內傳來水妃慟哭的聲音,婢女大夫站滿了一屋子噤若寒蟬。
趴在地上的太子妃沒有一點怒意,儘管連最敬愛的師傅也從未如此打過她。血絲順着柳靈鈴的嘴角流下,她不爲自己辯解一句,不爲自己求饒一句,眼裡是漫無邊際的昏暗。
侍衛兩面而來,粗魯的摘去炫目的鳳冠,青絲如打翻的水墨般一瀉而下,美麗而憂鬱。金線雲錦的鳳袍也被握刀的男兒手硬生生扒下。
“住手,誰敢動太子妃。”穆子君一揮而上,將衣衫不整的妻子拉進懷中。他感覺到一向率真大膽的鈴兒在他臂彎下顫抖,就像高翔於天的飛鳥,被削去了引以爲傲的羽翼,落在荒原深處彷徨而不願開口。
“父王,子君這輩子只認鈴兒爲正妃,若她不爲妃那太子宮永無正妃。鈴兒之罪子君願爲待受。”穆子君將柳靈鈴死死抱在懷裡,很不得揉進身體,融入血液。他那麼的捨不得她,而他眼前魁梧的男子又是一國之主,萬人之王。他一怒便可血流成河。任何人在他面前都要俯首爲奴,不可抗拒、不可忤逆。
“哼!都是你這種畜生嬌寵着她,才讓水妃備受其辱。如今,還不知悔改,這是什麼妖孽,竟讓你如此着迷?”王者語氣肅殺,整個太子宮都不由得顫了顫。
“鈴兒不是什麼妖孽,她也只是個尋常女子。她確實沒有出身在王室,可她這些年都在拼命努力做好一個太子妃,父王難道感覺不到嗎?今天是事只是個意外。”穆子君挺起身體,直面煞氣滿面的王者,這個時候除了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給柳靈鈴希望。遠嫁異地,身份卑微,除了那個寵她愛她的丈夫,再也沒有第二個……第二個人,可以給她依靠。
率真大膽又怎樣?寬恕劍法出神入化又怎樣?說到底,她就是遠嫁千里受人排擠的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