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見皇上出了門,便扶起了地上的良妃,看她身上溼着,便道:“娘娘快換了衣服吧,彆着了涼,皇上是一時生氣,娘娘別太放心上了。”良妃聽了,感激的點了點頭,便送了迴雪出了內室,自己又回到牀邊坐着,看着睡過去的承熙,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娘娘,午飯好了,公主喜歡吃的椒鹽九吐魚,還有金陵豆腐都有。”小廚房的太監進來內室傳話,見良妃坐在牀前一動不動,只是眼裡流淚,也意識到自己進來的不是時候,便又垂着手默默的退了出去。
天近傍晚,風又大了些,嗚嗚咽咽的吹着窗戶上的紙,把內室的門打的啪啪做響,站在門口守着的婢女凍的嘴脣發緊,不停的把手放在臉上捂着點熱氣,小廚房的太監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良妃,不應該是說良嬪娘娘中午並未用飯,做好的飯食如今都熱了第三遍了,此刻永和宮裡都到了掌燈時分,內室卻還是一片寂靜,小太監不知應不應該進去傳飯,只好去問良嬪的貼身婢女。婢女見小太監來問,便掀了簾子,雖動作不大,還是有一陣風跟着進來,吹打的簾子四下搖擺,婢女忙放下簾子,又關緊了內室的門,輕腳走進內室,先是把桌上的蠟燭點着了,又罩上一白色的薄紗罩,屋裡頓時亮了不少,後又輕輕走到良嬪身邊,正欲勸娘娘先用些飯。只見承熙騰的從被窩裡坐起來,看着眼前的良嬪,睜大眼睛道:“你是誰,怎麼坐在我的牀邊。”
良嬪正看着承熙出神,不免被承熙嚇了一跳,見是她醒來,心下又高興,一時不知是悲是喜起來,倒是婢女機靈,對承熙公主道:“公主醒了,娘娘守了你一天。天晚了,用些晚飯吧。”
承熙聽了婢女的話,倒是點了點頭,良嬪稍鬆了一口氣,忙把承熙放在地上的鞋子擺好,扶着承熙起了身,婢女早跑入小廚房傳飯了,小太監聽了,把中午的飯食又放在蒸屜裡熱了熱,才一一的端進內室,慢慢的碼放在桌子上,承熙餓了一天,聞到香氣,迫不及待的下了牀,起的急了些,腦上卻還有些發暈,一時站不穩,差點迎頭摔倒,良嬪見了,忙站起身扶着,攙着她走到桌邊坐下,婢女見房內不甚明亮,便又點了兩根蠟燭,罩了紗罩,擺在飯桌邊的案子上,伴着燭火,只見桌上放着:椒鹽九吐魚,金陵豆腐,醉鮮長江鯉魚,觀音玉白果,芙蓉雞片,白扒裙邊,幹炒芋梗,另有一紅棗蓮子湯,還有兩碗晶瑩透白的米飯正冒着熱氣,承熙顧不上許多,拿起架在盤子邊的筷子,對着邊上站的小太監微微一笑,便狼吞虎嚥起來,這一笑,倒嚇的小太監一個趔趄,平日裡,承熙公主雖不是縱橫跋扈的主子,但跟小太監一向也沒什麼交流,如今冷不防一個笑,倒讓人覺得奇怪不已。
承熙吃了半碗米飯,又夾了些菜吃了,胃裡飽了一些,見良嬪一個勁給自己夾着菜,便也夾了一點在她碗裡道:“你也吃,這麼給我夾,怪難爲情。”良嬪見承熙給自己夾菜,心下有絲歡喜,纔拿起筷子來吃了幾口,一時間承熙吃完了飯,拿出手帕子來擦手,小太監已把熬好的半碗藥汁又端了起來。見承熙用過了飯,便把裝米飯的碗小心挪到一邊,把藥碗放在承熙面前,垂手下去了。
承熙聞了聞這藥,又搖了搖頭,伸手把藥碗放到良嬪面前道:“你的藥。”良嬪被承熙這個動作嚇了一大跳,明明是她的藥,爲何會端到自己面前,以爲她調皮,便又端到她的面前道:“身子要緊,快都喝了。”
“我有病了嗎?現在除了身上懶懶的,腦袋疼,其它的,好像都好。”承熙說着,便又低頭打量着那藥碗,良嬪聽了承熙的話,把碗筷放下,盯了承熙一會,看到邊上佈菜的婢女朝自己使眼色,於是緩緩的拉住承熙的手道:“承熙,你認得我嗎?我是誰?”
