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雪又淅淅瀝瀝起來,皇上忙完了一天的事,從養心殿出來時天都黑了,王福全拿了件貂皮的披風給皇上繫上,才一路坐着攆轎進了相印殿,相印殿裡宮燈纔剛點上,撲撲閃閃的發着瑩瑩的光,迴雪此時已半躺在牀上,見皇上進來,欲起身行禮,卻被皇上上前攔住了:“朕不是說晚上來你這,怎麼你倒先睡了。”
“回皇上,我家主子因今日來回走的遠了些,身上有些寒氣,回來就覺得有些頭熱,喝了點薑茶纔算稍好了些。”煙紫見皇上問起,忙上前一步回道。皇上聽了倒也不生氣,依舊坐在牀邊握着迴雪的手。
“多謝皇上憐憫。安排我與父親見面。解了臣妾的相思之苦。”迴雪看着皇上道。
“你喜歡便好,進宮這些日子,你並未給朕提過什麼要求,是個好性子,只是,不能讓其它人知道,不然,朕這腦邊呀,又不得清淨了。”皇上開玩笑似的說道。
迴雪點了點頭靠在枕邊道:“皇上隆恩,臣妾銘記在心,只是我雖有些頭熱,不過是小事,天漸冷了。皇上也應該多去繪貴人那看看,太后常說,您要雨露均沾呢。歷朝歷代宮裡最怕的,就是皇上對一個人好了,所以臣妾雖想着皇上,但不願壞皇上的名聲。請皇上體諒臣妾。”
“你說的是,在後,宮裡,專寵是萬萬要不得的,這朕知道,但現在,朕就是想好好寵你,繪貴人那朕不想去,她不是天天有太后疼,且她天天跟個孩子似的。說話又刻薄沒趣,跟太后院裡的鸚鵡差不多了,不高興了就找太后。朕忙了一天的朝政,實在不想理這樣不省事的女人。”皇上不滿的道。
“皇上不念及繪貴人,也應該念她肚子裡的孩子。多疼一些總不爲過。今日臣妾身上不爽快,怕是侍候不了皇上,只臣妾這一片心,還望皇上憐憫。”皇上聽了,想了想,便起了身道:“難爲你大度。朕就過去她那裡。你好好養着。朕不讓你爲難。”說着,把迴雪的手蓋在被子裡,自己帶着王福全出了相印殿。見皇上出去。煙紫便命小太監把宮門上了,自己又熄了內室裡的兩盞燈,只留牀頭一隻蠟燭道:“主子這會子裝病,把皇上讓給繪貴人,值得嗎?”
“若按女人論。不值得。但若論起腰牌,那當然值得。皇上本不是我一個人的,今日不去她那,早晚也會去,但腰牌不是一直都有。做男人,要能屈能伸。做女人的,也要懂的孰輕孰重。”迴雪說着,往錦被裡又躺了躺。讓煙紫吹熄了蠟燭道:“我困了,你也去歇着吧。”煙紫聽了,把蠟燭吹滅,才輕手輕腳的出去,關上了門。心裡不禁想着,看來主子還是在意皇上的。雖是嘴上說着什麼孰輕孰重,但那眼神裡的神彩,卻隨着皇上的走而暗淡了不少,什麼都能騙人,但眼神跟心是騙不了人的。
繪貴人的生日轉眼便到了,這天天氣尚好,太陽一早起來便掛的老高,內務府已按照太后的吩咐準備了一天的戲,暢音閣的水塘子裡早已是結下了厚厚的冰,一些枯荷葉被凍在冰塊裡一動不動,磚砌的小道上雪已被掃開,堆在道邊的小坡上,因暢音閣位置較高,小道邊的坡臺離小道倒有些坡度,只是因堆了雪,倒顯得平整了。戲臺子也早已打掃乾淨,上面披紅掛綵,後臺衆人也是描眉畫眼,緊張準備了起來。
各宮衆人早上也是各自妝扮,只見繪貴人今日穿着一件灰鼠毛坎肩,內搭綢緞小襖,下穿大紅色緞面長裙,頭上彆着一隻五福呈祥簪子,一隻翡翠鑲夜明珠簪子,手上一隻通透的玉鐲子來回晃着,另一隻手上戴的鏤空足金鐲子卻是熠熠生輝。迴雪倒是還跟往日一樣,穿着一件月牙色夾襖,外面一件銀狐狸毛的大氅,下面配着條墨色的褶子裙,岑梨瀾穿着杏黃袍褂,下配着暗橙色綾織長裙,依舊帶着那日的小宮女來到相印殿,跟迴雪匯合了,又一同去延禧宮拉了素答應,才一同往暢音閣而去。到地方時,榮妃,衛嬪,蘇答應等人早已是到了。榮妃頭上一顆東珠也是別有風情,按宮裡規矩,東珠只有皇上,太后,皇后這種品級的人才能佩戴,但榮妃進宮多年,又育有大阿哥得皇上歡心,自己又是個八面玲瓏的人,所以早年得皇上賜了珠子,今日打扮雖不刻意,但一顆東珠,便沒有人敢小瞧了她了。大家互相行過禮,便由小太監引着,各自找了座位坐了。一時太后到了。戲班子班主遞上戲單,太后點了段《四郎探母》,又點了段《大登殿》,今日因是繪貴人的生日,便也不按尊卑,太后點過後,便由她來點,繪貴人看了看,也點了兩折,一折《對繡鞋》,一則《唐宮嬌女》,各人點過後,便有小太監來報,皇上養心殿還在會大臣,怕是不能及時趕來,讓各人先聽着戲,不用坐等了。繪貴人聽了,心下有些失望。便把摺子扔給班主,任由榮妃去點戲,榮妃看繪貴人的模樣,又在自己前面點了戲,心下已是不舒服,便隨便點了二折,把戲單扔了回去。
