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空亮起來,多日積在相印殿上方的雲被風給吹散了。
琉璃瓦上的雪都明亮起來。
迴雪讓王方去蘇答應那裡瞧瞧,看蘇答應是不是如岑梨瀾所說的,甦醒了。
王方小跑着去,小跑着回來,卻一臉的驚慌,說是三阿哥拿石頭扔鴿子,正好四阿哥從他面前經過,三阿哥把四阿哥給砸傷了。
被石頭砸傷,可不是鬧着玩的。
迴雪披了件大毛披風,便由煙紫隨着去了阿哥所。
伺候四阿哥的嬤嬤魂都嚇飛了,伏在四阿哥牀前哭的厲害,見迴雪來,忙道:“都是奴婢們疏忽了,不應該讓四阿哥一個人在院子裡,這不,三阿哥他……他故意往四阿哥頭上扔石頭。”
三阿哥本來低垂着腦袋,他穿着一身米色的綢緞襖,襯一件暗紅色的棉袍子,已有迴雪的肩膀高了,聽嬤嬤們這麼說他,他別過臉去,看也不看牀上躺的四阿哥:“我這幾天都在阿哥所投鴿子,偏四阿哥非要從那經過,我是無意才砸到他的。”
三阿哥一點不知懺悔。
嬤嬤們忙道:“這兩日不知從哪裡飛來的鴿子,在宮裡頭繞一圈,又往神武門飛去了,天冷了,鴿子飛的低,三阿哥用石頭都已砸下來兩隻了,白生生的。”
煙紫小聲對迴雪道:“怕是鎖兒側福晉養的鴿子吧,如今側福晉…….所以鴿子也…….”
迴雪點了點頭。
牀上的四阿哥眯眼睡着,額頭腫了一塊包。
嬤嬤們忙道:“太醫已來瞧看過了,說是沒有出血,只是腫的厲害,給開了消腫的方子。說若是四阿哥頭暈,或是頭疼,就喝一劑,不過是方子裡有安眠的藥,喝了會困,這會兒四阿哥睡下了。”
知道四阿哥無事。迴雪也才鬆了一口氣。
“三阿哥,你也大了,平時沒有功課嗎?還在阿哥所投鴿子玩?”迴雪問他。
三阿哥一臉不屑:“師傅只喜歡四阿哥,又不喜歡我,我又沒有功課,去不去的。師傅纔不會在意。”
“這阿哥所裡住的都是你的弟妹,以後。你還是小心些,別再誤傷了誰。”
三阿哥悶哼一聲。
迴雪倒沒有責怪他什麼,轉身出門而去。
三阿哥望着迴雪的背影,覺得有些奇怪,若按常理,迴雪應該罵他一頓爲四阿哥出氣纔對。可迴雪竟然一點也沒責怪他,他心裡放不下,便道:“鬱妃娘娘這是要去告訴我皇阿瑪嗎?”
迴雪頓了頓。沒有說話,踩着雪往相印殿而去。
煙紫卻是憤憤不平:“不是奴婢多嘴,三阿哥也太不像話了,主子並沒有說他什麼,他反倒認爲主子會去養心殿告狀,傷了四阿哥,他卻沒有一點內疚的樣子。”
迴雪嘆了口氣,悠悠的道:“他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皇上並不喜歡他,他額娘又…….還是算了,快過年了,別說了什麼,讓他心裡又不高興。”
內務府把過年用的東西都準備齊了,煙紫一一清點了,放在庫房裡收着。
別宮裡的人已經開始裝點了。
這一年也下了雪,宮裡也是白茫茫的。
那些妃嬪興高采烈。
迴雪卻覺得心情格外的沉重。
桌上的窗花早剪好了,迴雪看着那鮮紅的顏色,嘆了一口氣。
這些喜慶的窗花,如今看着,卻沒有一點喜慶的樣子了。
晚間又落了一場雪。
白花花的,棉絮一樣。嗚咽着往皇宮裡撲。
風很大,裹着雪在地上翻滾。
