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到了養心殿偏房,三人給皇上行過禮,王福全擡頭見皇上正坐在鋪着明黃綢緞的圓桌旁,手裡拿着茶壺在衝着茶葉,見三人進來,便笑了笑道:“來了,坐吧。”王福全上前一步,把皇上手裡捧着的茶壺奪下來放在桌上,哈着腰道:“奴才才離開這一會兒,這幫小太監就偷懶耍滑,竟然要皇上自己沏茶,這要讓太后看見了,不得把奴才的祖墳都刨了,皇上您還是別忙活了,這活啊,本就不能是您乾的。”
“朕是天子,也是人哪,這夜涼如水的,朕也無事,泡泡茶享受下清淨,哪來那麼多計較。”說着,讓王福全退了出去,煙紫見狀,也隨着王福全出了養心殿偏房,立在大殿外侍候着。迴雪見二人出去,心下更多了一絲忐忑,皇上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倒了一杯茶放在圓桌一側道:“喝點。這是新上貢的廬山雲霧茶,這廬山北臨長江,南映鄱陽湖,濱江襟湖,青山巍然聽,而這茶,聽說始於漢代呢。朕專爲你沏的。”
迴雪聽了皇上的話,在圓桌邊的小凳子上側身坐了,端起皇上倒的茶聞了聞,又輕輕的嚐了一小口,醇香甘潤,不由得道:“匡廬奇秀甲天下,雲霧醇香益壽年,想來這廬山雲霧確實歷史悠遠。”皇上聽了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難得你也懂這廬山雲霧,倒沒糟蹋了它,朕只是覺得,這茶茶湯清淡,宛若碧玉,跟你很像。”一句話說的迴雪有些臉紅,只得站起身來福了福道:“皇上謬讚了。”
皇上笑着示意迴雪坐下,自己又喝了口茶道:“你現在一定好奇朕爲什麼從延禧宮出來,又讓你來養心殿。”迴雪心裡咯噔一下,從來都以爲皇上每天忙着上朝,奏摺,沒想到的是,對自己的心思也看的如此透徹,不由得心下有些佩服,皇上把延禧宮的事講給了迴雪聽,並說道:“其實朕早就知道,你進宮不是爲了朕,而是爲了你的姐姐。”
迴雪聽了起身跪在地上道:“臣妾死罪。”皇上依舊是笑了笑,伸手把迴雪拉起來,扶着她穩穩的坐在凳子上道:“這只是人之常情罷了。不怪你。其實當初沒見你之前,是你的阿瑪來找朕,希望讓你入選秀女,朕本想不願耽誤你這一輩子,宮門深深,朕也知道,一進宮來,這一世韶華多半是浪費了。”
迴雪聽了皇上如此說,心裡想着,原來自己是小瞧了當今的皇上,他心胸廣博,眼光獨到,並不是一般人口中所說的天子,當下接話道:“皇上既然這樣想,當初爲何又準我進宮了呢?”
皇上聽迴雪如此問,本想告訴她,因她跟當日情深閣的頭牌姑娘沁雅十分相象,沁雅是個苦命的姑娘,所以皇上見了迴雪,當下心裡也是一陣悸動跟憐憫,怕這些話說給迴雪,她難免誤會,那就得不償失了。只得說道:“皇上的心思有時也是難猜的,朕看你阿瑪忠心,你又識大體,所以朕很喜歡。朕看你這樣子,是讀過書的,你還會什麼?”