只聽一陣鑼鼓之聲,戲便開了場,一排宮女一一上前,手裡端着些小食茶點,給各人面前擺放了不少,又有一排太監上來,給每位娘娘面前都放了一隻大杯跟一壺燙酒,另有一壺熱茶。衆人一邊吃果子,一邊喝着茶水。
“也是我的表兄運不至,身上的銅錢輸了個幹,外債還有八串三,他有心回家把錢取,又怕姑爹姑媽把他難……”只聽臺上鑼鼓喧天,生旦淨末醜輪番登場,或是花臉漢子,或是大家小姐,一時間唱的熱的熱鬧鬧。
戲過兩折,繪貴人擡眼看了看太后,見太后點了點頭,便起身給各人敬了酒,酒過一輪,卻站在迴雪,素答應身邊不走,一邊說着話,一邊給兩人倒滿,素答應見推辭不過,便多喝了兩杯,一時有了醉意,又不好掃了大家興致,便由苗初扶着走走透氣,迴雪見了,便止住了杯,繪貴人見此,便無趣的走開了。
臺上唱的熱鬧,臺下各位娘娘也在推杯換盞,有幾個小宮女站在迴雪跟岑梨瀾面前,侍候的分外殷勤,一時只聽到臺上乒乓做響,另有各人的賞錢嘩嘩的往臺子上傾倒,迴雪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的視線被小宮女擋住,讓她們退到一邊站着後,眼光一掃,卻發現繪貴人什麼時候已不在座位上了。迴雪皺眉一想,心中大感不好。也顧不得太后坐在前面,帶着煙紫便離了席。
素答應由苗初扶着走上了水塘子上面的小圓木鋪就的小道上,因水上結着冰,腳下的小圓木走上去也別有景緻。剛走不遠,繪貴人便追了上來,屏退了阿香跟苗初,讓二人遠遠的站着。自己拉着素答應的手,站在一邊道:“姐姐如今雖是答應,卻是個最不計得失的。雖位分不高。卻實在不是個壞人。”
素答應不知繪貴人如何要說這莫名其妙的話,便福了一福並不接話,繪貴人便又道:“可是好人哪,未必就有好命。宮裡從來都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姐姐這樣的人,最是在宮裡呆不得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素答應問道。繪貴人看着眼前的雪,又看了看結冰的湖面,只見遠遠來了一隊儀仗,想來宮裡能有這儀仗的,必是皇上了,於是更拉緊了素答應的手放在肚子上道:“如果我從這裡摔下去,摔到那冰面上,我的肚子怕就沒了。”
“你瘋了嗎?”素答應道:“你怎麼想的,怎麼能拿肚子裡的孩子開玩笑?”
“我不拿他開玩笑,我就成了別人的玩笑了。”繪貴人一邊說着,一邊往前兩步道:“對不住姐姐了。”
素答應聽了繪貴人的話已是臉上蠟白,不知她爲何要這樣,便想自己走開,沒想到繪貴人把她拉的更緊,轉頭一看皇上儀仗更近,便大喊了一聲:“素答應,你爲何要害我。”素答應想去拉住,往前一撲,卻見繪貴人直接摔在了冰面上,因冰太滑,又連着滑出好遠,才躺那不動了。
素答應嚇的呆立在那,兩個婢女見二人似乎起了衝突一般,忙快步上前,因冰厚薄不一,並不敢輕易跳上去,皇上的儀仗此時已到跟前,見到此情形,皇上冷看了素答應一眼,讓小太監擡了繪貴人上來,一見她滿身冰涼,一個勁的喊着疼,也顧不上什麼聽大戲,脫了上衣的馬褂給繪貴人蓋上,便讓王福全趕緊叫太醫。一幫人急急的來,又急急的走,皇上走時,依然是冷冷的看了眼素答應。
迴雪從另一個方向趕來時,素答應早已是癱坐在小圓木上瑟瑟發抖,滿臉驚恐。苗初把剛纔看到的說給了迴雪聽,卻並不曾聽見繪貴人說了些什麼。迴雪一聽,心裡暗歎,上了繪貴人的當了。如今她怕是要把失子的事嫁禍給自己的姐姐。或者說,原來她真的沒有懷孕,是看隱瞞不下去,所以纔出來找了個替死鬼。果然好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