煙紫趁着迴雪睡覺,將那些剪好的窗花撫平了,一一貼在窗戶上。
雪花白,窗花紅,相互映襯,倒也好看。
迴雪在不經意的時候看到了窗花。
那時雪已停了,白皚皚的積在院子裡。
王方正帶人在院子裡清掃。
阿哥所的嬤嬤來回話,說是四阿哥的頭沒有那麼疼了,只是腫的那個包還在,喝了太醫開的藥,倒是困了一些。
迴雪交待道:“如今天冷,別讓四阿哥亂跑。”
嬤嬤們福了一福道:“四阿哥一直乖巧,是從不亂跑的。”
見窗子上的窗花紅豔豔的,在這肅靜而壓抑的冬季皇宮裡,如開在枝頭的花一般。
嬤嬤不禁讚歎:“這一定是鬱妃娘娘的手藝了,早聽說鬱妃娘娘心靈手巧,這麼精緻的窗花,也只有鬱妃娘娘才剪的好。”
嬤嬤們本是奉承的話。
迴雪沒有接話。
嬤嬤們趕緊又福了一福:“是奴婢們多嘴了,奴婢們這就回去照看四阿哥。”
嬤嬤頃刻間溜的無影無蹤。
煙紫跪在地上道:“是奴婢多事了,不應該把窗花貼出來。奴婢只是覺得,主子好不容易剪了,若不貼,倒是辜負了這片雪了,也浪費了這麼好的窗花。”
迴雪悠悠的道:“既然貼上了,就貼上了吧,我只是覺得,前有鎖兒的事,後有皇上的事,這些日子,心裡不寧靜,欣賞這紅豔豔的窗花,也得有心情纔是。”
內務府送來的美人風箏還在桌上放着。
迴雪拿了起來,輕輕的撫摸着風箏上的美人,衣袂飄飄,倒是好看。
“可惜,那個老鷹風箏被…….”
“不過是風箏,這個美人風箏,不是還好好的嗎?”迴雪把風箏摟在懷裡:“不知還要等多久,到時候雪化了,春天來了,那時候的風是暖洋洋的,到時候,就可以放風箏了。”
“鬱妃…….娘娘…….”相印殿傳來老嫗的聲音,十分滄桑,而又飽含辛酸。
迴雪擡起頭來,不知何時面前已跪了一個人,這人的聲音滄桑。從臉上看,也的確是一名老嫗了。
一張臉上全是皺紋,鼻子兩側還長了不少的老年斑。
她的頭上已花白,梳着早就不時興的髮髻,髮髻裡插着一支銀簪子,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什麼首飾。
老嫗穿一件黑色的薄褂,下襯一條銀色的長裙,腳上是一雙平底的布鞋,像是走了很遠的路,布鞋溼透了,裙角都沾了雪。
相印殿內室暖洋洋的。老嫗裙角的雪開始融化,雪融化成了水。將老嫗身下的一片都打溼了。
看穿戴,看她行禮的姿勢,這名老嫗,倒像是宮妃。
迴雪細細打量着她,看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又有點不大確定,試探着問她:“你是蘇答應?”
老嫗流下淚來:“鬱妃娘娘竟然還記得我。”
看來,岑梨瀾說的是真的。蘇答應果然甦醒了,可怎麼她變成了這個樣子呢,還記得當年,她雖比迴雪先入宮,雖不是明豔照人,可也算是長相端莊。
蘇答應自嘲似的道:“如今我的樣子,比起躺那裡不能起來,已算是好多了。”
的確,她長年累月的躺在牀上,每到夏季,背後便會有褥瘡,一靠近,就會全身酸臭。
她吃喝不能自理,甚至沒有一點知覺,跟一個死人也沒有什麼兩樣。
迴雪讓煙紫扶着蘇答應起來,一面對她說道:“蘇答應能醒過來,就是最好的了,皇上知道這事嗎?”