“只是稍唸了幾本書,識得一些女紅,平日沒事下下象棋什麼的打發時間。”迴雪道。
兩個人這樣坐着說了好一會子話,王福全眼看到了就寢的時間,就走進養心殿,把懸着的宮燈取下來,只留了偏房幾盞小燈,皇上覺得眼前頓時暗了不少,於是把王福全叫到跟前:“朕現在還不想睡,你去把朕的白玉象棋拿來。朕跟鬱貴人殺兩盤。”
“皇上,這點可得休息了,您明天還得上早朝。再說……”王福全立在一邊勸道。
“朕知道你的意思,心裡有數,你只管去拿來就好了。”皇上說着,扶了迴雪的手,兩人從圓桌邊走到榻前,隔着榻上的小方桌坐下,又讓王福全端了盞燈放在小方桌上,一時白玉象棋被拿了過來。王福全把棋盤放在小方桌上,見皇上一時不睡,只得退了出去。
皇上手裡摩挲着棋子,這棋子通透溫潤,是上等好玉雕琢而成,迴雪伸手拿了一個放在手心,一陣冰涼順着胳膊傳到了心裡。
“你就來陪朕下下棋吧,朕也好多天沒練手了。”
“王公公說……”迴雪本想說皇上明日還有早朝,皇上卻只笑了笑道:“王福全那是怕朕冷落了你,這奴才心思多着呢。朕知道你的姐姐剛免了禁足,怕是你也沒心思在這個晚上侍寢吧。朕不勉強,只是覺得你像朕的一個朋友,所以我們就免了那些俗念,專心下棋吧。”
迴雪聽了,心才徹底放下,捏起一粒棋子擺在棋盤上,皇上拿過一個長條靠枕墊在背後,一邊眯了眼睛,一邊瞧着迴雪的棋路,兩人就這樣你馬我炮,你車我象的走了好幾局,見迴雪無法放膽去下,皇上便鼓勵着:“你不用藏着手段,大膽下就是了,朕現在不是皇上,只是你的棋友。”
迴雪聽了,才放心的又跟皇上走了幾局,這幾局裡有皇上勝,也有迴雪勝,皇上一邊落子一邊笑道:“烏雅.德林的女兒果然是有才的,下棋時不驕不燥,懂得後來居上,這棋盤看似平靜,實則波譎雲詭啊。”
迴雪聽了皇上的話,欲站起來謝皇上誇獎,卻看到皇上挨着長條靠枕打起了瞌睡,迴雪又落了幾個子,清脆的聲音從棋盤上傳出,皇上卻是一動不動,看來真是睡着了。迴雪見狀只好輕輕下榻,躡手躡腳的走出偏房,出了養心殿,見幾個太監正靠在門邊睡着,聽到動靜,王福全猛的睜開眼睛道:“貴人,這深更半夜,您怎麼跑出來了?”王福全說話的聲音吵醒了坐在木欄杆邊犯困的煙紫,煙紫見自己主子穿戴整夜的出來,心下也疑惑,便欲上前問個明白。
“皇上睡了。在榻上呢。你看……?”迴雪對王福全道。
王福全又揉了揉眼睛,踮起腳尖進了偏房,見燈下皇上果然在熟睡,只好悄悄的走到牀前,拿了一牀薄毯子給皇上蓋着,又出來跟迴雪道:“就讓皇上這樣睡吧,累了一天,叫醒皇上反倒不好。”
迴雪一時不知自己應該回儲秀宮還是呆在這養心殿。如果回去,半夜弄這動靜,不免又讓別人非議,如果不回,皇上都睡了,自己如何是好。王福全似乎看出了迴雪的想法,笑了笑道:“貴人只管進養心殿休息吧。您要困了,就躺到牀上去歇着,畢竟皇上今晚是讓您侍寢。萬一您現在回去,過幾個時辰天就亮了,皇上醒了不見您,反倒顯得不好。只是您這進去,腳步輕點,千萬不敢吵着皇上。”
迴雪聽了,便點了點頭,自己又緩緩的進了偏房,王福全見狀忙輕輕的關上房門,進得房內,高底旗鞋踩在地磚上,發出噠噠細小的聲音,迴雪想起王福全的交待,只好蹲下來,一隻一隻的把鞋子脫下來提在手上,才躡手躡腳的走到小圓桌前,把鞋子放下,聞着桌上廬山雲霧茶的香氣,心想着,看來今晚只得趴在這小圓桌邊將就一晚了,皇上坐在榻上睡着了,自己是無論如何不敢躺牀上去睡的。又轉頭看了眼榻上的皇上,只見燈下他穿着盤龍袍子,一雙眼睛深深的閉着。安靜而深沉。
夜黑如漆,屋內燈光閃閃,養心殿的第一夜,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