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太監,都是淨過身的,迴雪進宮這麼久,也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太監長鬍子的。王方胳膊肘兒裡掛着大阿哥的披風,聽此話,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
說起太監,便扯到了他的傷心事了。
“大阿哥莫不是看錯了吧?”迴雪手裡捧着暖爐,緩緩的道:“宮裡可從沒有聽過太監長鬍子的。”
大阿哥自己都覺得有些疑惑:“按道理講,是沒有長鬍子的太監,我自己這樣說,自己都覺得可笑呢,不過今兒在宮道上,確實迎面走來一個小太監,個頭比其它人都矮了一些。”大阿哥四處張望,看到王方,便拿手比了比:“估計只到王公公肩膀那麼高呢,但卻是滿臉的胡茬,雖然我對宮裡的太監沒有什麼印象,但這長鬍子的太監,卻嚇着了我。那太監見了我跟四阿哥,也不知行禮,匆匆而過,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這不,我試圖追上去看一看,一則是拉着四阿哥呢,追不上他。二則,那太監腳下生風似的,我叫了他兩聲,他也沒回頭。便跑走了。”
“宮裡哪有這麼不知規矩的太監呢?”迴雪疑惑起來:“大阿哥叫他,他應該站住纔是,且行禮的事也不知,不知是哪個宮裡的。”
四阿哥玩累了,伏在迴雪的腿上:“額娘,那個太監的鬍子,大阿哥說的一點也沒有錯。”
“你也看清楚了?”迴雪笑笑。
四阿哥道:“看清楚了。”
迴雪便問他:“那你可知道什麼是鬍子?”
四阿哥搖搖頭,又笑笑:“不知道。”
他不過是一個孩子,自然不明白什麼叫滿臉的胡茬兒。
大阿哥也有些窘迫起來:“或許是因爲下大雪的緣故,大家都急着趕路,且我跟四阿哥身邊一沒太監跟着,二沒嬤嬤伺候,所以那個矮個子的太監。沒認出我們來,也是有可能的。或許是走了好半天的路,我也累了,眼花了吧。”
煙紫捧了熱熱的茶水上來,大阿哥卻絲毫喝不下:“鬱妃娘娘宮裡的豆腐腦,真是好喝,我喝了那麼些,實在喝不下鬱妃娘娘的好茶了。”
大阿哥一直都很客氣。
“又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若是大阿哥愛喝那豆腐腦,以後常來喝也可以。”
大阿哥低下頭去。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以前,我去承乾宮我額娘那裡,我額娘那裡偶爾的。也有豆腐腦喝……”大阿哥話沒說完,卻自己打住了。他沒有再往下說。
迴雪知道,承乾宮是一個讓大阿哥傷心的地方。
四阿哥卻不懂,嘴上問着:“額娘,大哥的額娘到哪裡去了?”
這個問題問倒了迴雪。她不知如何回答了,大阿哥的頭更低,再擡頭的時候,眼裡已有閃閃的淚光。
不論如何,那是他額娘住過的地方。
不論如何,那是他的額娘。
天寒地凍。其樂融融,倒更容易讓他傷感。
四阿哥很少見大阿哥哭,趕緊接了煙紫手裡的帕子去給大阿哥擦。
大阿哥一陣哽咽。又怕別人瞧出什麼來,輕輕道:“怕是剛纔淋了雪入眼睛裡,此時屋裡太暖和,所以雪化了……”
這明顯是謊話,迴雪自然聽的出來。卻不願揭穿:“大阿哥說的很是,我瞧着剛纔大阿哥進來時。身上也是溼的,風雪不饒人,直往臉上撲。”
正尷尬着,阿哥所裡的兩個小太監挑着燈籠來找人了,另外還來了一個嬤嬤,手裡拿着一個厚毯子。見到四阿哥,才鬆了一口氣:“四阿哥讓奴才們好找,找了一大圈,如今才找到。”
天已不早了,迴雪也要歇着了,便也沒有多留。
兩個小太監打着燈籠走在前頭,嬤嬤攤開毯子把四阿哥裹住抱在懷裡。四阿哥卻還堅持自己走。迴雪便道:“四阿哥,夜深人靜的,天又冷,你人小,走的慢。還是讓嬤嬤抱着。”
四阿哥搖頭:“額娘,可是我不怕冷。”
“你不怕冷,難道要讓奴才們跟着你一起受冷嗎?”
四阿哥這才低下頭去,伸着手,讓嬤嬤抱着他。
王方早已把大阿哥的披風烤乾了,見大阿哥要走,便迎上去,將披風給大阿哥繫上,才退到一邊。
一行人迎着風雪又回去了。
風依然呼呼做響。吹的窗紙沙沙的抖動。
迴雪送他們到門口,煙紫忙攙扶着她回來:“主子,外面的雪太大,還是別送了,倒是四阿哥,這麼冷的天,還得回阿哥所去。”
“大阿哥都能回去,四阿哥有什麼不能的,況且,嬤嬤用厚毯子包着他呢,沒事。”迴雪像是安慰煙紫,又像是安慰自己。
煙紫還是不放心:“四阿哥到底是一個孩子,這麼晚了…….”