蘇答應訕訕的道:“當年我就不得皇上的寵,如今變成這個樣子,更不奢望皇上的寵幸了,如今能活過來,已是上天憐憫。”
蘇答應背後的小宮女忙道:“太醫給我們主子把過脈了,還開了藥喝了,說主子身上有些虛,不過,主子醒來的事,是一件大事,已派人往養心殿跟皇上說了,皇上說,到晚些時候,去宮裡看我們主子。”
迴雪點了點頭,讓煙紫給蘇答應上茶。
鐵觀音在茶碗裡打着轉兒,蘇答應看了看,又伏身跪下:“這一次我來,不敢麻煩鬱妃娘娘招待。”
迴雪微笑着望着她:“這些年,過年的時候,都沒見到蘇答應了,你既然醒了,或許,今年過年,會熱鬧一些。”
蘇答應指指相印殿窗上貼的窗花道:“鬱妃娘娘宮裡,已貼上窗花了,真好,我這次來,是有一件事。”
“你說吧。”
蘇答應低頭道:“聽說,三阿哥傷着了四阿哥?雖然我才醒過來不久,但是她們都告訴我了,三阿哥一向調皮,四阿哥雖小些,可穩重的很,這一次,三阿哥用石頭把四阿哥砸傷了,鬱妃娘娘您心裡一定很不是滋味。”
原來蘇答應是來請罪的。
她如今的樣子,已令迴雪唏噓,況且四阿哥的境況見好,迴雪便讓煙紫扶她起來:“不過是孩子們之間的事,磕磕碰碰的,倒也沒有什麼,你醒了,三阿哥還不知道吧,我讓王方去叫他。”
蘇答應卻攔住了:“我知道三阿哥是不願意見我的,還是算了,別讓王公公去碰釘子。”
看來蘇答應心裡跟明鏡兒似的。
她睡了這麼些年,可醒來還記得,三阿哥不願見她。
相印殿裡很是寂靜,偶爾有炭火的聲音,“噼啪”炸開,炭盆裡跳出明亮的火星子,又瞬間暗了下去。
“你宮裡——一應過年用的東西,內務府的奴才可送去了?若是少了什麼,去內務府裡支領就成,你剛醒,以後在自己宮裡養着吧,風大,別吹着你。”迴雪默默的喝了一口茶,示意蘇答應喝茶,蘇答應卻有些拘謹。
茶碗很精緻,上面印着幾枝寒梅,蘇答應想了許久,才鬆了一口氣,決定將心裡所想的事說出來:“鬱妃娘娘,您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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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雪不明白,蘇答應剛醒來,有什麼事需要自己答應的。
蘇答應緩緩的道:“三阿哥雖是我所生,可這些年,我離他越來越遠了,我這個做額孃的,自然也是不稱職的,也不奢望他能認我,看我。可我畢竟是他的額娘,他是我懷胎十月好不容易纔生下來的。”
蘇答應眼裡流出淚來。
迴雪點了點頭。
“三阿哥如今傷着了四阿哥。以前也曾傷害過四阿哥,以後,不定還會生出什麼事,我求鬱妃娘娘,以後不管三阿哥做下什麼,都不要定他的死罪。好嗎?”蘇答應一臉的祈求。
迴雪低頭想了想,端起了茶碗,細細的撫摸着道:“蘇答應,三阿哥雖是你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有皇上在。三阿哥能出什麼事呢?且我只是一個妃子,我能把三阿哥怎麼樣呢?再說。就算三阿哥犯下了什麼死罪,我這個做妃子的,也沒有什麼權利定他的死罪。”
蘇答應卻搖頭道:“如今的形勢,我都知道了,皇上時醒時睡的,身子怕是…….不大行了。以後這宮裡,還得仰仗鬱妃娘娘,我來相印殿。只爲問鬱妃娘娘,可答應我剛纔所求的?”
迴雪默默無言。
蘇答應哭着道:“我是一個早就應該死的人,如今苟且活着,也沒有多大的意思,我唯一的牽掛便是三阿哥了,不是我當額孃的不疼他,三阿哥早年跟着承乾宮的…….所以,不是很和善,我怕他哪一天,會做出什麼事來,到時候,皇上是不會護他的,我求鬱妃娘娘,不管以後他做了什麼,當看着我的面子,別定他的死罪。”
或許是做額孃的心思細膩。
或許是蘇答應太過謹慎。
纔會說出這些話來。
迴雪問她:“蘇答應才醒,當好好養身子,三阿哥不是好好的麼,他能犯下什麼死罪?”
“這些天我本來沒有知覺,可是有一天,我腦海裡浮現出了三阿哥,他在宮裡…….胡作非爲,宮裡人都要殺他,我嚇的滿身的汗,所以就醒過來了,醒來以後,我日夜想着三阿哥,怕以後他真的會做下什麼,到時候,若是我死了,他能依靠誰呢,或是我想多了,可鬱妃娘娘……”
蘇答應已是滿臉的淚。
“好吧,我答應你,若有一日,三阿哥犯下了大錯,如果我能不讓他死,便不讓他死,蘇答應,你可放心了?”蘇答應點點頭。
當她擡起頭的時候,她注意到了桌上的那個美人風箏,便羨慕的道:“多精緻啊,以前我還沒進宮的時候,最愛放風箏了,可惜…….”
