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國京城,今夜也是同樣喧鬧。
燈燭高掛,沿街交錯成星海一般。
襯托着那些個高樓大宅,遙遙一看,好不繁華。
而在那宣武將軍府上,亦是同樣。
正堂宴席,珍饈酒釀,談笑風生……
“紅蓮,上次在後院玩三招飲酒的時候,我就知道,咱們絕對是一種人!”
“來來,反正岑夜不給我這兒時玩伴面子,咋們姐妹倆,今天一定要多喝幾杯!”
那一身男子氣概的將軍女兒嘴裡說着幾杯,手裡卻直接把小酒甕塞了過來。
想着這丫頭年紀不大,酒癮倒是不小,不過……
“好啊!”
或許曾在軍中同將士們呆慣了,紅蓮確是喜歡這樣的姑娘,因爲世上比較少見。
卻是酒甕剛要拿起,旁邊的將軍桑海就連忙按住,扭頭對着自己女兒呵斥:“桑依!”
“上次後院之事鬧得還不夠嗎?還想再給世子和君寧公主添麻煩?!”
“還有你那稱呼怎麼回事?說多少次了,不要直呼其名,成何體統!”桑夫人也跟着說了句。
又是朝着一直面無表情,也沒說幾句話的少年陪笑:“世子殿下,小女有欠管教,莫要見怪。”
“無妨,桑依的性子,岑夜從小就是知道的。”
那少年事不關己般的說了句,卻正是這樣的態度,將軍夫妻越發不知如何是好。
儘管今天二人過來府上,專程是爲了說那次的事與桑依無關。
可也只有紅蓮看上去是這回事。
岑夜完全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臉上也瞧不出半點眉目。
生怕這世子還在介懷,所以夫妻倆才一直唯唯諾諾的。
桑依多半也想讓他放開些,才故意表現得比之前更豪氣。
這氣氛怎麼回事,紅蓮自是明白。
看那少年,人雖坐在桌上,可全然和大家融不到一塊。
心裡微微一沉,臉上就也賠笑圓場:“將軍、夫人,上次之事當真不必在懷,否則紅蓮和世子,今日也不會來了是吧?”
一家人也不作聲,只是窘迫看着似乎完全沒在聽紅蓮講話的少年。
紅蓮也看了他一眼,繼續賠笑:“過幾日便是秋豐祭,世子擔心紅蓮到時會在典禮上搞砸,因而這幾天都煩惱着。”
“公主殿下人中之鳳,區區大典,定是順利的。”桑海連忙順着下臺階。
夫人也跟着應和點頭。
岑夜還是老樣子,沒表情,不講話,只自己吃自己的,卻也吃的不多。
紅蓮只覺這場子已然沒法補救,便是乾脆拉着桑依喝酒算了。
那桑依儘管性情和紅蓮相近,酒量上還是差得很多。
一頓飯下來,紅蓮先是喝倒了女兒,接着把她爹也喝倒了,着實把夫人嚇得不淺。
要知宣武將軍的酒量可是軍中都沒幾個人敢比,紅蓮卻還是半點沒醉,心裡只覺得這少女簡直太可怕了!
送兩人回去的時候,一個勁兒圍着酒量興嘆個不停。
今日兩人之所以會來這裡,全因前幾天宣武將軍進宮找了岑夜一次。
因先前桑依拖岑策帶話紅蓮,問幾時能方便進宮看她,爲之前落水之事賠罪。
而紅蓮說了會親自過去將軍府後,便完全沒了動靜。
一家人以爲真得罪了紅蓮,忐忑得不行,就又硬着頭皮,讓桑海去找岑夜再說了一次。
只是……
丞相之事落幕後,紅蓮一直忙着準備秋豐祭的冊封典禮。
本以爲不會太難上手,畢竟曾經在中州也
見識過不少。
怎知靈州白國的規矩和流程皆是同中州鏡國不一樣,當真全得從頭學習。
尤其是細節上的東西,委實麻煩得要死,光衣服尺寸,一天就量了不下十次!
紅蓮壓根無暇分心,就連夏家已經解除禁閉,都只是偶然聽宮人們說到,才記起還有這茬兒。
然而封皇姐之事,除了賢妃和二公主的額娘——麗妃反對聲音最高,朝廷中嫌紅蓮草莽出身,會有辱皇家面子的人也不少。
卻是對於岑夜這次的無法無天,白王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生氣,最後還要將典禮辦的隆重。
對這事,岑夜只是陰着臉,似乎不懂原因的同時,還想到了什麼十分深沉的東西。
紅蓮則着實搞不懂這對父子,關係太微妙,卻又太複雜——
隔閡太多;
見不得人的秘密也太多!
