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恩殿裡,太后,皇上早已是坐在榻上焦急的等待,其它各宮人都圍站在一側,繪貴人躺在牀上,由劉太醫親自查看傷情,素答應跪在衆人面前,苔蘚綠的裙角上因沾滿了雪和泥,顯的格外狼狽,頭上一朵品藍色紗花也有些歪了,此時她眼神慘淡,面無血色,似乎還沒有從剛纔暢音閣那一幕裡走出來。或者說,當下的情形,她早已經歷過,那回榮妃在自己宮裡喝了茶中毒,自己也是這樣跪着受審,只是這次,怕是沒有那麼幸運了。上次傷着的是妃子,這次傷的,可是阿哥。
裡間的牀上傳來一陣嚶嚶的哭聲,不時有小宮女端着銅盆子進進出出,銅盆裡放着的白毛巾和熱水,都已被鮮豔的紅色覆蓋,看上去觸目驚心。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劉太醫擦了擦手出來,臉上掛着如喪考妣的表情,跪下來回道:“奴才無能,繪貴人的胎,沒有保住。”皇上聽了,又讓跟着來的錢太醫去看了看,錢太醫出來後,也是搖了搖頭,皇上嘆了口氣,一隻手狠狠的握住小方桌的邊角,青筋暴露,面色凝重。素答應聽了劉太醫的回話,也是驚的跌坐在地。
“聽奴才說,你在暢音閣跟繪貴人說了一會子話,你跟她說了什麼,又把她推到冰面上去了?”皇上看着素答應問道。
“皇上明鑑。臣妾不敢做有害繪貴人的事。是繪貴人自己跳上去的。”素答應極力辯解。
“一派胡言。她有了幾個月的身孕,自己跳到冰上去,她不想活了嗎?”太后臉色鐵青的道。
“求太后,皇上開恩,據臣妾所知,當時繪貴人支開了各自的婢女,拉着素答應在亭臺小道上說話。至於說了什麼。無人知道,至於是不是素答應推的,現在定論,也爲時過早。”迴雪見姐姐被陷害至此,也顧不上許多,忙向前一步跪倒在地道。
“你們撒謊。”迴雪剛跪下,便見繪貴人由阿香扶着,從裡間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哭着道:“明明是素答應跟我說,她的孩子沒有了。所以想讓我的孩子去做陪,自她失了孩子,她怕是就有了失心瘋了。也嫉妒別人肚子裡的孩子。”說着。撲到皇上身邊:“皇上,你要爲臣妾做主,爲臣妾的孩子作主。不然,臣妾也不想活了。”
衆人見繪貴人如此,雖是心下高興。臉上卻也得帶着悲慼的神色,紛紛指責着素答應。太后咄咄逼人的道:“一個賤婦敢殘害皇子,皇上若不重治,如何立威於後,宮。”
“太后明查。”迴雪見姐姐已是泣不成聲,一時顧不上許多。張口說道:“臣妾以爲,繪貴人根本就沒有懷孕……”這是盤亙在她心裡好幾次的想法,只是想着證據還不足。但爲了姐姐,也不得不說出來了。
“胡言亂語,你也是腦袋混了嗎?”迴雪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皇上一口喝住了。但這句繪貴人沒有懷孕,還是清楚的傳到了各人的耳朵裡。繪貴人哭的更是梨花帶雨。
“煙紫,帶你主子先回相印殿。明日之前。不准她出相印殿一步。”煙紫聽了,知道主子再呆下去定要爲素答應討些說法,只是就算繪貴人真的沒懷孕,主子又有什麼確定的證據呢?到時候再讓別人反咬一口,那素答應不保,自己主子怕也自身難保了。聽了皇上的話,明白皇上是有意袒護着主子,便又叫了兩個小宮女,拉扯着她回去了。
“皇上是信那鬱嬪的話?”太后冷着臉道:“兩位太醫都診過了,那銅盆裡的鮮紅皇上也看到了,若說繪貴人沒懷孕,那真是狗急跳牆,無稽之談。素答應招了罪便好,若是不招,她那妹妹也難逃誣陷之罪。怎麼着也應該把你們一起發到慎刑司,到時候就由不得她們嘴硬狡辯了。”
素答應一向是個膽小怕事不惹事非的人,可如今被繪貴人纏上,怕是如何也洗脫不了自己的罪名了,若是再連累了迴雪一起去慎刑司,那種地方,不打個半死也是殘了,那回雪的下半輩子,也算是搭上了。於是心下一狠,跪着回道:“臣妾認罪,是臣妾推的,但一人做事一人當,求太后,皇上饒恕鬱嬪,她是一片好心,可憐我這個姐姐,又受了驚嚇,所以口不擇言了。臣妾願領責罰。”
皇上看着太后道:“鬱嬪實是傷心過度,所以……太后怎麼看?”