“他是一個阿哥,阿哥怎麼能怕這點風雪。”迴雪進了屋。靠在燈下想看書,卻怎麼也看不下去,便坐着喝茶,喝了一口茶,便盯着炭火發呆,王方看炭火沒那麼旺了,便想着加兩塊新的進去,迴雪攔住了:“就這樣吧,炭火小些,屋子裡纔沒那麼熱,不然屋裡太熱,外面又冷,咱們出相印殿,就容易生病。”
王方唯唯諾諾的:“是。”
迴雪盯着炭火,直到炭火慢慢的變弱,火光也沒有那麼紅了,才嘆了口氣,她想起了大阿哥說的,宮裡有個長鬍子的太監,雖說是無稽之談,大阿哥也說了,可能是他看錯了,眼花了。可萬一沒有看錯呢?那意味着什麼?
迴雪翻來覆去的想,卻怎麼也沒想明白。
煙紫看穿了迴雪的心思:“主子,大阿哥說的,怕是逗主子一笑的呢,哪裡能當真?就像延禧宮的婢女來說,上官貴人總覺得有一個人在偷看她,甚至偷看她洗澡,試想,宮裡的妃嬪,誰會去偷看別人洗澡,若是奴婢,當然不敢,若是太監,就更沒有那個膽量了。”
“你是說,上官貴人所說的偷窺之事,純粹是無中生有?”迴雪擡頭盯着煙紫。
煙紫忙福了一福:“奴婢可不敢說這樣的話,奴婢只是覺得,照常理,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罷了。”
迴雪重新靠在榻上,輕輕揉了揉脖子:“但願一切都能照常理,若是不照常理,這些事又如何解釋呢,咱們睡吧,明日,我想去延禧宮看一看上官貴人。”
“可上官貴人明日還得去養心殿伺候皇上呢?主子在延禧宮怕是遇不上她。”煙紫默默的道。
“王福全來通報過了,說是皇上明日要見幾個大臣,上官貴人就不必去養心殿伺候了,咱們正好去延禧宮。”
“天這麼冷,不如奴婢把上官貴人請到相印殿來,這樣,主子也可以少走些路,也可以少受一點冷。”煙紫倒是很體貼,處處都爲迴雪着想。
迴雪搖搖頭:“上官貴人的身子一直很弱,大風大雪的,就不要讓她來回走動了,且她說延禧宮裡有人偷窺,咱們也正好可以去看一看,如果到相印殿來,上官貴人無非還是說有人偷窺,不身臨其境,又怎知真假呢?”
煙紫點點頭。聽着外面雪花簌簌的聲音,又有小太監“吱呀”關大門的聲音,她便先去把內室的門關上,輕輕掀了掀簾子,煙紫發現,燈籠上方的屋檐上,已是結了一排冰凌。冰凌透明,像是尖刀,想來突然冷了這麼一下,結冰也是極正常的,大阿哥不是說了麼,暢音閣的冰都結了很厚了。
煙紫給牀上又加一塊狐狸毛的毯子,兩雙錦被被再加一牀毯子,很是厚實,迴雪笑道:“又不是發燒,怕冷,如今屋裡溫暖如春的,蓋這麼些,不被熱死,也要被壓死了。”
煙紫臉上一紅:“奴婢只是怕主子冷。”
“把毯子收起來吧,現在還用不着呢。”
煙紫只得把狐狸毛的毯子又收了進去。迴雪突然想起永和宮來,指着毯子道:“改日,你把這毯子送到永和宮吧,岑妃娘娘剛產子,身子弱,怕是經不得冷,且小阿哥這麼小,也不能受涼。這狐狸毛毯子,還是前些年皇上賞賜的,我一直沒蓋過,倒還是新的。”
煙紫點頭應了下來。
次日用過早飯,雪沒有那麼大了,但還是陸陸續續的灑一些下來。
屋檐上的冰凌已有一個巴掌那麼長,看着就冷颼颼的,王方找來竹竿,一根接一根的把冰凌給打下來,若是不打,等天放晴的時候,冰凌就會化成水往下滴,路過廊下,就要遭殃。
煙紫給迴雪繫了件灰鼠皮的披風,又給暖爐里加了幾塊炭,自己輕輕的扶着迴雪的胳膊,纔出了門。
相印殿院了裡的雪一大早就被掃去了。而宮道上的雪,內務府的小太監還在賣力的清掃,見迴雪路過,紛紛放下掃帚,退到宮牆邊站着,頭也不敢擡:“鬱妃娘娘吉祥。”
迴雪望着這一路來的太監,個個都很規矩,如果大阿哥所說的那個大鬍子太監真的存在,那麼他如此不懂規矩,見了主子不行禮,主子叫他,他還飛快的跑走了,這樣的太監又是哪個宮裡的呢?這倒讓人疑惑。
迴雪想的出神,越走越慢,煙紫趕緊提醒着:“主子當心腳下,雖是剛掃了雪,到底路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