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太醫本應一個時辰後才進宮當職,只因想着昨天還有一個方子沒抓藥,便提前來了一會兒,剛到神武門,見圍着一堆的人,還有一些守衛背對着一個篷子站立,而相印殿的太監王方正上下跳着衝自己招手,於是加大步子穿過神武門,把跨着的小藥箱剛放到地上,就見迴雪滿臉痛苦,脖頸處流着大滴的汗,卻一聲不吭,咬牙堅持。
蘇太醫給迴雪把了脈,見兩個太醫院的老太醫站在一側,另有幾個穩婆模樣的女人揣着袖子在一邊看,涼風肆虐,太陽也隱入了雲裡,可迴雪身上連一牀被子也沒有,另外生孩子需要的小包被,剪刀,熱水等都沒有,於是說道:“你們怎麼辦事的,娘娘如今生產在即,你們竟然來了卻沒一點準備?”
這倆太醫跟幾個穩婆,在宮裡這麼些年,不是受過榮妃的恩惠,就是礙於榮妃的淫威,一向知道承乾宮跟相印殿勢如水火,若是如今侍候鬱妃周到體貼,讓榮妃娘娘知道了,不是要捱整的嗎?可被蘇太醫這樣一問,也怕得罪了迴雪,只得藉口道:“這王方……叫的急,我們也不知道娘娘是要生……還是不生……”
“混帳,娘娘不生,難道是你們生?”煙紫罵了一句。這些穩婆都五十多歲的年紀,頭髮有了白絲,在她們十七八歲的時候,都已生養過的,如今也早已過了孕育孩子的時期,被煙紫這樣一說,臉上都覺得掛不住,礙於迴雪,也不敢頂嘴。
“別爭論了,離這最近的宮殿在哪?”蘇太醫道。
叫劉武的守衛擡頭一看道:“是永和宮。”
“可是要把主子擡到永和宮去?我這就去找轎子。”王方說着,便欲轉身。卻被蘇太醫叫住了:“鬱妃娘娘如今這身子,哪裡還坐得轎子,你快帶人去永和宮裡,拿了剪刀,端來熱水,並毛巾,軟墊子……”蘇太醫一口氣說了一大串,還好王方以前侍候景仁宮,後又侍候延禧宮,然後是相印殿。做奴才做久了,心思也通透了,別人交待了什麼。倒也記的牢。帶着三四個侍衛,一溜煙的去了。
蘇太醫讓煙紫去了內務府叫他們送小阿哥月子裡的包被等物,讓兩個老太醫回太醫院開調理產後身子虛的方子,叫了兩個穩婆來準備給迴雪接生,王方已跟守衛跑到了永和宮。岑梨瀾正在吃冰糖芝麻糕,猛的見這麼些人浩浩蕩蕩的衝進了永和宮,驚的從飯桌邊站起來道:“青天白日的,你們是做什麼?”
王方說明了來意,岑梨瀾又驚又喜,站着嗚嗚的哭了起來。這幾個月裡,宮裡到處都是迴雪的流言蜚語,如今還算肚子爭氣。終於要生了,只是又這麼驚險,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是在神武門前要生了。那裡人來人往的,可怎麼好。岑梨瀾心裡急。可又不知道生孩子要準備些什麼,只得照着蘇太醫交待的,讓小廚房趕緊的燒了熱水,又拿了毛巾,軟墊子,錦被等物,帶上永和宮裡上上下下的奴才,端的端,抱的抱,奔着神武門而去。路上跑的太急,岑梨瀾差點跌倒,又怕迴雪在神武門有閃失,跑的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到了神武門口,先是聽到了一陣嬰兒小聲的抽泣,跑到篷子邊一掀,看見迴雪懷裡抱着個軟軟白白的小孩,原來是迴雪已經生過了小阿哥,只見這小孩子眉眼極細,像極了迴雪,只是一張英朗的臉龐,有幾分皇上的影子,岑梨瀾不禁又一次哭出了聲,想去抱那小孩,又不知從何下手,只得伸着兩隻手,在那直誇:“真好看,總算生下來了,都把你額娘急壞了,等你長大了,非得打你的屁股不成。”
王方剛把錦被遞上來,煙紫跟內務府的一幫奴才就到了,不論是小包被,還是小衣裳,內務府是早已備下了的,因外面冷,倒也顧不得給小阿哥細穿衣裳,只用小包被包了,遞到了奶媽的懷裡,這奶媽又叫奶口,是專門爲需要餵奶的小阿哥準備的,每位小阿哥有奶媽四名,侍候的婢女太監各八名,所以說皇宮裡的阿哥只要健康成長,那從一出生起就算是掉進了福坑裡,有專門的人洗衣裳,有專門的人餵奶,餵飯,有專門的人帶着玩,有專門的人掃牀說故事,比起尋常百姓家裡的孩子,那真是小皇帝一般。