太后聽了素答應的話倒是笑了一笑道:“哀家並不是不懂規矩的人,既然事實已清,犯錯的人自有報應,哀家也不會爲難鬱嬪,一人的事是一人的事。你就自行了斷吧。”
“主子,你沒有做過的事爲何要認?爲什麼?”苗初聽了太后的話,忙撲到素答應身邊,哭着喊道,可剛說完這句,便被小太監拉起來,狠狠的摔在一邊的地上。皇上見繪貴人哭的厲害,太后又言辭鑿鑿,各宮人又在等着自己訓示,只得叫了王福全來道:“素答應侍候朕多年,讓她死的有尊嚴些,先扶她回延禧宮梳洗,把朕養心殿東閣小櫃子裡的一瓶鶴頂紅拿給她,讓她自己了斷吧。明天起,宮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想看見她了。”王福全聽了,又用眼神打量了皇上一下,皇上點了點頭,王福全便上前來扶住素答應,素答應含淚給皇上福了一福,纔回延禧宮去了。
相印殿裡,迴雪聽到姐姐被皇上賜了鶴頂紅,恨不得立即到延禧宮去,只皇上有話,明天之前,自己一步不能離開相印殿,於是只得坐在窗前,看着院裡又打着圈落下來的雪,不禁一陣陣的嗚咽,下午時分,只見相印殿大門全開,素答應的婢女苗初跌跌撞撞的跑進來,進到內室直接跪在迴雪腳下道:“求鬱嬪娘娘救我家主子,皇上已讓王福全端了鶴頂紅去延禧宮,讓主子今日就自盡,可延禧宮門口衆人把守,婢女實在進不去。再晚一步,主子可真要死了。”
迴雪聽了,雖是知道如此結果,還是難受的像是被別人挖了心一般,一時顧不上穿鞋子,也顧不上皇上說的,明日之前自己不能出相印殿,只帶着苗初,大步出了院子,迎着風雪準備出門。
院子有些溼滑,迴雪險些滑倒,走到大門口時,腳下因沒有穿鞋子,早已是冷的如麻木了一般。煙紫見狀,只得在後面拎了一雙鞋子急急的追過來。只聽撲通幾聲, 迴雪擡眼一看,門口跪下了兩排小太監,足足有六個,一個個跪在雪裡一動不動,見迴雪出來,一起截住了道:“鬱嬪娘娘恕罪。皇上有旨,不準相印殿衆人今日出宮一步,娘娘也不例外。”
迴雪聽了,試圖衝出去往前走,卻被小太監們在後面扯住。煙紫見她腳下凍的通紅,臉上也是掛着淚滴,又見小太監們把她圍成一團,只得上前去,一把拉過她的胳膊道:“主子,皇上不讓你去,你又怎麼能去的了。事情既然這樣,不然我們去屋裡好好想想對策,萬一您不愛惜身子,自己先倒下了。這相印殿裡,可要讓誰來做主纔好?”迴雪聽了煙紫的話,並不回頭,一陣撕扯之下,只覺得又冷又怒,一不注意,只覺頭上似盤着無數黑洞,自己的身子慢慢傾倒,眼睛越來越沉,只那麼一會兒,迴雪便昏了過去。
衆人忙擡起她送到內室牀上,煙紫把銅盆裡的炭又燒的旺了些,用鐵鉗子又夾了幾塊放了進去,又讓小宮女打來熱水,自己小心把毛巾浸溼了,小心的給迴雪擦了腳,來回擦這麼幾次,迴雪的腳才稍微暖了一點,屏退了奴才,煙紫又把迴雪穿的沾了雪的外衣褪去,輕輕的扶了迴雪在被子裡睡着,把錦被蓋到她脖頸處。纔拿着迴雪的溼衣服往外走。一時把衣服交給清洗的婢女,見苗初紅着眼在廊下等着。便拉了她掀開簾子進了屋,兩個圍坐在銅盆前,煙紫小聲的說道:“你家主子出事,這皇上已定下來,皇上金口一開,哪裡還有迴轉餘地,她們姐妹情深,我們做婢女的也知道,但說句不應該說的,就算我家主子現在去,怕是也救不下你主子了。你要節哀。”
苗初聽了,拉過煙紫的手,努力想說出話來,只是喉嚨酸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着牀上回雪昏昏的躺着,不禁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自己自從跟了素答應,見過她跟皇上恩愛的時候,也見過別人對素答應的覬覦,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素答應就像是邪鬼纏了身,不去惹別人,但別人的事卻總攤在她的身上,上一次被禁足已讓她心灰意冷,如今又賞了鶴頂紅,怕是今晚真的難過了。
煙紫勸了苗初一會,又拉着她的手放在銅盆前烤了一烤,苗初道了謝,說是不忍心看素答應一個人上路,自己無論如何還是要回去見她最後一面。便欲出門。
“你就別試了,你進的來,但還能出的去嗎?剛纔門口的小太監說了,相印殿裡的任何人,明日前都不能出去一步。”煙紫嘆了口氣道。
“我如今還是延禧宮的人,他們這話對我不做數,我還是要回去。哪怕是在大門外看看也好。”苗初一邊說着,一邊站起來給煙紫福了一福,一時掀了簾子出去,煙紫豎耳聽了一會,大門口倒是沒有動靜,想來她是真的回延禧宮去了。外面的雪肆意的下着,煙紫站起身,把支着窗子的木條放下來,看着銅盆裡的火上下跳躍着,不知等待她們的明天,又會是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