紅蓮忙典禮的這些天,岑夜該是都在朝中和宮中,忙着幫她堵嘴戳人。
刑場那天之後,兩人都沒時間好好說話,就算有時間,也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唯一的一次,便就是宣武將軍來說謝罪道歉之事。
紅蓮依舊還是拒絕,岑夜便就按她的意思,說改天有空,定當登門解釋一番,好讓將軍一家安心,雙方不再有隔閡。
所以終於有了時間,頭一個就來了將軍府。
儘管是把話說清楚了,可岑夜最近都是那般樣子。
紅蓮知道他並非故意擺架子,但桑海一家不知道,怕是今次之後,會越發忌憚這世子了。
就連那桑依,以後多半也不會再敢對岑夜直呼其名。
“唉。”
想他離衆叛親離也不遠了,紅蓮不禁一口悶氣,真不知要把這少年怎麼辦纔好。
兩人才上了馬車不久,岑夜自是聽到了她的嘆息。
黑暗中,那眼簾微微垂了,聲音卻是不帶情緒:“難得出來,要不要去見見夏半均。”
紅蓮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卻看不到他的表情。
而岑夜,亦是如此。
“不了,等典禮完了再說吧。”
紅蓮淡淡拒絕,岑夜便就沒再說話。
她不是沒想過夏半均,可想的卻是不想再見了。
前幾天聽說舒浚已經從無季園搬到了新的丞相府。
想着那天,兩人也沒說上話,之後也一直沒見上面。
紅蓮擔心他的病情,但現在岑夜也在,便是不好說要去拜訪。何況典禮在即,屆時咳嗽也不好。
只得等典禮一結束,再偷偷過去給他吸癆了。
紅蓮如此想着,看着那少年在黑暗中的輪廓,已是輕輕蹙了眉。
典禮一過,她便是要從華星宮搬到自己的羨泱宮去。
到那個時候,怕是兩個人見的面、說的話,會比現在更少了吧。
想他們一路走到現在,紅蓮此刻才真的發覺,不知幾時開始,已經認爲兩人呆在一起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自然到,就像真的是親人一般。
就像,從一開始便是一直在一起的一般。
儘管也不是不能見面,可總覺得一旦搬出去了,就會離岑夜更遠了。
她承認有些不安。
擔心哪天去了華星宮,見到岑夜,會突然發現他變得越發陌生。
是真的把他當弟弟看了,是真的把他當家人看了。
所以纔會如此心境吧。
紅蓮覺得不好受,心裡不是滋味,尤其完全不知他在想什麼的現在。
耳邊傳來京城夜市的喧鬧,便是掀起簾角,看了看那猶似星路的燈火。
“趁着今天有時間,不如逛逛再回宮吧?”
紅蓮回頭看少年,外面投射進來的光,卻是隻照亮了他臉的下半邊。
他想了一下,便動了脣瓣:“停車。”
跟來的奴才們都是宮人打扮,不方便和兩人同去,便被留在了原地。
大夥兒都下意識去看風鈴,只是她表面上沒什麼,袖子裡的手卻是捏了捏。
丟下一堆人,紅蓮和岑夜就這麼並肩走着,依舊沒話說。
要不是那身白衣服,她真有正和那冰窟窿逛街的感覺。
轉眼便又瞧見了那個熟悉的冰糖葫蘆!
想着活躍一下氣氛,紅蓮故意買來逗他炸毛,怎料……
岑夜只是看了兩眼,而後無奈卻苦澀的一聲嗤笑。
竟是接過去,吃了起來。
然後繼續邁步走了,獨留紅蓮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殊不知就在他接過糖葫蘆的一瞬間,紅蓮心裡竟涌起了無法言說的難過。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以前纔不是這麼的……!
那聲嗤笑。
那種好像在同情誰、卻又像是在被誰施捨的表情,究竟是……!
他的心裡,到底是怎麼了啊!
看着那白色的身影漸漸被人潮淹沒,絲毫不像從前那樣,會轉頭回來。
不爽的白她一眼,催促:女人,你走是不走。
似乎就算她現在離開,也無所謂了。
是的。
無所謂了,不重要了。
他將靈珠丟入池塘的時候,就是這樣說的。
那般的頹敗。
那般的絕望。
那般的……!
他說她終有一日也會走的。
似乎那一刻起,他就放棄了心裡曾覺得重要的一切。
若是真的都放棄了,都隨波逐流了,那麼他現在……
到底在想些什麼。
以後的路,到底是要如何走……
“岑夜……”紅蓮喃喃,再是沒有吃冰糖葫蘆的心情。
快步追上去,拿過他手裡的那串,便一起扔了。
“我們不吃這個了,吃別的去。”
紅蓮拉上他就朝遠處的一個小攤走。
他不說話,也不拒絕,更沒有以前那般不好意思。
只安安靜靜的,由她牽着自己的手,無甚表情。
然而走了沒多遠,就是聞到一陣香味。
紅蓮腳下一停,想起什麼,直接把人拉進了胭脂鋪。
至於那香味是什麼,岑夜心裡頓時有底,興味索然的漏出一聲輕輕的“哼”。
“哎喲,想不到姑娘這麼快就又來光顧了!”
上次之事,老闆已然對紅蓮印象深刻。
見老闆認得自己,而且展櫃上的樣品也都換過一輪,紅蓮也就懶得到處找。
“是啊,上次買的不知道丟哪裡去了,剛好路過,便想再買過,應該還有吧?”
“……”岑夜看着兩個人,似乎從對話中聽出了什麼。
“有有有!”老闆說着就去拿了兩個小盒過來。
“……!”岑夜一怔。
看到那兩個熟悉的盒子,臉上總算有了點表情:“你……還會買這些?”
他問得猶猶豫豫,卻是紅蓮沒說話,老闆就先說了。
“這位小公子可就說的不對了,難道姑娘家不會買,男人會買不成?”
紅蓮覺得他在鄙視自己,懶得搭理。
而岑夜已經把注意力都放在老闆身上,試探般:“她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