小阿哥被小包被一包,攔腰用紅帶一捆,倒是吱吱的笑了起來,連奶媽也覺得不可思議,忙把孩子湊到迴雪面前道:“鬱妃娘娘您看,這小阿哥剛出生就會笑了呢,這可是好兆頭。宮裡出生這麼些孩子,這可是獨一份呢。”
可迴雪卻沒有迴應,因體力透支太大,又加上心裡酸楚,看到小阿哥的那份淺淺的喜悅也被姐姐的死掩蓋了,只覺人猛的一放鬆,頭便更暈,一時間天旋地轉,只聽見岑梨瀾費力的在耳朵邊喊道:“醒醒,你別睡,你別睡……”
迴雪以前也曾聽說過,生孩子的女人,就是走了一遭鬼門關,有的失血過多死了,還有的難產死了,如今自己剛生下了小阿哥,難道自己也要死了麼?如果死了,倒也好,能去地下看看自己的姐姐了,還能跟姐姐說一說那些沒來的及說的話,可是阿瑪年邁,連失兩個女兒,以後又要依靠誰呢,還有這剛生下的小阿哥,宮裡爾虞我詐,以後又有誰保他的平安呢?心裡波濤洶涌,眼前也慢慢的黑了下去……
再醒來時,已經在相印殿了,煙紫正伏在牀邊小心的拿勺子往回雪的嘴裡灌着湯藥,可灌一勺子,便流出一勺子,半碗湯藥灌下去,入迴雪肚的,不及兩三勺,正一籌莫展,見迴雪張了張嘴,把最後一口藥喝了下去,以爲是自己看錯了,忙放下碗,用衣袖拭了拭眼角,沒錯,是迴雪的嘴脣在動:“水……水。”
煙紫一面喊着:“主子醒了”,一面欣喜的去倒了一碗溫水,扶着迴雪起身喝了,又拿着一個羽毛軟墊子給迴雪放在背後。
迴雪喝了點藥,又喝了水,纔算定了定神,見相印殿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內室掛着七八盞燈,牀頭的燭臺上,還燃着一支火紅的蠟燭。原來她在神武門暈倒後,內務府的奴才當即把她擡回了相印殿,太醫院已開好了藥,煎過了送了過來,半下午的時候,煙紫侍候她多多少少的喝過一點,天晚了,便又餵了第二次。
岑梨瀾跟蘇太醫正站在廊下說話,聽到內室的動靜,便趕緊進來,見迴雪已能起身,高興的什麼似的:“我這輩子也沒感謝過老天爺,這回真是要謝謝他了,唉,終於母子平安,你啊,真讓人操心。”岑梨瀾說着,走到牀邊,幫迴雪掖了掖被子:“外面風大,你這幾天就坐牀上吧,可不能受了風,不然以後會落下病根的。”
蘇太醫也遠遠的給迴雪請了安道:“鬱妃娘娘沒事就最好了,奴才已經開好了一週的藥,每天按時服用,身子很快就會無礙了,恭喜娘娘。喜得貴子。”
迴雪跟他倆很熟,倒沒跟他們說什麼客氣話,用手探了探牀邊的被子,不見小阿哥,從小阿哥生下來到現在,自己還沒有好好的瞧過他,心裡着急,便問岑梨瀾:“小阿哥呢?”
岑梨瀾臉上正掛着笑,聽她這樣一問,那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應該怎麼跟她說呢,按宮裡的規矩,阿哥們都應該送去阿哥所調養,自有老媽子,太監,宮女侍候他們,如今皇上不在宮裡,榮妃聽說迴雪生育的消息後,到相印殿裡要帶小阿哥走,也沒人能攔的了。這本是發生在迴雪昏睡的時候,岑梨瀾想着她身子弱,瞞的了一時是一時吧,不然讓她知道自己剛生的孩子被抱走了,那不跟要了她的命一樣嗎?正在猶豫,迴雪卻異常堅定的道:“是不是榮妃把小阿哥抱到阿哥所去了。”
煙紫一聽,心裡也有些發酸,一面端着茶碗一面說道:“岑貴人也是盡了力了,主子不知道,榮妃氣勢洶洶的,說阿哥沒有放在相印殿的理,要搶阿哥走,岑貴人跪着求她,哪怕是等主子醒了先讓主子看一眼小阿哥呢,可榮妃娘娘不答應,誰又敢不遵呢。”
迴雪果然見岑梨瀾姜紅色的裙子在膝蓋處染上了一層灰塵,岑梨瀾一直是個硬性子,進宮這麼久,除了跪皇上,也沒見她主動跪過誰的,如今爲了小阿哥跟自己,她竟然去跪了榮妃,想來她的心裡也不好受,於是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撫摸着道:“什麼事等我醒了,有我呢,你又何必……”
“你現在醒了,當然是你這鬱妃比我這貴人的名頭大,可下午時你一直暈睡着,我還以爲你不行了呢……”岑梨瀾說這話本是開玩笑,話出了口,又覺得極不恰當,只好自己輕輕的拍着嘴脣道:“你看我這張嘴。真是該打。”