迴雪將風箏遞給了她:“你若喜歡,就拿走吧,且好好養着身子,等哪天天氣好了,風也暖的時候,你就可以放放這風箏。”
蘇答應將風箏護在懷裡:“我會好好保存着這風箏,以後鬱妃娘娘再看到這風箏,便如看到了我。”
送走蘇答應,煙紫又給迴雪換了一杯茶。
迴雪卻無心喝了。
不知爲何,看着蘇答應步履蹣跚的走了,迴雪心裡悶悶的。
“蘇答應也夠可憐的了,一輩子都在操三阿哥的心。剛醒,就代爲替三阿哥請罪,若以後三阿哥再犯下什麼錯,主子真打算原諒他嗎?”煙紫問。
迴雪點點頭:“這就算我答應蘇答應的,答應別人的事,不能反悔,何況,三阿哥雖不成器,到底也幹不出別的什麼事來。”
三阿哥倒沒有出什麼事,蘇答應那裡卻出事了。
聽王方說,當晚皇上便去了蘇答應的寢宮,皇上也覺得蘇答應死而復生一般很是驚奇,想跟蘇答應說說話,或是讓蘇答應侍寢,可蘇答應成了如今的模樣,自然懼怕見皇上,皇上見了蘇答應,也嚇的心都涼了。
可是那一晚,皇上好像很有興致,拉過蘇答應身邊值夜的小宮女寵幸了一番,就在蘇答應的牀上。
蘇答應被擠到了地上,她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凍的牙齒打顫。
岑梨瀾嘆氣道:“蘇答應剛醒過來,皇上竟然…….不是說…….皇上…….早就不行了嗎?怎麼還能寵幸宮女?”
迴雪悠悠的道:“誰知道呢?”
早起宮妃請安的時候,蘇答應也來了,她老態龍鍾,又因晚上沒睡好,眼圈發黑,說話也不着調:“鬱妃娘娘…….風箏壞了。”
有的妃嬪便笑起來:“蘇答應年輕的時候,也沒有如此得皇上喜歡吧,瞧瞧,蘇答應剛醒,皇上就讓你侍寢了。”
又有的說:“聽說過別人坐冷板凳的。倒沒聽說過睡地上的,蘇答應,你好歹也是個答應,怎麼白白便宜了你身邊的宮女,依我說,這種勾結主子的宮女。就應該拖出去打死。”
蘇答應卻是面無表情,好像她們所說的,所奚落的,都不關她的事。她只是一個旁觀者。
她靜靜的站了許久,嘴裡只重複一句話:“鬱妃娘娘,風箏壞了。”
除此之外。她什麼也沒說。
請安的時候,別人坐着吃茶。吃果子,或是談笑。
蘇答應卻顯的格格不入,甚至,她不願坐下。
等她走後,王方纔小聲的道:“主子,聽說。蘇答應得了主子送的風箏,就跟得到了寶一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摟在懷裡,不成想,皇上跟那個宮女在牀上…….把那美人風箏給壓壞了。想來蘇答應很傷心。”
岑梨瀾不解的道:“她怎麼突然對一個風箏上心了?”
迴雪默默的道:“她有預感,說三阿哥會做下什麼事,不得善終,所以她求我,免了三阿哥的死,我答應了,她又怕我言而無信,所以拿了風箏當做信物吧。”
“皇上把風箏壓壞了…….”岑梨瀾也嘆了口氣:“皇上怎麼會想到去蘇答應宮裡呢,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窗戶外面有明媚的太陽光。一縷一縷,耀眼奪目。
太陽光照在宮牆上,宮牆上的雪便輕輕的化了,變成一串串的水流了下來。
王福全一向很少到相印殿來,這一次,卻跑的很快,且面色沉重。
他直接跪倒在迴雪面前:“老奴……不知心裡話要跟誰去說。”
王福全本不是一個愛訴苦的奴才,可此時的他,卻顯的很是煩悶。
“王公公有什麼話,若信的過我,便說吧。”迴雪請他起來,另讓煙紫給他賜座,王福全卻堅持站着:“鬱妃娘娘,老奴伺候了皇上一輩子,皇上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啦。”
岑梨瀾喝了一口茶道:“皇上的身子日薄西山,這宮裡的人都知道,王公公又何必害怕呢。”
王福全嘆了口氣,將手裡的拂塵別到腰後道:“兩位娘娘可知道,阿哥所的四阿哥爲何會受傷?”
