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天擦黑,皇上讓王福全來叫回雪去養心殿。
皇上有事,一般都是直接傳聖旨,讓妃嬪去養心殿的情況,少之又少。
迴雪知道,這次去養心殿,定是有大事。雖是迫切想知道內情,還是裝出了十分淡然的模樣,在相印殿先細細的用了晚飯,然後給雙手戴上赤金鑲紅寶石護甲,才由煙紫扶着,往養心殿去了。
一陣子小雪,來的突然,撲撲閃閃,忽明忽暗,像誰在半空中撒下的眼淚,輕輕的落在迴雪的睫毛上,瞬間將睫毛打溼。
煙紫手裡並無油紙傘遮擋,欲回相印殿拿,又怕耽誤了時辰,且八角宮燈還提在自己的手上,總不至於讓主子提着宮燈站在黑漆漆的宮道上等着吧。
迴雪並不在意這些,見前面是一個遊廊,便走了過去,這遊廊下有好幾級臺階,後面連接着大花園,本是賞花所用,迴雪抱手踏上溼滑的臺階,因花木凋零,遊廊空曠,北風嗚咽,站在上面,夜風極涼,養心殿那邊通紅的一片,怕是皇上已等在那裡了。
“主子,咱們可不能在這裡久站,皇上着急就不好了。”煙紫小心的提醒着。冷風吹動她手裡的燈籠,燈籠便跟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低低的飄蕩起來,煙紫無法,只能把燈籠抱在懷裡。
“雪停了再去,也不遲。”迴雪緩緩的道,既然榮妃有意試探自己的耐性,若自己真那麼經不起試探,火急火燎的,倒讓別人笑話。
內情就在皇上那,不來不去,自己早一步晚一步,不過是同樣的結果。
小雪迷離。下了有大半個時辰,才止住了,宮道上雖是白了一片,雪卻不深,只是腳下更滑,迴雪又穿着蓮花高底鞋,免不了更慢了些。
皇上見迴雪到了,竟然破天荒的迎了出來,站在養心殿門口,藉着火紅的燭火。輕輕給迴雪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然後拿一塊上好的蘇繡手帕子給迴雪擦了擦眼角的雪水。看着極爲憐惜,只是用憐惜一詞來形容一個後-宮女人無數的男人。多半有點可笑。
皇上很久不如此,突然這樣,定然有事。
煙紫識趣,吹熄了手裡提的宮燈,小心的跟在迴雪身後。
榮妃也來了。坐在養心殿偏房一側,正細心的撫着她眼角的皺紋,她宮裡的奴婢,緊緊的站在她身子後面,一動也不敢動,榮妃對奴婢們一向苛刻。也難怪每一次跟在榮妃身邊,她們都如臨大敵。
管嬪,岑梨瀾等人也都來了。坐在榮妃後面一排,宮裡就是這樣,無論是何種場合,妃嬪們都得按着自己的位分來找自己的位置,所以那些想坐在前排的女人。便得挖空心思的想辦法。
榮妃見迴雪來了,才起了身。剛離了座兒,便又坐了回去,算是給迴雪請了安。甚至連嘴角都沒有動一下,她跟迴雪都是妃位,本沒有請安一說,只是迴雪如今主理六宮,免不了比她更尊貴一些。只有管嬪,岑梨瀾等人,彎腰躬身:“鬱妃娘娘吉祥。”禮數週全,態度謙卑。
“都坐下吧。”皇上替迴雪答道。
迴雪隔着小桌子跟榮妃坐了,見皇上滿面紅光,心裡才稍稍放心一點,皇上高興,那便是好事,自己的阿瑪想來是安全的。
“鬱妃真是難請呢,皇上跟姐妹們坐着,都等了快一個時辰了,瞧瞧,那案子上點的檀香,都快燃盡了呢。皇上真是好耐性。”榮妃假意笑着,實則是在諷刺迴雪來的晚了,爲的當然是想讓皇上呵斥迴雪。
“怕是下了雪,路不好走,不怪鬱妃。”皇上倒是大度的笑了。
榮妃見皇上不追究,也只能尷尬的笑笑道:“是,今年的雪下的晚,但總淅淅瀝瀝,沒個停歇,天冷的厲害,我總囑咐大阿哥,讓他少看些書,少看些書,可別把手啊腳的,或是眼睛看壞了,以後還怎麼幫皇上分憂呢。”
榮妃無時無刻不在試探皇上的意思,見縫插針的爲大阿哥在皇上面前美言。
岑梨瀾坐在後排吃着龍眼乾,這些場合,包括去相印殿請安,一向都沒她什麼事,多半時候,她不是坐着喝茶,就是坐着吃果子,可今兒聽榮妃這麼矯情的話,心裡卻不爽,便撇撇嘴道:“阿哥所不是有暖爐麼,再說,還有炭火,嬤嬤,太監們都小心着呢,四阿哥都凍不着,大阿哥是個大人了,自當會照應自己。”
管嬪也冷笑着道:“大阿哥博學多才,是阿哥之首,冷暖這回事,大阿哥還不至於不知道。”