承熙聽了良嬪的話,皺眉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良嬪急的拉住承熙的手,又連問了幾遍,承熙的眼裡卻只有茫然,顯然,如太醫說的,承熙吸入了太多的炭氣,中毒較深,已經認不出人來了。良嬪的心一時如架在火上炙烤,這麼些年來,她唯一完全擁有的,只有這個女兒,如今,她卻不認得自己了。看着桌上的盤盤盞盞,頓時無一點胃口,強打精神哄着承熙把半碗藥喝了,扶她去牀上躺着,自己心裡實在壓抑的很,便披上一件大氅,出了內室,站在廊下看着蕭瑟的夜色,深秋霜濃,已然早過了晚飯的點,皇宮裡一整天的浮躁漸漸沉息下來,只聽見幾只老鴉在遠處揮着翅膀嘩嘩的飛過,接着又是死一般的寧靜,永和宮的晚上,大多數是這樣過來的,當職的小太監換了一撥,婢女也來提醒了幾次,夜已深,還是早些歇着,良嬪內心裝着承熙,承熙卻又這般模樣,此時此刻她內心如烏雲翻滾,卻又像是被誰扼住了咽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或者,在這宮裡,她還能找誰去說。
一直站到下半夜,風吹的良嬪腦瓜生疼,臉上早已凍的麻木,纔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的走去內室歇着,內室裡點的蠟燭早已燃的只剩最後一節,燭淚低垂,流到桌上結成一坨,染紅了半邊薄紗罩,婢女把帷帳從銀鉤上取下,用手拉勻了,才退了出來,吹熄了蠟燭,便去睡了。這半夜良嬪全無睡意,只是承熙又在夢裡叫了幾次納蘭的名字,叫過後,便又緩緩的睡了。
天亮了,良嬪起牀梳洗過後,陪着承熙用了一點早飯,便讓幾個宮女好好看着承熙,自己帶着婢女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如今景仁宮那邊失了勢,慈寧宮也幾日沒去,怕是在太后那邊說不過去了。
這一路良嬪心事重重,走的很慢,好不容易到了慈寧宮,剛進院子就聽見裡面有說有笑,很是熱鬧,進去內室,見榮妃等人早早的坐在太后身邊說着話了,良嬪進去,見衆人看着自己,更覺窘迫,衆人互相行了禮,又坐了會,李嬤嬤來提醒,是給菩薩上香的時間了,只見內室靠着帷帳的地方依舊擺着那尊白玉觀音,手託淨瓶,慈眉善目,太后聽了,讓李嬤嬤去給各各人拿一包玫瑰花片做成的茶包,這慈寧宮院裡,夏季到處綻放着這些花兒,只是秋季到來,花將枯萎,太后便命小宮女提前把花摘了來,去溼保存,幷包在草黃色的紙包裡,良嬪見此便接過李嬤嬤手裡拿着的香,遞過來交給太后,一時李嬤嬤把茶包端出來,一一發給衆人,各人拿了茶包退去,良嬪看着太后在白玉觀音前參拜,便也拿了茶包欲轉出門,只聽太后在菩薩面前默默唸道:“別以爲你替哀家搬倒了皇后,哀家便會謝你,好自爲知,你不過是皇帝面前不得寵的一個老女人罷了。”良嬪聽了臉色大不如先前,或許自己替太后接過香,太后以爲是自己爭着表現吧,榮妃都沒動手,又何勞自己一個嬪位,確實是自己也太不知輕重了。
出了慈寧宮後,挨着的便是蘇答應的寢宮,幾個小宮女還在路上灑掃,見良嬪出來,走在前面的榮妃,青嬪二人住了腳,青嬪眯着眼睛,饒有興趣的看着良嬪道:“怎麼,以前顛顛的跑去慈寧宮告景仁宮一狀,如今是功臣,太后沒久留你一會?”良嬪聽了青嬪的話,頗顯尷尬,榮妃也冷笑了一聲,帶着青嬪往前走了。
良嬪被青嬪奚落,心裡更不是滋味,剛走到蘇答應寢宮門口,就見蘇答應正站在大門口磕着西瓜籽,蘇答應在這宮裡無幫無派,還算是個溫和的人,此時見了良嬪,卻是趕緊的退了進去,讓婢女把大門砰的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