“你是說,爲什麼三阿哥會砸傷四阿哥?三阿哥不是說,是他砸鴿子的時候,不小心傷到四阿哥的嗎?”迴雪道。
王福全搖搖頭:“其實奴才一開始也不敢相信,前日在養心殿外面的小花園,奴才聽到那有說話聲,怕吵着皇上,就過去看看,沒想到,是皇上的貼身護衛官成跟三阿哥在說話。他們原來是一夥的,這些天,皇上身上不好,官成一直在跟皇上說三阿哥的好處呢。皇上甚至連四阿哥都不肯見了。”
王福全的話,迴雪聽的很明白。
皇上若駕崩了,首當其衝的,便是太子。
如今皇上卻咬緊了牙關,愣是不把太子的事說出來。
岑梨瀾氣的放下茶碗,茶碗裡的茶水濺了一桌兒:“皇上也太…….官成是個什麼東西,三阿哥,呵呵,三阿哥也就會些雞鳴狗盜,他們還想成事?”
“王公公是說,是官成讓三阿哥傷害的四阿哥?”迴雪問。
王福全點點頭。
“咱們這就去找皇上,有王公公做證,定然要官成好看。”岑梨瀾拍桌而起。
王福全卻面帶愁容:“岑妃娘娘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如今,官成貼身護衛着皇上,皇上總愛聽他的,老奴的話…….皇上怎麼會相信呢,況且,皇上去蘇答應那裡,跟宮女……就是官成從宮外給皇上帶進來的藥。”
這藥是什麼藥,迴雪明白,岑梨瀾也明白。
王福全嘆氣道:“吃了那藥,皇上倒是生龍活虎,可今兒回到養心殿就暈了。太醫們手忙腳亂的,一個多時辰才把皇上救了回來……求鬱妃娘娘去養心殿,勸一勸皇上,那種藥,是不能吃的,龍體要緊哪。”
王福全專門跑了一趟,迴雪答應的利索:“王公公且回去吧,我自然會去養心殿勸皇上的。”
王福全卻沒有走,他還有一事相告:“這會兒,怕是四阿哥都已經在養心殿了。”
“四阿哥去養心殿幹什麼?”迴雪問。
王福全看了看岑梨瀾。欲言又止。
岑梨瀾不解:“四阿哥去養心殿,跟我有關係?”
王福全道:“是五阿哥,跑去皇上那裡,告訴皇上,四阿哥曾經說過皇上的壞話,五阿哥告訴皇上。四阿哥偷偷在背後說,皇上太過斤斤計較,又不如君子那般大量。比如,鎖兒側福晉都死了,還要被懸在城牆上。”
四阿哥是曾經說過類似的話,不過是一時的感慨。並沒有直指皇上斤斤計較,沒想到。五阿哥卻爲這事告了密。
岑梨瀾的臉紅了,她伏身給迴雪磕頭:“都是我教子無方,才………”
“你起來吧。”
岑梨瀾等王福全一走,便轉身回了永和宮,五阿哥還在永和宮裡逗鴿子,三阿哥捉到的鴿子給了他一隻。
他用繩子將鴿子拴起來。另外讓小太監剪了鴿子的翅膀。鴿子失了翅膀,不能飛了,搖搖晃晃的站不穩。
五阿哥心裡高興。拿了一把小刀,一下一下的往鴿子身上捅。
有時候沒捅着,鴿子閃開了。
五阿哥就會更生氣,用更大的力氣往鴿子身上捅去。
鴿子掙脫不及,被捅了幾刀,白白的羽毛上沾滿了鮮血,看着很是可憐,想來是活不久了。
岑梨瀾站那看了一會兒。
不知道五阿哥這個孩子,爲何能如此的殘忍。
五阿哥卻捅的興起。絲毫沒有顧及那隻鴿子的痛苦。
甚至,有的時候,鴿子的鮮血噴到五阿哥臉上,熱乎乎的鮮血,五阿哥還伸出舌頭來舔一舔,然後才用衣袖抹抹臉上的血。
岑梨瀾奪過五阿哥手上的小刀扔在地上,小太監們嚇了一跳,趕緊跪在地上道:“是五阿哥讓奴才們……”
岑梨瀾扯着五阿哥的胳膊進了內室。
五阿哥大了,力氣比岑梨瀾還大。
岑梨瀾把他往屋子裡扯,他奮力反抗,岑梨瀾甚至扯不動。
岑梨瀾就這樣拉着他的胳膊不放,見他反抗,便回過頭來,死死的盯着他。
這眼神裡有埋怨,有憤怒,也有失望。
以前,岑梨瀾看五阿哥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眼神。
五阿哥這纔有些怕了,將另一隻手上的血在身上抹抹,纔跟着岑梨瀾進了內室。
永和宮內室裡,苗初正抱着六阿哥玩,六阿哥見岑梨瀾回來了,伸着胳膊讓她抱,岑梨瀾卻冷冷的道:“苗初,抱着六阿哥去外面守着。”
“可是主子,外面很冷…….”