榮妃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她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遭來這麼些諷刺,迴雪不用說話,自己便顏面無存了。
皇上哈哈一笑,顯的很是灑脫:“你們說的都對,不過大阿哥確實太喜看書了些,朕聽說,去西北督戰時,大阿哥還帶了不少書呢。”
這話雖不是貶斥,但也不是喜歡,榮妃沒想到,自己的一席話,反倒害了大阿哥,只能低下頭去,不再接話。
“皇上叫我們來,是有何事呢?”迴雪問道。
“西北八百里加急,來了摺子,說是恩——西北的戰事,咱們宣國贏了。”皇上一臉喜悅,這個困擾了皇上許多天的戰事,終於有了結果了,真是大快人心。
“宣國有皇上庇佑,自然萬事無憂,臣妾恭賀皇上。”榮妃趕緊起了身,雙手一握,彎下身去。
“坐着說話便可,不必行禮。”皇上笑着。
“臣妾覺得,這西北的戰事勝了,固然是好事,可鬱妃娘娘的阿瑪功不可沒呢,以前也派許多人去過西北督戰,不是死了,便是傷了,只有烏雅大人,最終爲宣國出了這口氣。”岑梨瀾倒不會像榮妃那般拍着皇上的馬屁,她只會實話實說。但這話裡,也明顯有諷刺榮妃的阿瑪無用的意思。
有個詞叫功高震主,多數人都忌諱這個詞,宣國都是皇上的,功勞再大,也不過是在爲皇上效命,岑梨瀾的話,多少有些不中聽,皇上卻沒有生氣,撿着油炸的果子吃了兩口,接過王福全遞上的帕子擦了擦道:“岑貴人說的也對,朕聽說,有一員大將,叫什麼蔣長行的,這回指揮得當,殺敵無數,也立了大功,對於這些有大功的人,朕自當重賞。鬱妃,到時候你阿瑪回了宮,他想要什麼,朕便賞賜他什麼。”
“皇上對臣屬關照有加,臣子們爲皇上效勞,也是分內的事。臣妾先替阿瑪謝過皇上,只是阿瑪這個人性子恬淡,這次能爲皇上出力,已是他的福分了。”迴雪的回話,很是客氣。
榮妃卻乜斜着迴雪冷冷的道:“烏雅大人打了勝仗,回了宮,他想要什麼,還不好說,鬱妃這回替你阿瑪推掉了皇上的賞賜,到時候烏雅大人可真是欲哭無淚呢。”
“哈哈……榮妃說笑了,鬱妃也不過是客氣的話,朕這裡記下烏雅.德林了,他回宮以後,金銀珠寶,美女豪宅,他想要哪一樣,朕都準。”
自己的阿瑪,自己最瞭解的了,什麼金銀珠寶,美女豪宅,皆不是阿瑪所想,迴雪笑笑道:“阿瑪一生愛着我死去的額娘,別的女人,對他來說,自然是浮雲……”
迴雪心中理想的男人,或許就是自己阿瑪這樣的,一生一代一雙人,不會弄了一幫子女人在家裡,你追我趕,烏煙瘴氣,讓那些女子或是虛度光陰,或是獨守空牀,或是被仇恨矇蔽了雙眼。
皇上打斷了迴雪的話道:“叫你們來,還有一件事,關係着後-宮的安寧,朕不得不提前跟你們好好講一講。也好讓你們有個準備。”
皇上交待什麼話,宮裡的女人,一向只有聽的份,迴雪便點了點頭道:“是,還請皇上示下。”
榮妃的臉色突然由暗轉明,鬱妃阿瑪有什麼功勞,能得什麼賞賜,自然不是她關心的,她也懶的看回雪受讚賞的模樣,結下來的內容,對她來說,纔是重頭戲要開場了。
岑梨瀾,管嬪等人倒覺得,西北戰事勝利,已是最重要的事了,卻沒想到,皇上宣佈了西北戰事以後,竟然還有事要交待,神神叨叨的,不知又是何事呢?於是一個個皆附耳聽着,生怕漏掉了一個字。
皇上似乎有難言之隱,又像是不大情願似的,努了幾次嘴,沒說出一個字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算是潤了潤嗓子,待他放下茶碗,迴雪看到他的眼裡,浮現出一絲掩飾不了的光芒,那種光芒,迴雪瞧的出,是一種獵奇的光芒,猶如男人拿着弓箭,馳騁在馬背上,在獵獸場裡狩獵的血脈噴張。那是好奇,是激動,是等待,是浮想聯翩。
如果真是這樣,那下一刻,皇上要宣佈的,怕就是獵物了,只是不知道這獵物,是猛虎,是羔羊,還是草叢裡安靜臥着的小白兔。
可是一場仗打下來,在一堆廝殺的男人當中,這獵物,又是哪裡來的呢?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吧,迴雪暗暗在心裡唸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