“去。”岑梨瀾少有的嚴肅。
苗初看看岑梨瀾,又看看五阿哥,想來有什麼事不便她聽的,便趕緊裹緊了六阿哥往廊下去了。
“跪下。”岑梨瀾呵道。
五阿哥卻不跪。
“我讓你跪下。”岑梨瀾重複了一句。拿起了苗初掃灰用的雞毛撣子。
她一向不打五阿哥。
何況五阿哥漸漸的大了。
所以五阿哥也並不害怕,只是仰頭咧嘴的道:“打吧。你打死我算了。”
他以爲岑梨瀾是捨不得下手的。
岑梨瀾手裡的雞毛撣子舉到半空,卻嘎然停住。
五阿哥臉上有一抹得意的笑。
岑梨瀾卻咬咬牙,將雞毛撣子揮了下來,重重的打了五阿哥三下。
五阿哥身上受疼,便瞪着岑梨瀾道:“爲什麼打我?”
“你如今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嗎?以前額娘是怎麼教你的,你這是君子所爲嗎?”
五阿哥臉上一紅,又用衣裳抹抹另一隻手上的血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親生額娘,你就會打我,你一點也不心疼我。”
這話,傷着了岑梨瀾的心。
當初爲了五阿哥,她甚至無暇顧及六阿哥。
可如今,五阿哥漸漸的懂事了,卻說出了這麼讓她傷心的話。
“五阿哥,不管我是不是你的額娘,如今你做錯了事,我都得懲罰你。”岑梨瀾聲色俱厲,又一次舉起雞毛撣子。卻又無力揮下,重重的垂下了手,她哭了。
打在五阿哥的身上,痛在她的心上,可五阿哥卻毫無悔改之意:“不就是殺了一隻鴿子嘛,那鴿子是三哥給我的。反正被捉住了,就是我們的,我是殺鴿子,我又沒殺人,爲什麼要打我?一隻鴿子有那麼重要嗎?”
五阿哥頭頭是道。
岑梨瀾手裡的雞毛撣子掉在了地上。蕩起的一絲風,將炭盆裡的炭吹的老高。
炭火映襯着五阿哥的臉。
這是一張年輕而有朝氣的臉。
可這張臉上。如今卻滿含怨憤。
“五阿哥,額娘要你說的。不是關於鴿子的事。”岑梨瀾本來希望五阿哥能主動的認錯,至少這樣,她心裡還會覺得好受一些,可五阿哥卻明顯是在揣着明白裝糊塗,或者,他已不止一次去養心殿告狀了。這麼輕車熟路的事,他又怎麼會有什麼內疚。
“除了鴿子的事,別的事我不知道了。”五阿哥推脫。
“額娘讓你說的。是關於四阿哥的事。”岑梨瀾喝道。
五阿哥冷哼了一聲,坐在一張紅木椅子上,端起溫熱的茶喝了半盞,又往手上吐了幾口,左右手互相搓搓,然後又用衣裳擦乾淨:“我還以爲是什麼大事,我是去了養心殿跟皇阿瑪說了四阿哥的事,可我是實話實說,又沒有添油加醋,犯的着生這麼大的氣麼,四阿哥又不是你親生的。”
五阿哥一臉的不屑。
甚至,這些事被岑梨瀾揭穿以後,他還是滿不在乎。
岑梨瀾的淚無聲的落了下來。
她努力了很久,才止住哽咽道:“四阿哥可是你的哥哥,他說的那些話,是私下的話,你明知道你皇阿瑪會因爲這些話生氣,你故意去告訴他,你不是害四阿哥的嗎?”
“你們都喜歡四阿哥,從來就沒有人喜歡我。”五阿哥起了身,一腳給炭盆踢倒了。
炭盆裡火熱的炭濺到了岑梨瀾腳上,岑梨瀾躲閃不及,她的腳踝被燒傷了。瞬間起了一排的燎泡。
五阿哥明明看在眼裡,卻置若罔聞。好像根本不關他的事。
噴濺起的火星子將五阿哥的衣裳燒了幾個小小的黑點,岑梨瀾卻以爲是燒到了五阿哥,慌忙問道:“五阿哥,你有沒有被燙傷,快拍拍身上。”
岑梨瀾心裡是護着五阿哥的。
或許是因爲太護着他,他漸漸的,沒有了是與非的觀念。
這一次,因爲他告密的事,岑梨瀾本想做一次嚴母。
可就這麼一點火星子,就讓她的嚴母形象轟然倒塌,她開始擔憂起來,儼然忘了她自己腳踝的傷。
五阿哥顯然沒有被燙傷,他抖抖身上的袍子,大踏步的又去院裡拿刀捅鴿子玩了。
岑梨瀾本以爲,告密的事被揭穿,他會十分愧疚。
可如今,五阿哥臉上哪有一絲愧疚之色?
苗初聽到動靜,趕緊抱着六阿哥進來,見一地火紅的炭,嚇了一跳,忙讓小太監進來收拾。
岑梨瀾的裙角被燒了黑黑的幾個窟窿。
腳踝處的血肉模糊讓苗初大驚失色,一時又是讓人去請太醫,一時又忙着安置六阿哥,亂成了一團。可五阿哥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依然蹲在那裡,即使那隻鴿子已經死了,他卻還沒放過它,一刀一刀往鴿子身上猛戳。直到鴿子流完了血,身上冷了。
太醫給岑梨瀾看傷,傷的嚴重,太醫們都嚇了一跳,又是敷藥,又是開方子,忙的不可開交,五阿哥聽着屋子裡的動靜,卻絲毫沒有一點反應。
岑梨瀾靜靜的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的炭火被重新攏回盆子裡。
她的思緒飛的很遠。
她想到五阿哥剛降生時的模樣。
那張小臉,那麼單純的笑。
她又想到六阿哥剛降生時的模樣,也是一樣的小臉,紅撲撲的笑了。
甚至,五阿哥與六阿哥小時候的樣子,漸漸的交融在一起,讓岑梨瀾分不出彼此。
或許,在她內心深處,也真的沒有把二人分彼此。
可如今,五阿哥卻與她漸漸的疏遠了。
岑梨瀾的眼淚一點一點的滴下來。
她甚少在奴才們面前哭。
苗初知她心裡難過,默默的遞上手帕,六阿哥縮在苗初懷裡,見岑梨瀾肩膀抽動,也默默的哭起來。
五阿哥去養心殿告密的事,是王福全說的。
王方去阿哥所打探了一回,果然,四阿哥的確被帶到養心殿了。而且是被四個小太監帶去的,看來,皇上真的生氣了。
皇上如今讓人琢磨不透。
迴雪只得梳洗了一番,由煙紫跟着,去養心殿探望。
路上,煙紫小聲問迴雪:“主子,你說皇上會因爲那幾句話,就把四阿哥怎麼樣嗎?”
迴雪搖搖頭。
若放在以前,肯定不會,可是如今,誰知道呢。
煙紫嘆了口氣道:“四阿哥肯定不是故意的,皇上又何必較真呢。”
迴雪默默無言。
“主子,王福全公公說,那個官成,給皇上吃那種藥,於龍體有損,主子打算勸諫皇上嗎?”
迴雪搖搖頭。
若是剛進宮那會兒,她一定會勸諫吧。
可是如今,皇上吃什麼,哪怕是鶴頂紅,她也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她當時答應王福全去勸諫皇上,不過是爲了給王福全一個安慰罷了。
如今四阿哥被皇上叫到了養心殿,還不知是個什麼下場。
迴雪心裡像攪了一團麻一樣沒有頭緒。
ps:
《妃》這一本,明天會給出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